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访客

    数日之后,金陵林氏府邸前,一人身着葛衣者忽而到访。

    守门小厮原本没太在意,可来者解下面具,露出一张读书人的清俊模样,不疾不徐地从腰间摸出一快绵润的和田玉环,递了过来。

    小厮瞬间一改漫不经心的态度,转而以对待上宾的谦卑姿态,将其迎入府中。

    二人绕过府中造型优雅的亭台楼榭,穿过蜿蜒曲折的莲花回廊。

    回廊之下,小厮停步道:“请您先在此等候片刻,我入内通报二公子一声。”

    “嗯。”

    无常静静伫立廊下,听见潺潺流水之声。

    他循声而去,原是廊下的一泓碧波,乃引安泰河水而得。

    再看院中造景——太湖山石,铺地雨石,明贝花窗,禅意幽远,错落有致。

    能在昔日繁华鼎盛,寸土寸金之地,框起如此一方天人合一的融洽,除了出自山水园林大师的手笔,还得占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能够住在这座宅子里的林,到底会是个怎样的人?

    “公子,请。”

    无常正在思考,被这话打断。

    回头一看,此时的接待者已换成了一身着天蓝色茶服的少年,从衣着打扮来看,应是林倚秾的书童。

    无常紧随其后。小厮很快带他来到一处太湖石林,停下脚步。

    不是要见林倚秾吗?

    来这里作甚?难道林倚秾不想见我,故意让书童带我兜圈子?

    正当疑惑之时,忽而听到小厮面对石壁道:“客人至。”

    话毕,石林深处竟忽而打开两扇石白色的门,因与石林颜色一致,浑然一体,所以根本不易察觉。

    小厮带无常绕过一道巨型翡翠山水屏风,就见到一座名雅的三层小楼。

    “公子请先在茶室等候,二公子马上就来。”小厮就近推开一扇竹门,弯腰指引。

    无常走进茶室,发现茶桌上早已备好招待的茶水跟精致的点心。

    再看窗外,发现入门时所见的太湖石林已与外面的一泓清潭、万顷竹林巧妙地融合为一道自然景观,赏心悦目,令人忘忧。

    能够打造出这样一座园中园之人,可真是不简单!

    住在此处之人,一定是极尽享受者!

    而极尽享受者,往往恃财傲物,盛气凌人。

    这是无常在未跟林倚秾正式深入交谈前的第一猜想。

    “不好意思,让无公子久等了。”

    身后,一个温润的声音打断了无常的猜想。

    来人身着月牙白长衣,剑眉明眸,温润如玉。

    是林倚秾。

    无常注意到,他今日看上去褪去了几分清冷,不知是不是在自己家中之故,林倚秾看起来比在外面松弛几分。

    无常赶紧起身,点头哈腰道:“林二公子,别来无恙。”

    林倚秾微笑带过寒暄,请无常就坐。

    “恕我直言,公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又来谈什么合作?”

    林倚秾开门见山,无常也不绕弯子:“为报答当初林大公子的救命之恩,我之前主动献计——帮金陵林氏从明经林氏要回困鹿山。

    结果不出林二公子所料,林远嵛已经反应过来——暴怒之下,他要我杀了林二公子泄恨!”

    茶杯的倒影之中,林倚秾清眸微动。

    “所以你是来找我索命的?”

    无常笑道:“不敢不敢,我哪儿有这本事!再说,微澜没了谁,都不能没了林二公子。不然,天可就真要塌了!”

    “公子谬赞。”

    林倚秾轻轻点了口茶,“所以公子现在打算怎么办?

