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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到荒原去

    宋远从深城回到家乡的消息很快在同学中传开。不少同学或朋友都打来电话让他帮自己帮忙,有自己开酒厂卖白酒的,有干装修让他加入进来看图纸的,有干自媒体让他帮着设计创意的,有干展览让他加入进来一起创业的,也有人喊他干他的老本行继续开发软件,还有人让他来炸鸡店一块干炸鸡柳。

    对于这些邀约,宋远心里十分感激,他在外地这么多年,回到家乡后同学们还没有忘记他。曾经他也想过过上一种有事儿没事儿就呼朋引伴,喝酒吃肉的惬意生活,那是他一个人独自在外漂泊时渴望有人能一起分享孤独的愿望。可是现在,他只有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拒绝他们。他当然不会告诉这些热情的同学他拒绝加入他们的原因。

    如果你在荒原流浪过,你就会对荒原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也许,荒原给了你饥饿,孤独,漂泊不定,它绝大多数时候都像是世界上最严厉的磨炼师一样给予你无情的鞭鞑和折磨,磨灭你身上所有可以标识你存在的棱角。可是它也会在你被焦渴折磨时送你一汪清泉让你痛饮,在你觉得旅途黯淡时送你一朵花给你点缀心情,在你饥饿难忍时送你一颗果子让你的生命得以延续,在盛夏的烈日下送你一片绿荫让你暂歇,在风雪肆虐的冬夜给你一处山洞躲避酷寒。

    荒原是无情的,可是荒原又像母亲一样给了你需要的一切。只要你迈出你的双脚,开动两腿,走入这片荒原,无论是在深夜还是白昼,无论是盛夏还是严冬,无论是风和日丽还是雨雪交加,荒原随时都在那里,接纳你的到来。

    无数次的梦里,一条是光明闪耀的大道,另一条是荆棘满途的危途,宋远站在十字路口的中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不要说人生的重要关口,即使是网购一双不到百元的鞋子这样一个简单的选择,对于宋远来说都是困难重重的挑战。鞋子的尺码是否标准,鞋子的鞋底是否足够柔软,鞋子的鞋底是否太厚或是太薄,鞋子是高帮还是低帮,鞋子的气味是否太过刺鼻,鞋子的透气性是否良好,鞋子的款式设计是否过于杂乱没有重点,鞋子的颜色搭配是否超过了三种,鞋子穿在脚上是否过于惹人注意,鞋垫上是否也和其他地方一样有绒,鞋子是否有运费险...。

    在不清楚这些细节前,每一项都足以动摇宋远要把这双鞋子购买回家,穿在脚上的决心。关于这一点,宋远还真的有些羡慕自己的媳妇,鞋子快递过来后,穿在脚上试一试后,只要合脚人家基本就确认收货了,相当的洒脱。

    宋远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他对细节的追求简直有些变态。可是一旦细节通过了他的检验,他就不再对其他的东西感兴趣。曾经,他看中了一款短袖,买来发现料子不错,就连续买了六件换着穿,只要这六件穿不烂,他就不会再有买短袖的念头。

    宋远的老婆虽然买衣服从不在意细节,可是她的衣服却一直买个不停,没有什么衣服是值得她为之停留的。这也反应出她的生活方式,从不深入的进入生活,揭开一些浅显的东西的面纱。

    就像以前在码头卸货的人,宋远就是那个一直让船上的人在肩上加一包货物再加一包直到加到自己可以搬得动极限的人,宋远的媳妇就是那个在肩上放一包货物就走的人。就像这样,宋远总是通过测试自己的极限轻易的就了解到自己对于卸货这件事的极限,从而发现这件事是否是自己追求的,是否是有意义的,性价比如何,值得自己投入多少心血和精力。当发现这件事不是自己所追求的真理,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放弃,再寻找下一件事。

    像宋远的媳妇,虽然活得轻松,但是对于自己,对于卸货都没有足够的了解。既没有好奇,又没有深刻了解,所以永远都在被动的接受。

    你的每个心念的生起的当下都在决定着下刻你的人生的走向,如果你足够用心,你就有足够的智慧从一件很小的事情上面看出一个人在面对重大事情时会如何抉择。

    宋远对于每一件事都尽心竭力的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把细节抓到极致,可是那又如何呢?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加美好。他在荒原里如果有一丁点的不小心,自己有可能就会被荒原吞没,这种谨小愖微的性格是多年荒原冒险的愦赠。佛曰:若心有住,即为非住。这愦赠不错让他收获了很多,让他得以存活到现在。可是三十八年后,他再也不想徇规蹈矩的生活,他想放弃这把过往以来无往不利的利器。

    他见过自己的同事,自己的同学,自己的朋友,当他们失去一份工作后,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去找下一份工作。失去工作仿佛让他们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而找到一份工作又让他们安心又得意。他们心甘情愿的在那个方圆不足一平方米的小小安乐窝里活一辈子,他们忘记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忘记了曾经整个世界都在他们手中,他们那时虽然一无所有,没有车,没有房,没有老婆,没有孩子,可是他们有志气,有梦想,他们有无限的可能性。现在他们有什么?

    这究竟是一个人的幸福,还是一个人的悲哀?

    宋远看过去,这世界万马齐喑,所有的火苗都在一平方米方圆的范围内安静的燃烧着。他们看不到这一平方米外就是无尽的天空,无垠的大地,辽阔的海洋。

    意象中,宋远清了清嗓子,他向全世界喊道,还有没有人向天空,大地,海洋出发。没有一个人回应他,他们都在低着头忙着什么,似乎那就是人生全部的意义。

    漆黑的深夜中,宋远离开了灯火通明的安乐窝,他的行囊中只有几本书,他没有惊动任何人,静悄悄的离开,远离了夜夜笙歌,远离了醉生梦死,远离了杀盗淫妄。

    走到半路时,忽然有一个声音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答:到荒原去。

    问:那里危机四伏,为什么不留在这里,这里既温暖又安全?

    答:因为我厌倦了自己的懦弱,想去荒原找回那个最初的自己。

    问:哪个是你自己?

    答:要到荒原寻找过后才知道。

    这世间又有哪座城邦不是在荒原中建立的?这里顾然有温暖和光明,荒原也有它的独到之处,它们都是这世上珍贵的风景,又怎么能够辨别谁好谁坏,是不是,你说?

    去荒原寻找那个真实的自己,你要不要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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