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魇
“哇——哇——哇——”
漆鸦如云，黑云压城般地盘聚在鸡鸣驿顶峰，刺耳的聒噪，将半边天际染成铅红。
一阵冷风吹过，四下空气快速流动，刺鼻的血腥味在整个山谷中加速肆溢，鸡鸣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数不清，这进攻的号角响过多少次。
紧密的鼓声，犹如一道道急不可耐的连发催命符，令人窒息到喘不过气。
明明已近隆冬，峰顶之巅，身着素色单衣的苏溆檀却感觉不到冷。
她深吸一口气，费力直起腰杆，余光扫见——蚁山般的尸堆之外，无数杀疯了眼的蚁兵又包抄上来。
仰起头来，想再深吸口气。
此刻，那轮被黑云半吞的血色残阳直直刺进眼里，没有温暖，只有绝望——真不知明天还能不能再看到这太阳……
突然，“嗖——嗖——”，两支箭羽从暗处偷袭：
一支射中了左股，另一支，射中右臂。
殷红鲜血瞬间从伤口处汩汩而出，钻心到麻木的痛感使得苏溆檀身体一下失去了平衡，“砰”地一声，栽倒在地。
腰间，那块白如凝脂的玉兔手牌闷声掉落，瞬间摔成了几段，消无声息地滚进崖间。
可苏溆檀却不想就此认命，至少现在还不是该说放弃的时候。
她咬紧牙根，绷住最后一口气，从地上捡起剑，朝乌泱泱的敌人冲去，大声嘶吼道：“天诚欺我！而我，无愧于天！”
“叮——叮——”
猛然惊醒，游目四下，苏溆檀恍然发现——自己并不在鸡鸣驿峰顶。
好像是一场噩梦……
可梦又怎会那么真实？
可如果，这不止是一场梦，那可真是比噩梦还要可怕啊。
“游灵离远道，点兵召魂来！叮——叮——”
耳畔，传来跳大神的念叨。
一个黑鬼面具的脑袋突然冒了出来，手里不停摇动着一只金色铃子，那铃子声音十分清脆，可比那神神叨叨的咒语好听得多。
“嚯，你可算是醒了！”
苏溆檀脑袋还昏昏沉沉，意识尚不清晰，环顾周遭阴暗幽闭，心想：“我这难不成是到了阴间？那眼前这是……黑无常么？”
刚想起身再转转，低头却发现下颌、脖颈、心口跟四肢皆贴满了黄纸红字的咒符。
“嘿嘿，看来这茅山之术果有奇效！死马当活马医，还真给救活了！”
黑鬼面具之下，说话的声音里夹带着一丝宽慰笑意。
面具男一边撤下她身上的符咒，一边无不庆幸：“你活过来可太好了，这下就算林公子知道了前天的事儿，也不大可能解雇我了！”
一想起那天有人在困鹿山一日游途中投了寒冰潭，面具男只觉背后一阵发凉。
视线再次回到苏溆檀身上，他忍不住苦口婆心起来：“小姑娘啊，你小小年纪，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有啥事儿想不开的，可以找个人好好聊聊嘛，干嘛非要轻生啊！”
轻生？
不论遭遇过何种不幸或不公，只要人活着，皆有翻盘之可能。
我怎可能会轻生？
苏溆檀一脸木然，单薄的小身板正在瑟瑟发抖。面具男见状，脱下身上大袄，递了过去：“冰潭底下，一定很冷吧？”
苏溆檀接过大袄，披在背上，没有应答。
面具男瞅着她爱答不理的表情，用略带嘲讽地口吻调侃道：“轻生的方式千万种，可你干嘛偏偏选那最痛苦的？要知道，那可是千年寒潭哪，掉进去就跟冰窟窿似的，又冷又疼，死相最是难看！
你知不知道，你报个游览团，却在途中寻死，坑的可不只是你自己！”
苏溆檀眨了眨眼，屏住气息，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最后的记忆定格在方才那场梦魇，别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面具男看她那副孤单无助的样子，甚是可怜，心头一软，伸手摸摸她脑袋，温言道：“好了，都过去了。这次由我带你下山。你可得跟紧点儿，别再掉队了。”
可苏溆檀静静站在原地，一步不动。
面具男回头，瞟见她一脸茫然，挑起了眉毛：“怎么，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难道心结还没解开？