    据我所知,前几日无疆兄弟的尸身已被他们转移……”

    无常略显无奈地抿抿嘴,叹口气道:“他们说,要拿无疆的尸体喂狗……”

    闻言,林倚秾的眉间令人不易察觉地一跳。

    “说起我那苦命的弟弟无疆,从小跟着我这没本事的哥哥就从没享福。

    那年,我本以为进了抱朴山庄,能挣点钱,日后好给他娶个媳妇。

    结果没成想,他小小年纪就被烧死,别说索要赔偿了,如今想要让他入土为安都那么难……

    我可怜的弟弟……”

    林倚秾静静地等他把话说完,才道:“节哀。命,你有本事来拿。

    不过缺钱,随时来取便是。

    若无他事,我先行离去。”

    眼见林倚秾要起身,无常意识到不能再拖,于是赶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哭道:“林二公子,明经林氏,苦民久矣!

    求您不要再坐视不管!

    求您向朝廷上书,拔掉明经林氏那颗毒牙吧!

    我无常虽势微力薄,但愿意为此肝脑涂地!”

    这次,林倚秾险些丢掉手中茶杯。

    良久,方启口:“既知势微力薄,合该韬光养晦才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大谋?

    无常敏锐察觉到,林倚秾或许并不似他一贯表现得那么心冷如水。

    是啊,这家伙可是金陵林氏的血脉,怎可能一直忍受明经林氏的欺压?

    此前无常主动献计,本以为金陵林氏会拒绝他这个无名小卒。

    可没成想,在评估风险可控性之后,连面都未见,竟就直接爽快答应了。

    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金陵林氏打算反击?

    只要再加一把柴,林倚秾心中的一把火,很快就能烧起来!

    无常继续道:“我明白,林二公子不想跟林远嵛撕破脸,是怕有人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如此一来,真正倒霉的是微澜民众。

    弃城虽颓,但废而不乱。

    可若二林相争,纲法无维,届时微澜真成了法外之地,那才真正永无天日。”

    林倚秾十分难得地流露零星笑意:“知我者,公子也。”

    无常并没有他那么风轻云淡,话锋忽而一转:“可林二公子有没有想过,敌人可不会乖乖等着你韬光养晦,做强做大之后再发起挑战!”

    他顿了顿,才又道:“难道当初七绝魔女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林倚秾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转瞬即逝。

    可无常还是敏锐捕捉到了。他继续往下说:“听说她死前曾发誓会卷土重来。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那本《万毒集》到现在都没寻到下落。

    此物不销毁,别说小小微澜,只怕大德也危如累卵。

    若不是出于此忌,皇帝又怎会对微澜封城弃治?”

    “子不语,怪力乱神。况且,一码归一码。”

    林倚秾平静地解释说:“大德之安,首在微澜。弃治实属无奈之举,舍我其谁?”

    他缓缓放下茶杯,又接着道:“阿嵛自打当上城治,虽说手下偶有假公济私之行,但还不至于到鱼肉百姓的地步。

    二林之间的隔阂,终归是微澜内部问题。

    可若是两家谁都不再虚与委蛇,城众将陷入械斗之争,微澜将彻底沦为法外之地。

    那才会危如累卵。”

    话到此处,林倚秾忽而长叹,“古往今来,因械斗灭族灭城者,不计其数。

    想当初,大德四大茶王之一的青州唐氏,便殇于此。

    微澜,断不可步其后尘。”

    无常沉默片刻,“可巫蛊之讳,始终是微澜城头顶上的一片黑云!巫蛊之讳不除,微澜形如僵死,世世代代,民不聊生,生无希冀,与械斗之困何异?”

    林倚秾未语。

    无常又道:“我知道林二公子表面待我如宾,可其实一直对我有成见——不错,我是易主之人,而易主者,不为人所信,古往有之。

    可只林二公子只知我当初背主献计,却不知……”

    “却不知,你借机害死了刘小山等六条人命!”

    林倚秾看着无常,眼神十分冷彻,过不多时,方道:“你那日主动登门献计,我问你对家条件为何?”

