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红妆
投名状呈递不过三日，京中便传来消息。
金黄色诏书上只有四个大字——即刻赴任。
听说林倚秾接手悬案，整个林府上下愁眉苦脸。
只有一人除外——苏溆檀。
金陵对现在的她来说虽是个全然陌生之地，但总好过就这样一直耗在微澜城里。
每日目之所及处——残垣颓壁；破败街巷；懒散城众，无所事事……
然而最让她扎心的是那些跑在街头的蓬头稚子，放着好端端的学堂不去，整日追逐打闹，荒废光阴。
有一次，苏溆檀实在没忍住，上前问他们为何不读书。
结果，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王理直气壮地对她道：“微澜沦为弃城，读书还有何用？
弃城之子，与名列《罪珉诏》无异。
出都出不去，难道多读书，就能指望朝廷会启用我们？”
一语惊雷，如遭电劈。
小孩子的话让她深刻意识到，多年弃治，已让家乡人民早已看不到希望。
当民众不再对未来抱有希望之时，绝望与自卑的基因将一代代遗传下去……
不论曾经的自己究竟做过什么，这种毁灭性的结果，都不该由普通民众承担。
真正的强者，从来不是将恶果转嫁给无辜者来承受。
而是敢于面对过去，用生命的力量化解生命的遗憾。
苏溆檀如是想。
深夜，林倚秾书房外。
一抹惊艳的红衣突然闪过。
来人倚在门上，望见里面灯还亮着，轻声道：“林二公子，我有一事相求。方便开个门吗？”
里面没人回应。
可灯依旧继续亮着。
她又问了一遍，依旧无人回应。
她试探性地敲敲门，竟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于是索性推门而入。
结果刚一进门，坐在案前的林倚秾便直面撞到她，及那香艳的一身红装。
四目相对之时，羞怯、暧昧、悸动……
化作他的眸色微然一怔，转瞬即逝。
苏溆檀来之前不是没有想过他一定会注意到自己今日特意穿的这身红装。
尽管明知自己深夜穿这身衣裳本身就已对外传递着非常强烈的暧昧信号，可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她轻轻关上屋门，来到书桌前，挽起红袖添香。
谁知，这么明显的信号，林倚秾似乎不为所动，依旧闷声整理着书卷。
真是奇怪！
他方才明明是有注意到我今日这身着装，怎么还是冷冰冰的？
难道——他真如传闻所说，好男风？
苏溆檀想，来都来了，总要试上一试再说。
“林二公子，蓉儿今日葵水已退。为答谢公子救命之恩，我愿为公子穿上这袭红装，伺候您休息。”
苏溆檀如此主动示好，可林倚秾这边却只顾低头捧书，根本不为所动，时不时还轻咳几声。
这让她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但为了能够尽快让林倚秾答应自己的要求，于是她故作宽衣姿态，柔婉细语道：“这次蓉儿是经过深思熟悉的，以后就是公子的人了。”
孰料这时，忽而从门后传来“噗嗤”一声，继而是一连串大笑。
一个身着姜色衣衫的男子站在门后，笑得根本直不起要来，泪花都出来了。
“以前总听人说，将月门里走出来的姑娘最会勾人魂魄，没想到便是这样单刀直入，毫无美意可言……”
“你是何人？！”苏溆檀猛然回头，朝门后射来两道冷光。
男子极力止笑，可想到她刚才那么生硬的手法，还是忍不住握空拳笑道：“相比之下，我更好奇你到底是不是将月门出来的。”
将月门？
这是什么地方？
苏溆檀一脸犹疑。
“十二年前，微澜城里有人打着七绝魔女转世的旗号，创办了将月门，网罗她生前的旧部，企图造势，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九年过去，他们并没翻起什么浪花。