那要不然，你跟我聊聊？聊完了赶紧回家去吧，你家人应该早就等急了！”
家人……
这个倍感温暖词汇，此时却让苏溆檀心头猛然泛起一阵钻心的刺痛。
她眼睫低垂，绰绰约约想起，自己好像本该跟随家人一起离开这世界的，可一股倔强的生命力让她最终活了下来。
既然活下来，那便不能轻易去死。
至少，在沉冤昭雪之前，不可以。
这声音回荡在她脑际，仿佛此前，她已经这样跟自己说过了千万次。
“怎么，对我一陌生人不太放心，不愿意敞开心扉？”
见苏溆檀的视线缓缓投向这边，面具男连忙摆手笑道：“我先声明啊，我可不是要窥探你的秘密，我对别人的事情没兴趣。
只是纾解你的心结，让你早日安全回家，是我的工作——我是林公子高薪聘请的‘劝归人’，专门负责把你们这些上这儿来寻短见的人好好劝回去。”
劝归人？
还有这职业？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差事！
还有，林公子？到底哪个林公子？
难道……是他么？
当脑海里第一时间突然闪现出“林倚秾”这个名字的时候，苏溆檀直接排除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是他——林倚秾虽家大业大，但向来冷智到令人叹为观止，绝不会搞什么“劝归人”这么古怪的名堂。
那会是谁？
明经林氏家那个吊儿郎当的半吊子——林远嵛？
此人向来天马行空，又极爱出风头，没准儿真是他。
“姑娘，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好吧，你既然不想说，那便不说吧。可我敢对天发誓，我绝不是想窥探你隐私。”
苏溆檀摇摇头，垂下眼皮——关于过去，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别说他人窥探，就连自己想窥探过去，也根本无从探起。
面具男见她这般反应，摸着下巴：“嘿，你这姑娘，倒是有点意思啊。”
他呲笑两声，又道：“来这困鹿山寻短见的人多了去了，你不是头一个。
这但凡自寻短见之人，大多是心有苦楚，却没人可诉，久而久之，便生了厌世自戕之念。
以往我问他们要不要聊聊的时候，他们总会有一车的话准备讲给我听。像你这么沉默寡言的，倒真是头一个。”
“诉说，是因为期待被理解。可我不需要。”
面具之下，男子微微怔住，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微微一转，不觉又倒吸了口凉气：“如此看来，你比他们都……”
“都可怜，是么？”苏溆檀冷冷地问。
面具男沉默。
这话不太中听，尤其是对一寻死之人。
可他并不打算一味安抚。
因为那样，只会让她更加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可怜的受害者。
于是索性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讲：“是啊。如果一人不期盼世间有人理解，那他也便对这世间无任何眷恋。
人生于大千，长于万变，若心中了无眷恋，与僵木枯叶何异，岂不可怜？”
这话似乎什么都没说，却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苏溆檀隐约想起，好像很久之前，她便是这样一具人世间的行尸走肉了……
“人无法掌握自己的出生与命运，唯一能掌握的，也就只有生命的终结。你若考虑清楚了——真心想死，那我不拦着。
可咱能不能……考虑换个地儿？”
面具男说这话时，看不到面具之下是怎样滑稽的表情。
“你看哈，我呢是林公子高薪聘请到这儿来的‘劝归人’，你若真心要死，本是你自己的事儿。
可林公子却会认为——是我无用！
换句话说，你若真在这困鹿山上死了，真正倒霉的，可就只有我了！
你可别告诉我，你临死前还想拉个垫背的！”
这话听上去既荒唐又无礼，但苏溆檀还是被逗得噗嗤一笑。