    他缓缓举起茶杯,看着倒影里的无常:“当日你说,想要借机教训下刘小山,因为他奸污过很多山庄里的女仆,甚至连两个十一二岁的女童也没放过。

    这事儿刘二捂得严严实实,而且即便阿嵛知道,也不会管……

    我便轻信了你,答应了你的条件。

    可结果,你却害死了六条人命!

    至于第七条——苑姑娘的命,你也从没当回事吧?”

    林倚秾说这话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茶室没有碳火,无常觉得比刚进来时更冷了些。

    “你这人,攻于心计,阴险歹毒,视人命如草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多次背主,让我如何能信你?”

    林倚秾的目光犹如两道冷冷的冰柱,一般人根本受不住。

    好在无常有备而来,他鼻间吸口凉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方道:“林二公子对我误会颇深,看来我有必要为自己解释下。

    第一,刘小山作奸犯科,此乃事实。

    林远嵛放任手下为非作歹,已非一日两日。

    我当日得知,如果再不出手,下一个遭殃的,就会是苑姑娘。

    第二,计划之中,苑姑娘必然会涉险,这一点我早已提前向您报备;况且为了能够将损失降到最小,我一直有在暗中保护,最终结果也还好——有惊无险;

    第三,我是说过要教训刘小山他们,但从未想要将他们置于死地。害死他们的,另有其人……”

    林倚秾冷哼一声:“不是你是谁?难道当真是凌蜂破引来的野蜂不成?”

    “难道林二公子以为那天我只是为了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才那么说的吗?”

    无常负手反问:“凌蜂破的威力,远不止招蜂引蝶,这一点,林二公子最是清楚不过……”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无常严肃道:“凌蜂破的确能引来野蜂不假,可野蜂之毒,绝不至于蜇死人。但以野蜂为食的赤夕蛊虫,可就不一样了。还没一个小指甲盖那么大,可却能咬死一头牛呢!”

    林倚秾的表情再次僵住。

    什么?

    真正害死刘小山他们的,竟是赤夕蛊虫?

    但,这怎么可能呢?

    苏溆檀死后,《万毒集》下落不明,按理说,世间也该再无赤夕蛊虫!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林二公子以为,那日在困鹿山上,我是故意诬陷苑姑娘才那么说的吗?”无常又问了一遍,未等林倚秾说话,他从袖中掏出一瓶小黑丸跟一方手帕。

    “这瓶子里的东西,是我在苑姑娘家里搜查时发现的,跟十月初八那天在她身上发现的东西一样。

    至于这帕子里面的东西,还是由您亲自查验吧。”

    林倚秾接过帕子,打开来看,里面是三条汇红色的甲虫,肢体卷曲,身子已经硬了。

    是死掉的赤夕蛊虫。

    “这是那天报案前我在现场发现的。”

    无常回忆起那边在大榕树附近发生过的事情,仍旧不能平静:“我不知道那天苑姑娘身上为何会有凌蜂破,更想不到最后引出的是这玩意儿。

    为了避免事情复杂化,所以我便把发现赤夕蛊虫的事情先隐瞒了下来……”

    “你还隐瞒了什么?”林倚秾很警觉地追问了一句。

    无常神色一滞,稍纵即逝。

    “没有了。这就是刘小山一案的全部事实。”

    “不,我说的不止这个。”

    林倚秾的目光再一次落到无常身上,“关于你,还有她,你还对我隐瞒了什么?”

    无常原地愣住——看来林倚秾还是没放下对自己戒心,并且极有可能知道了什么——必须给出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不然无法进行下一步。

    无常并没思考太久,直接道:“苑姑娘,曾在将月门待过。”

    “将月门?”

    林倚秾的脸色浮现出一丝疑惑。

    很显然,他第一次接触这个信息。

    “不错。在菜婆子收养她之前,她曾在将月门里待过三个月。”

    “那她,那时候是否已失……”

    话问一半,林这个信息却戛然而止。

    “林二公子是想知道她是否失身吗?”