三年前，在苏小公子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捣毁了将月门。
经查，那些乌合之众不过是暗中操持略卖人的勾当罢了。”
男子说话时，已从门后走到书桌前。
他在林倚秾面前的书堆里拿出最上面一本红色小册子，掂在手里，然后对苏溆檀继续道：“我们在将月门的密档中查到，五年前，你被将月门的人从京师掳到了微澜，在那里待了三个多月。
将月门原本是打算把你许给某位城中大户的傻儿子当媳妇，不过后来你被纸坊户菜婆婆收养了。”
“将月门为何要搞略卖人的买卖？”苏溆檀不解：“能把人从京中掳来，没有靠山，他们不敢干这种事儿……”
男子答道：“微澜弃治之后，外来女子甚少。久而久之，阴阳失衡。
略卖人自然很有市场。
而且弃治之后，这里的人们普遍生育欲望低，新生劳动力缺口严重，自然就需要大量外来劳动力。
以微澜现今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吸引到人，便只能靠黑市贩卖人口了。”
“这些事情难道就没人管吗？”苏溆檀不禁惊讶问道。
“管？
谁会管？
为何要管？”男子冷笑着反问道。
苏溆檀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很快，便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微澜一日弃治，人口不足，性别失调等问题就会继续存在。
根本无法解决。
因此不仅没人会管，而且甚至有意纵之。
但问题是，苑苏蓉当年究竟经历过什么？
她不是原本要被卖给别人当媳妇吗？
为何后来被菜婆子收养？
又为何会跟金陵林氏扯上关系？
“我们不清楚你在将月门里到底经历过什么，但在钟家迎娶你的那一晚，你突然道出——自己乃当朝名门之后，外公乃当朝大员。
那钟家父子不想因此惹上麻烦，吓得连夜退婚。
而后不久，你便去了菜婆子那里。
经人介绍，她把你送进了我家府上当烧水丫头。”
男子回忆至此，眼中忽而勾起一丝厉芒，转而看向苏溆檀：“可这一切，当真只是巧合吗？”
没等苏溆檀作答，他又向前逼近一步，深褐色的眸子瞬间眯成两条粗粗的窄线，闪着凌厉的光芒：“苑苏容，我问你，你上我林府，到底是为何？
你，是将月门布下的最后一颗棋子，为的是要找到《万毒集》，对吗？”
？？？
苏溆檀一脑门子问号。
除了皱眉张目，还是皱眉张目。
关于苑苏容的这一切，全都是真的吗？
如果她真是京中人士，那要求离开此处，理所当然啊！
没想到竟会在此刻找到绝佳的理由！
这简直是天大的意外之喜！
于是苏溆檀迅速整理思路，不慌不忙地抬眉道：“公子，你是在开玩笑吗？
《万毒集》当年早已被七绝魔女亲手毁了！这世间哪还有人追查它的下落？
至于我的身世，你既知我是被贩卖至此，就理应把我送回去。”
男子冷冷一笑：“你可知自己是京中哪家名贵之后？
只要你能报出名来，即刻送你出城！”
“……”
苏溆檀结舌一愣，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这时，桌前一直不发话的林倚秾突然启口：“大哥，差不多得了。失忆之人，再多试探，又有何意？”
林溪笙却不以为然：“万一她突然想起什么呢？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也是。下次我便不多言了。”
林溪笙笑笑：“哪还有什么下次？若她以后都是今日这番做派，那希望日后再也不见。”
苏溆檀意识到，对方是在故意嘲笑自己这身装扮，羞红了脸，背过了身去。
但林溪笙却并没有口下留情的意思，他继续道：“我真是不敢相信，昔日大家闺秀，如今竟变成这副样子。难怪他们明知她的下落，也不想让她回去。”
这话听上去像是嘲讽，但却包裹着一颗惋惜的心。
“他们？他们是谁？”