她笑起来的样子宛如一朵刚刚绽放的娇柔粉莲，让人难以忘怀。
面具男也笑了：“你看，还是活着好啊。活着能被人逗笑。死了就只有被人笑的份儿了。”
“我才不怕被人笑。”
苏溆檀突然敛了笑意，她的目光直直盯着男子。
面具之下，那双明眸四目交接之初，先是短暂凝滞，继而突然躲开了。
“天色不早了，赶快下山吧。”
孰料，刚一转身，一双纤纤玉手便悄无声息地抚上他那乌黑的束发。
苏溆檀轻轻一拉，黑鬼面具瞬间滑下大半，底下竟露出半张干净白皙的面庞，剑眉星目，眉尾一颗黑痣，点缀得恰到好处。
“哈哈，原来你这黑无常，是个清俊少年郎啊！”
被苏溆檀这么一调侃，少年瞬间耳朵一热。
他赶紧重新系上面具，又一本正经起来：“既然姑娘有心思调笑在下，那看来心中郁结已无大碍了。天色不早，快回家去吧，你的父母肯定找你找疯了。”
回家？
可，家在何处？
苏溆檀依稀记得，自己很久都没回过家了。
或者说，她很早之前，就已无家可归……
眉睫不觉又一次低了下来。
少年最看不得她这副摸样——以往轻生之念过后，人总会重拾生活的希望，即便有个时间长短之差，但也会想要回家看看。
可眼前这女子一提到家，目中愁楚，不减反增，这充分说明，家，便是她心结之所在。
事情这回可有些难办了。
面具男从衣袖中摸出两卷簿子。
一卷是前天困鹿山一日游览团的旅客信息簿。
另一卷则是关于失踪旅客的报案存档。
两相对比，很快就得出了女子的身份信息。
但问题却变得更加复杂——根据两份资料显示，前天在困鹿山失踪女子是位纸坊户家的女子——苑苏蓉。
可要知道，困鹿山自打被城中大户——明经林氏买断之后，林氏在山中建造了抱朴山庄，所接待之人，非富即贵。而像她这种家道败落的落魄户子女，是没资格进山的。
换句话说，她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此！
所以，她前天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漆鸦如云，黑云压城般地盘聚在鸡鸣驿顶峰，刺耳的聒噪，将半边天际染成铅红。
一阵冷风吹过，四下空气快速流动，刺鼻的血腥味在整个山谷中加速肆溢，鸡鸣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数不清，这进攻的号角响过多少次。
紧密的鼓声，犹如一道道急不可耐的连发催命符，令人窒息到喘不过气。
明明已近隆冬，峰顶之巅，身着素色单衣的苏溆檀却感觉不到冷。
她深吸一口气，费力直起腰杆，余光扫见——蚁山般的尸堆之外，无数杀疯了眼的蚁兵又包抄上来。
仰起头来，想再深吸口气。
此刻，那轮被黑云半吞的血色残阳直直刺进眼里，没有温暖，只有绝望——真不知明天还能不能再看到这太阳……
突然，“嗖——嗖——”，两支箭羽从暗处偷袭：
一支射中了左股，另一支，射中右臂。
殷红鲜血瞬间从伤口处汩汩而出，钻心到麻木的痛感使得苏溆檀身体一下失去了平衡，“砰”地一声，栽倒在地。
腰间，那块白如凝脂的玉兔手牌闷声掉落，瞬间摔成了几段，消无声息地滚进崖间。
可苏溆檀却不想就此认命，至少现在还不是该说放弃的时候。
她咬紧牙根，绷住最后一口气，从地上捡起剑，朝乌泱泱的敌人冲去，大声嘶吼道：“天诚欺我！而我，无愧于天！”
“叮——叮——”
猛然惊醒，游目四下，苏溆檀恍然发现——自己并不在鸡鸣驿峰顶。
好像是一场噩梦……
可梦又怎会那么真实？
可如果，这不止是一场梦，那可真是比噩梦还要可怕啊。
“游灵离远道，点兵召魂来！叮——叮——”
耳畔，传来跳大神的念叨。
一个黑鬼面具的脑袋突然冒了出来，手里不停摇动着一只金色铃子，那铃子声音十分清脆，可比那神神叨叨的咒语好听得多。
“嚯，你可算是醒了！”
苏溆檀脑袋还昏昏沉沉，意识尚不清晰，环顾周遭阴暗幽闭，心想：“我这难不成是到了阴间？那眼前这是……黑无常么？”
刚想起身再转转，低头却发现下颌、脖颈、心口跟四肢皆贴满了黄纸红字的咒符。
“嘿嘿，看来这茅山之术果有奇效！死马当活马医，还真给救活了！”