    将月门那种地方,男童做奴,女童卖艺,不论待上多久,遭遇的苦痛,绝非常人能够想象。

    无常口气突然转变,他笑着脸道:“听说在将月门,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孩子长到十四岁才会开苞,所以我猜,她到现在应该还是完璧之身。”

    “我没问你这个。”

    林倚秾板着冷冰冰的脸,望向窗外的一片竹林失神。

    无常把话题重新拉回来:“凌蜂破跟赤夕蛊虫的出现,绝非偶然。至少说明,有人暗中炼蛊。

    不论最终目的为何,于微澜而言,于大德而言,都绝非幸事。

    难道事已至此,林二公子还要坐视不管?”

    我实在担心,等幕后之人真的成了气候,大德天下,又要生出一场祸乱……”

    林倚秾转过身来,看着桌上赤夕蛊虫的躯壳,神情十分凝重。

    室内沉默良久,林倚秾似乎在做一场很复杂的思考。

    良久,方道:“再等等。”

    无常直接炸毛了:“林二公子还要再等?难道非得等这世间再出一个七绝魔女搅翻天才动手吗?”

    林倚秾冷静地说:“我在等一个可以动手的消息。”

    “等消息?”

    无常错愕,充满怀疑的眉毛一上一下地皱着:“林二公子可是还在等京中的消息?”

    金陵林氏一门虽久困微澜城中,但颇为神奇的是,这些年来家族的茶业生意并未因此受阻,依然正常经营。

    这除了要靠林家世代累积的经商智慧,还要仰仗他们家敏锐发达的各类消息渠道。

    而在众多消息渠道中,来自京城的消息最为重要,往往作为林家进行各种活动的首要参考。

    因此,无常很清楚林倚秾究竟在犹豫什么。

    “据悉,府衙的邸报已经迟迟两月未见,”无常缓缓抬眸看着林:“不知林二公子府上多久没见到来自江南的飞书了?”

    “你到底是何人?还关注这些?”林倚秾警惕地看着无常。

    无常却并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道:“天高皇帝远,难见赤臣心。

    只怕金陵林氏再不出去走动走动,金陵很快就要变天了!”

    林倚秾放下手中茶杯,忽然笑道:“将月门里待过的人果然不简单。说吧,你还知道什么?”

    被人翻了底牌,无常既不诧异,也不生气。

    他提起茶壶,为林倚秾斟上茶水,靠在桌边:“怎么样,这回有没有兴趣再合作一回?”

    林倚秾松松肩头,饮了口茶:“一进门我就说过,公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说吧,这回你想怎么合作?”

    无常一笑,露出整齐的两排牙齿:“我赠林二公子两件十分重要的宝贝,林二公子只需帮我找一物。以一换二,这笔买卖您绝不亏本。”

    林倚秾淡定地饮下一口茶水:“老规矩,先说你能提供什么宝贝。”

    无常道:“第一件宝贝,是一条消息。

    第二件宝贝,还是一条消息。”

    “你想只动动两张嘴皮子就驱使我当你的劳力,是不是太简单了些?”

    无常脸上依旧挂着笑:“林二公子先别急,我的消息您可能从别处打听不到。

    不仅如此,我还跟上次一样——买一赠一。不止为您提供消息,如果您需要,我还会提供对应具体方案。”

    “那也要看看你提供的信息值不值。先说说第一条吧。”

    无常知道,这是对他的试探。如果消息不对口,就根本没有谈判下去的可能。

    他稍作斟酌,放低嗓音道:“林二公子,京城,恐怕要变天了。”

    “这我知道。”林淡淡地说。

    按照以往惯例,江南信鸽至少每月来两次。

    可近一个月,连一只都没飞回来。

    如此异常,要么是之前安排的驻扎在京的信息点被人端了;

    要么是信息根本送不出来。

    而林倚秾此前也想过,若是后者,那么京中极有可能发生了重大变故。

    可到底是什么变故呢?