苏溆檀敏锐地捕捉到弦外之音。
“还能有谁？自然是苑姑娘的外公——周大人本家那些亲戚。”
林溪笙摇着头道：“怒在下直言，姑娘如今失了忆不说，行为举止也愈发失格，别说人家原本眼里就容不下你，只怕你自己回头看过，也会觉得自己愈发逾矩……”
“林大公子为何这样说？难道您见过我曾经的样子？”
苏溆檀疑惑。
林溪笙轻轻“嗯”了一声，明明眼里满是回忆，却风轻云淡地道：“姑娘以前可不这样……”
“大哥，过去之事，不必再提。”林倚秾出言阻止。
林溪笙绷紧朱红色的嘴唇，挑了下眉道：“不提便不提。反正以前那副总是端着架子的模样，也不讨喜。”
空气瞬间冷了。
过不多时，林溪笙突然又补一刀：“有句话怎么形容来着——独处偏佳，不是人间富贵花！这句话形容以前的你，最合适不过。”
这话落入苏溆檀耳里，明明并非好话，可听起来竟会觉得亲切。
一种因熟悉而产生的亲切。
独处偏佳，不是人间富贵花？
一些死去的记忆，尘封在脑里，此刻，却被这样一句带刺的嘲讽猛然点醒——当年在道诚精舍，林倚秾看到她的头一句，便这是这话！
一时间，苏溆檀感觉自己的脑仁在剧烈震动——
天啊，若说前世自己容貌清冷，他说这句话来嘲讽便也罢了。
可如今，苑苏蓉这张面庞——天庭饱满，地阔方圆，明美杏眼，肤白如玉，简直是妥妥的人家富贵花！
竟也被他拿这句话来刁难？
看来这金陵林氏对“人间富贵花”的定义，简直是极致刁钻啊！
“好了，天色不早，都回去休息吧。明日启程，要早些起床。”林倚秾道。
林溪笙两手“砰”地一声同时撑在桌上，口气虽很平和，但语调里略透出一丝质疑：“壑清，你的决定，明日之前，可以改吗？
此行任务艰巨，投名状上可是画押了的。”
苏溆檀秒懂他的话外之音——带着自己，就是个拖累！还是别带了。
须臾间，她把目光投向了林倚秾。
他会怎么选择？
与关心则乱的林溪笙相比，林倚秾则十分肯定地点点头：“言必信，行必果。
当初，我答应过周大人好好照顾她女儿的遗血。”
林溪笙深深看向苑苏蓉，无奈摇摇头。
也就是在这一刻，苏溆檀才猛然间意识到——原来，林倚秾竟是受人之托，才会对苑苏蓉如此上心！
这也就很好解释，为何一向对女人十分木讷的林倚秾独独对她十分特别。
这一刻，她心中莫名有种释怀感。
但这种释怀感并没有让她觉得满足。
因为她清楚感知到，林倚秾看自己的眼神并不一般。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苏溆檀似乎天生有种看透人心的本事。她知道，他对苑苏容有别样的情愫。
这种情愫，让她隐隐觉得心沉。
不过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跟试探，她发现林倚秾还跟以前一样——对女子即便心动，也从不主动。
只有在某些外力作用下，他才会以堂而皇之的名义默默付出。
这样的他，感情里极致压抑。
同样，也令对方感到压抑。
因为他，永远不会给任何正面回应。
“壑清，此行诸多不便，带苑姑娘回去，只怕会有很多不便之处。”林溪笙这次不顾颜面，直接当面把话挑开了。
他的意思很明确——一是想让林倚秾主动改变主意；二是想要苑苏容主动知难而退。
然而他根本不可能知眼前的女子心里到底怀揣着怎样的坚毅。
于是，在三人谁都没再主动开口，室内陷入一片沉静之后，最终却是一向少言寡语的林倚秾最先启口了。
“大哥的提醒，谨记在心。只是这些年，朝中官员皆对我金陵林氏避之不及。
之前那些故旧之中，唯有周深老先生待我们不薄。他如今年事已高，此次被打入天字地牢，恐怕是凶多吉少。
壑清担心，若不带苑姑娘去，他将错过他们祖孙俩最后一面。”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林溪笙道：“你既然想好，那便去做。扛不住了，记得跟家里说声。”
金黄色诏书上只有四个大字——即刻赴任。