黑鬼面具之下，说话的声音里夹带着一丝宽慰笑意。
面具男一边撤下她身上的符咒，一边无不庆幸：“你活过来可太好了，这下就算林公子知道了前天的事儿，也不大可能解雇我了！”
一想起那天有人在困鹿山一日游途中投了寒冰潭，面具男只觉背后一阵发凉。
视线再次回到苏溆檀身上，他忍不住苦口婆心起来：“小姑娘啊，你小小年纪，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有啥事儿想不开的，可以找个人好好聊聊嘛，干嘛非要轻生啊！”
轻生？
不论遭遇过何种不幸或不公，只要人活着，皆有翻盘之可能。
我怎可能会轻生？
苏溆檀一脸木然，单薄的小身板正在瑟瑟发抖。面具男见状，脱下身上大袄，递了过去：“冰潭底下，一定很冷吧？”
苏溆檀接过大袄，披在背上，没有应答。
面具男瞅着她爱答不理的表情，用略带嘲讽地口吻调侃道：“轻生的方式千万种，可你干嘛偏偏选那最痛苦的？要知道，那可是千年寒潭哪，掉进去就跟冰窟窿似的，又冷又疼，死相最是难看！
你知不知道，你报个游览团，却在途中寻死，坑的可不只是你自己！”
苏溆檀眨了眨眼，屏住气息，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最后的记忆定格在方才那场梦魇，别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面具男看她那副孤单无助的样子，甚是可怜，心头一软，伸手摸摸她脑袋，温言道：“好了，都过去了。这次由我带你下山。你可得跟紧点儿，别再掉队了。”
可苏溆檀静静站在原地，一步不动。
面具男回头，瞟见她一脸茫然，挑起了眉毛：“怎么，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难道心结还没解开？
那要不然，你跟我聊聊？聊完了赶紧回家去吧，你家人应该早就等急了！”
家人……
这个倍感温暖词汇，此时却让苏溆檀心头猛然泛起一阵钻心的刺痛。
她眼睫低垂，绰绰约约想起，自己好像本该跟随家人一起离开这世界的，可一股倔强的生命力让她最终活了下来。
既然活下来，那便不能轻易去死。
至少，在沉冤昭雪之前，不可以。
这声音回荡在她脑际，仿佛此前，她已经这样跟自己说过了千万次。
“怎么，对我一陌生人不太放心，不愿意敞开心扉？”
见苏溆檀的视线缓缓投向这边，面具男连忙摆手笑道：“我先声明啊，我可不是要窥探你的秘密，我对别人的事情没兴趣。
只是纾解你的心结，让你早日安全回家，是我的工作——我是林公子高薪聘请的‘劝归人’，专门负责把你们这些上这儿来寻短见的人好好劝回去。”
劝归人？
还有这职业？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差事！
还有，林公子？到底哪个林公子？
难道……是他么？
当脑海里第一时间突然闪现出“林倚秾”这个名字的时候，苏溆檀直接排除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是他——林倚秾虽家大业大，但向来冷智到令人叹为观止，绝不会搞什么“劝归人”这么古怪的名堂。
那会是谁？
明经林氏家那个吊儿郎当的半吊子——林远嵛？
此人向来天马行空，又极爱出风头，没准儿真是他。
“姑娘，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好吧，你既然不想说，那便不说吧。可我敢对天发誓，我绝不是想窥探你隐私。”
苏溆檀摇摇头，垂下眼皮——关于过去，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别说他人窥探，就连自己想窥探过去，也根本无从探起。
面具男见她这般反应，摸着下巴：“嘿，你这姑娘，倒是有点意思啊。”
他呲笑两声，又道：“来这困鹿山寻短见的人多了去了，你不是头一个。