    就在此时,无常开口道:“那您是否知道,刑部侍郎的美娇妻曝尸烟花之地,一夜之间,引起朝堂热议?”

    “您是否又知道,刑部跟礼部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争执数日,蔓延六部,最后竟至朝堂停摆多日?”

    林倚秾微皱眉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偌大朝堂,竟为此事停摆?简直……”

    “简直匪夷所思?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是吗?”无常搔首叹息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现在并不重要。

    其实想来林二公子也知道,刑礼二部不合,由来已久,乃是庆阳帝时期遗留的历史问题了。”

    宿南之役,庆阳帝登位。

    为打压崇憬帝一朝的老臣,大量启用前朝宁金部族的外臣。

    两股势力之间,夹杂着新仇旧恨,虽说互相牵制,但也相互诋毁。

    庆阳帝在朝时,因其本人的铁腕统治,两派之争,尚无大碍。

    庆阳帝驾崩,皇太孙——壬纯帝,隔代继位。

    少年天子,镇不住满朝老臣,于是干脆躺平摆烂了。

    是以,以宁金旧部为首的刑部官员与以大德本土老臣为首的礼部官员抱团倾轧。

    骤然成风。

    延续至今。

    无常停顿片刻,方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能够借此机会,辅助天子化解朝堂危机,方能为日后微澜重振做铺垫哪!”

    “你说的轻巧。

    大德党派之争,由来已久,如何能仅靠眼前一件区区小事轻松化解?”

    闻言,无常忽而瞪大眼睛:“区区小事?

    只怕林二公子还没意识到失态之严重!

    您可知刑部侍郎的美娇妻罗晴娘是何人?”

    “嗯?”

    “她可是庆阳帝前半生最倚重的罗刚之女。”

    “罗刚?

    前御前进军总使,紫龙将军罗刚?”

    “正是。”

    无常道:“罗家当年虽在朝堂斗争之中失了势,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罗家把自家女儿嫁给刑部侍郎做续弦,本是为了缓和两党之间的关系。

    可谁知,那罗晴娘一朝竟丝毫不挂地死在了烟花柳巷之地……

    此事传开,宁金旧族说罗家女原本就极不检点,大德老臣是为了故意羞辱,才将落魄女嫁给了王侍郎……

    而大德本部的老臣们也不是吃素的。

    尤其是那些礼部科举出身的博古架们,一个个引经据典,指桑骂槐地数落宁金出身的王侍郎是个野蛮粗人,不懂得怜香惜玉,长期对罗家女拳打脚踢,导致其暴死。

    有甚者说,是王侍郎自己为了逃避法律制裁,故意命人将罗晴娘的尸体丢在那种腌臜之地……”

    “打住。”

    无常正说得绘声绘色,林忽而冷静地打断了他:“说了这么多,罗晴娘的死因是什么?

    若我没猜错,京中满朝文武,只怕现在根本没人接这案子。”

    无常朝他伸出大拇指,咧嘴笑道:“林二公子是聪明人。”

    “承蒙夸赞,既然您说我是聪明人,那么聪明人不办糊涂事。罗晴娘这案子,水太深。”

    林倚秾呷口茶,“这条消息没有价值。下一条。”

    无常并不急于回复。

    自打进了茶室,他还没喝过一口水。

    说了半天,口干舌燥,于是也捧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好茶。钱塘的东蒙冻顶,果然是难得的好茶。”无常用袖口轻轻擦擦嘴角,望着杯中茶身细锁的茶叶,忽而感叹道:“可惜周公即倒,以后只怕很难再喝到如此好茶了。”

    “周公?”

    林倚秾微微蹙眉,忽而想起忘年交周深官拜大理寺丞。

    微澜弃治之后,很多京中消息,都靠这位老兄飞鸽传信。

    难怪一连数月不见这位老兄的书信,看来他是遇到了麻烦。

    “周大人怎么了?”

    无常却有点不想说的意思:“您刚才不是说,聪明人不办糊涂事吗?”