听说林倚秾接手悬案，整个林府上下愁眉苦脸。
只有一人除外——苏溆檀。
金陵对现在的她来说虽是个全然陌生之地，但总好过就这样一直耗在微澜城里。
每日目之所及处——残垣颓壁；破败街巷；懒散城众，无所事事……
然而最让她扎心的是那些跑在街头的蓬头稚子，放着好端端的学堂不去，整日追逐打闹，荒废光阴。
有一次，苏溆檀实在没忍住，上前问他们为何不读书。
结果，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王理直气壮地对她道：“微澜沦为弃城，读书还有何用？
弃城之子，与名列《罪珉诏》无异。
出都出不去，难道多读书，就能指望朝廷会启用我们？”
一语惊雷，如遭电劈。
小孩子的话让她深刻意识到，多年弃治，已让家乡人民早已看不到希望。
当民众不再对未来抱有希望之时，绝望与自卑的基因将一代代遗传下去……
不论曾经的自己究竟做过什么，这种毁灭性的结果，都不该由普通民众承担。
真正的强者，从来不是将恶果转嫁给无辜者来承受。
而是敢于面对过去，用生命的力量化解生命的遗憾。
苏溆檀如是想。
深夜，林倚秾书房外。
一抹惊艳的红衣突然闪过。
来人倚在门上，望见里面灯还亮着，轻声道：“林二公子，我有一事相求。方便开个门吗？”
里面没人回应。
可灯依旧继续亮着。
她又问了一遍，依旧无人回应。
她试探性地敲敲门，竟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于是索性推门而入。
结果刚一进门，坐在案前的林倚秾便直面撞到她，及那香艳的一身红装。
四目相对之时，羞怯、暧昧、悸动……
化作他的眸色微然一怔，转瞬即逝。
苏溆檀来之前不是没有想过他一定会注意到自己今日特意穿的这身红装。
尽管明知自己深夜穿这身衣裳本身就已对外传递着非常强烈的暧昧信号，可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她轻轻关上屋门，来到书桌前，挽起红袖添香。
谁知，这么明显的信号，林倚秾似乎不为所动，依旧闷声整理着书卷。
真是奇怪！
他方才明明是有注意到我今日这身着装，怎么还是冷冰冰的？
难道——他真如传闻所说，好男风？
苏溆檀想，来都来了，总要试上一试再说。
“林二公子，蓉儿今日葵水已退。为答谢公子救命之恩，我愿为公子穿上这袭红装，伺候您休息。”
苏溆檀如此主动示好，可林倚秾这边却只顾低头捧书，根本不为所动，时不时还轻咳几声。
这让她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但为了能够尽快让林倚秾答应自己的要求，于是她故作宽衣姿态，柔婉细语道：“这次蓉儿是经过深思熟悉的，以后就是公子的人了。”
孰料这时，忽而从门后传来“噗嗤”一声，继而是一连串大笑。
一个身着姜色衣衫的男子站在门后，笑得根本直不起要来，泪花都出来了。
“以前总听人说，将月门里走出来的姑娘最会勾人魂魄，没想到便是这样单刀直入，毫无美意可言……”
“你是何人？！”苏溆檀猛然回头，朝门后射来两道冷光。
男子极力止笑，可想到她刚才那么生硬的手法，还是忍不住握空拳笑道：“相比之下，我更好奇你到底是不是将月门出来的。”
将月门？
这是什么地方？
苏溆檀一脸犹疑。
“十二年前，微澜城里有人打着七绝魔女转世的旗号，创办了将月门，网罗她生前的旧部，企图造势，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九年过去，他们并没翻起什么浪花。
三年前，在苏小公子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捣毁了将月门。
经查，那些乌合之众不过是暗中操持略卖人的勾当罢了。”