这但凡自寻短见之人，大多是心有苦楚，却没人可诉，久而久之，便生了厌世自戕之念。
以往我问他们要不要聊聊的时候，他们总会有一车的话准备讲给我听。像你这么沉默寡言的，倒真是头一个。”
“诉说，是因为期待被理解。可我不需要。”
面具之下，男子微微怔住，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微微一转，不觉又倒吸了口凉气：“如此看来，你比他们都……”
“都可怜，是么？”苏溆檀冷冷地问。
面具男沉默。
这话不太中听，尤其是对一寻死之人。
可他并不打算一味安抚。
因为那样，只会让她更加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可怜的受害者。
于是索性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讲：“是啊。如果一人不期盼世间有人理解，那他也便对这世间无任何眷恋。
人生于大千，长于万变，若心中了无眷恋，与僵木枯叶何异，岂不可怜？”
这话似乎什么都没说，却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苏溆檀隐约想起，好像很久之前，她便是这样一具人世间的行尸走肉了……
“人无法掌握自己的出生与命运，唯一能掌握的，也就只有生命的终结。你若考虑清楚了——真心想死，那我不拦着。
可咱能不能……考虑换个地儿？”
面具男说这话时，看不到面具之下是怎样滑稽的表情。
“你看哈，我呢是林公子高薪聘请到这儿来的‘劝归人’，你若真心要死，本是你自己的事儿。
可林公子却会认为——是我无用！
换句话说，你若真在这困鹿山上死了，真正倒霉的，可就只有我了！
你可别告诉我，你临死前还想拉个垫背的！”
这话听上去既荒唐又无礼，但苏溆檀还是被逗得噗嗤一笑。
她笑起来的样子宛如一朵刚刚绽放的娇柔粉莲，让人难以忘怀。
面具男也笑了：“你看，还是活着好啊。活着能被人逗笑。死了就只有被人笑的份儿了。”
“我才不怕被人笑。”
苏溆檀突然敛了笑意，她的目光直直盯着男子。
面具之下，那双明眸四目交接之初，先是短暂凝滞，继而突然躲开了。
“天色不早了，赶快下山吧。”
孰料，刚一转身，一双纤纤玉手便悄无声息地抚上他那乌黑的束发。
苏溆檀轻轻一拉，黑鬼面具瞬间滑下大半，底下竟露出半张干净白皙的面庞，剑眉星目，眉尾一颗黑痣，点缀得恰到好处。
“哈哈，原来你这黑无常，是个清俊少年郎啊！”
被苏溆檀这么一调侃，少年瞬间耳朵一热。
他赶紧重新系上面具，又一本正经起来：“既然姑娘有心思调笑在下，那看来心中郁结已无大碍了。天色不早，快回家去吧，你的父母肯定找你找疯了。”
回家？
可，家在何处？
苏溆檀依稀记得，自己很久都没回过家了。
或者说，她很早之前，就已无家可归……
眉睫不觉又一次低了下来。
少年最看不得她这副摸样——以往轻生之念过后，人总会重拾生活的希望，即便有个时间长短之差，但也会想要回家看看。
可眼前这女子一提到家，目中愁楚，不减反增，这充分说明，家，便是她心结之所在。
事情这回可有些难办了。
面具男从衣袖中摸出两卷簿子。
一卷是前天困鹿山一日游览团的旅客信息簿。
另一卷则是关于失踪旅客的报案存档。
两相对比，很快就得出了女子的身份信息。
但问题却变得更加复杂——根据两份资料显示，前天在困鹿山失踪女子是位纸坊户家的女子——苑苏蓉。
可要知道，困鹿山自打被城中大户——明经林氏买断之后，林氏在山中建造了抱朴山庄，所接待之人，非富即贵。而像她这种家道败落的落魄户子女，是没资格进山的。
换句话说，她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此！
所以，她前天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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