    “不一样。”林倚秾道:“若此事牵连周老先生,另当别论。”

    “为何另当别论?”

    “你不需要知道。若想得到你要的东西,继续说下去便是。”

    于是无常继续道:“罗晴娘一案由于没人接管,便落到了周大人头上。

    可想必您也知道,周大人是茶政官出身,他名义上是大理寺丞,但却一辈子从没审过案子,不过是在大理寺挂个虚名熬致仕而已。

    谁承想,辛辛苦苦干了大半辈子,临卸任了却遇到这种事。

    结果毫无意外地搞砸了——把宁金旧部惹毛了!

    他们联名上书,非要圣上治老人家的罪……

    圣上本有怜恤之心,可王侍郎坚决不肯,把老人家押进了天子第一号……”

    “岂有此理!

    朝纲混乱至此,简直令人……”

    “令人匪夷所思是吧?”无常插话道:“周大人一出事,这下众人更是不敢轻易接这块烫手山芋。

    京兆尹、刑部、大理寺那些官员,不是装病,就是告假……

    而朝堂之争,更是愈演愈烈,以致到了现场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林倚秾转而望向窗外,看着外面劲风催竹,眉间浮出一朵愁云。

    他忽而长长一叹:“朝堂凌乱山河危,赤臣不敌野蛮人。简直令人……”

    “令人无奈是吗?”

    “不,是令人痛心疾首。”

    林倚秾说这话时,眼睫也随之低了下去。

    无常有些错愕,他从没想到,原来林倚秾要说的是这样一个词。

    一个远离朝堂,身居废城之人,竟会为此感到痛心疾首?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刻,无常第一次对眼前这个人人口中高冷的清贵公子另眼相看。

    “所以,你有打算接下这个案子吗?”无常歪着脑袋,心里暂时还拿不准,于是又补充道:“我这里可是得到了最新消息,听说为了能够尽快破案,皇帝亲自下旨——在世家子弟中广招贤士,谁要是能接下这案子,直接官拜京兆尹!”

    “嚯,听起来这可真是大手笔。”林倚秾道:“条件的确很有诱惑力。只是可惜,我对做官不感兴趣。”

    就在无常感到没希望时,林倚秾忽而又道:“此案现在可有人接?”

    这句话一下子把无常从崩溃的边沿拉了回来。他摇头道:“旨意已下达一个多月,目前尚无人接案。”

    “如何接手此案?递投名状吗?”

    “是的,如果您想好了,后面的流程,无常替您操办。”

    林倚秾看了他一眼:“说吧,你想要什么?”

    见他如此爽快,无常有些错愕:“难道您都不问问第二个消息是什么?”

    林倚秾淡然一笑:“只要我认为有价值,自会出合理对价。”

    无常再次朝他竖起大拇指,心道:这回可真是给这家伙装到了!

    但不得不说,跟林倚秾这样的爽快人沟通还是很快乐的。

    于是无常便直接道:“我想要《万毒集》。”

    林倚秾眉心令人不易察觉地一跳。摸摸鼻尖:“天下炼毒之法甚多,为何偏偏要它?”

    “因为它最厉害。传闻一本《万毒集》,得之天下可睥睨!”

    林倚秾冷冷地看着无常一副神采奕奕的表情,突然哂笑:“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我根本修不了《万毒集》。我要听真实答案。”

    无常静默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方道:“我想看看,那个人,到底回没回来。”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将月门的意思?”

    “将月门早在三年前就被不复存在了。这是我个人的意思。”

    林倚秾不动声色地暗中打量了无常一番。

    见此人眼神坚毅果敢,又知道他城府极深,想来即便问缘由,也未必会得到真实答案。于是便道:“那我要听听你的第二条消息。”

    无常忽而往前凑近了些,很认真地对他道:“林二公子,我的第二条消息,其实是个友情提醒——出城之后,生死在途,慎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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