男子说话时，已从门后走到书桌前。
他在林倚秾面前的书堆里拿出最上面一本红色小册子，掂在手里，然后对苏溆檀继续道：“我们在将月门的密档中查到，五年前，你被将月门的人从京师掳到了微澜，在那里待了三个多月。
将月门原本是打算把你许给某位城中大户的傻儿子当媳妇，不过后来你被纸坊户菜婆婆收养了。”
“将月门为何要搞略卖人的买卖？”苏溆檀不解：“能把人从京中掳来，没有靠山，他们不敢干这种事儿……”
男子答道：“微澜弃治之后，外来女子甚少。久而久之，阴阳失衡。
略卖人自然很有市场。
而且弃治之后，这里的人们普遍生育欲望低，新生劳动力缺口严重，自然就需要大量外来劳动力。
以微澜现今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吸引到人，便只能靠黑市贩卖人口了。”
“这些事情难道就没人管吗？”苏溆檀不禁惊讶问道。
“管？
谁会管？
为何要管？”男子冷笑着反问道。
苏溆檀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很快，便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微澜一日弃治，人口不足，性别失调等问题就会继续存在。
根本无法解决。
因此不仅没人会管，而且甚至有意纵之。
但问题是，苑苏蓉当年究竟经历过什么？
她不是原本要被卖给别人当媳妇吗？
为何后来被菜婆子收养？
又为何会跟金陵林氏扯上关系？
“我们不清楚你在将月门里到底经历过什么，但在钟家迎娶你的那一晚，你突然道出——自己乃当朝名门之后，外公乃当朝大员。
那钟家父子不想因此惹上麻烦，吓得连夜退婚。
而后不久，你便去了菜婆子那里。
经人介绍，她把你送进了我家府上当烧水丫头。”
男子回忆至此，眼中忽而勾起一丝厉芒，转而看向苏溆檀：“可这一切，当真只是巧合吗？”
没等苏溆檀作答，他又向前逼近一步，深褐色的眸子瞬间眯成两条粗粗的窄线，闪着凌厉的光芒：“苑苏容，我问你，你上我林府，到底是为何？
你，是将月门布下的最后一颗棋子，为的是要找到《万毒集》，对吗？”
？？？
苏溆檀一脑门子问号。
除了皱眉张目，还是皱眉张目。
关于苑苏容的这一切，全都是真的吗？
如果她真是京中人士，那要求离开此处，理所当然啊！
没想到竟会在此刻找到绝佳的理由！
这简直是天大的意外之喜！
于是苏溆檀迅速整理思路，不慌不忙地抬眉道：“公子，你是在开玩笑吗？
《万毒集》当年早已被七绝魔女亲手毁了！这世间哪还有人追查它的下落？
至于我的身世，你既知我是被贩卖至此，就理应把我送回去。”
男子冷冷一笑：“你可知自己是京中哪家名贵之后？
只要你能报出名来，即刻送你出城！”
“……”
苏溆檀结舌一愣，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这时，桌前一直不发话的林倚秾突然启口：“大哥，差不多得了。失忆之人，再多试探，又有何意？”
林溪笙却不以为然：“万一她突然想起什么呢？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也是。下次我便不多言了。”
林溪笙笑笑：“哪还有什么下次？若她以后都是今日这番做派，那希望日后再也不见。”
苏溆檀意识到，对方是在故意嘲笑自己这身装扮，羞红了脸，背过了身去。
但林溪笙却并没有口下留情的意思，他继续道：“我真是不敢相信，昔日大家闺秀，如今竟变成这副样子。难怪他们明知她的下落，也不想让她回去。”
这话听上去像是嘲讽，但却包裹着一颗惋惜的心。
“他们？他们是谁？”
苏溆檀敏锐地捕捉到弦外之音。
“还能有谁？自然是苑姑娘的外公——周大人本家那些亲戚。”
林溪笙摇着头道：“怒在下直言，姑娘如今失了忆不说，行为举止也愈发失格，别说人家原本眼里就容不下你，只怕你自己回头看过，也会觉得自己愈发逾矩……”
“林大公子为何这样说？难道您见过我曾经的样子？”
苏溆檀疑惑。
林溪笙轻轻“嗯”了一声，明明眼里满是回忆，却风轻云淡地道：“姑娘以前可不这样……”
“大哥，过去之事，不必再提。”林倚秾出言阻止。
林溪笙绷紧朱红色的嘴唇，挑了下眉道：“不提便不提。反正以前那副总是端着架子的模样，也不讨喜。”
空气瞬间冷了。
过不多时，林溪笙突然又补一刀：“有句话怎么形容来着——独处偏佳，不是人间富贵花！这句话形容以前的你，最合适不过。”
这话落入苏溆檀耳里，明明并非好话，可听起来竟会觉得亲切。
一种因熟悉而产生的亲切。
独处偏佳，不是人间富贵花？
一些死去的记忆，尘封在脑里，此刻，却被这样一句带刺的嘲讽猛然点醒——当年在道诚精舍，林倚秾看到她的头一句，便这是这话！
一时间，苏溆檀感觉自己的脑仁在剧烈震动——
天啊，若说前世自己容貌清冷，他说这句话来嘲讽便也罢了。
可如今，苑苏蓉这张面庞——天庭饱满，地阔方圆，明美杏眼，肤白如玉，简直是妥妥的人家富贵花！
竟也被他拿这句话来刁难？
看来这金陵林氏对“人间富贵花”的定义，简直是极致刁钻啊！
“好了，天色不早，都回去休息吧。明日启程，要早些起床。”林倚秾道。
林溪笙两手“砰”地一声同时撑在桌上，口气虽很平和，但语调里略透出一丝质疑：“壑清，你的决定，明日之前，可以改吗？
此行任务艰巨，投名状上可是画押了的。”
苏溆檀秒懂他的话外之音——带着自己，就是个拖累！还是别带了。
须臾间，她把目光投向了林倚秾。
他会怎么选择？
与关心则乱的林溪笙相比，林倚秾则十分肯定地点点头：“言必信，行必果。
当初，我答应过周大人好好照顾她女儿的遗血。”
林溪笙深深看向苑苏蓉，无奈摇摇头。
也就是在这一刻，苏溆檀才猛然间意识到——原来，林倚秾竟是受人之托，才会对苑苏蓉如此上心！
这也就很好解释，为何一向对女人十分木讷的林倚秾独独对她十分特别。
这一刻，她心中莫名有种释怀感。
但这种释怀感并没有让她觉得满足。
因为她清楚感知到，林倚秾看自己的眼神并不一般。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苏溆檀似乎天生有种看透人心的本事。她知道，他对苑苏容有别样的情愫。
这种情愫，让她隐隐觉得心沉。
不过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跟试探，她发现林倚秾还跟以前一样——对女子即便心动，也从不主动。
只有在某些外力作用下，他才会以堂而皇之的名义默默付出。
这样的他，感情里极致压抑。
同样，也令对方感到压抑。
因为他，永远不会给任何正面回应。
“壑清，此行诸多不便，带苑姑娘回去，只怕会有很多不便之处。”林溪笙这次不顾颜面，直接当面把话挑开了。
他的意思很明确——一是想让林倚秾主动改变主意；二是想要苑苏容主动知难而退。
然而他根本不可能知眼前的女子心里到底怀揣着怎样的坚毅。
于是，在三人谁都没再主动开口，室内陷入一片沉静之后，最终却是一向少言寡语的林倚秾最先启口了。
“大哥的提醒，谨记在心。只是这些年，朝中官员皆对我金陵林氏避之不及。
之前那些故旧之中，唯有周深老先生待我们不薄。他如今年事已高，此次被打入天字地牢，恐怕是凶多吉少。
壑清担心，若不带苑姑娘去，他将错过他们祖孙俩最后一面。”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林溪笙道：“你既然想好，那便去做。扛不住了，记得跟家里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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