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可达寒贼”来了
时德睿据尉氏，李义满据平陵，綦公顺据青、莱，淳于难据文登，徐师顺据任城，蒋弘度据东海，王薄据齐郡，蒋善合据郓州，田留安据章丘，张青特据济北。
——《新唐书·卷一·本纪第一·高祖》
程咬金将一块干净白布塞进贺一信口中，说道：“贺大哥，你忍忍。”
见贺一信咬紧了毛巾，徐道人又解释道：“这燕尾箭入肉太深，却拔不得了，一会我会沿箭头方向在对面割开皮肉，然后大力将箭头向前击出。”
说完，他从药箱中取出一柄两寸多长的薄刃锋利小刀，就着旁边刚刚点燃的火把，烧得刀刃微微有些变色，然后用空着的左手从后方侧按住贺一信大腿，说了声：“忍住！”便手起刀落，沿着箭头方向，从正面割入贺一信大腿完好的皮肉。
大堂中顿时飘出一股淡淡的焦味，还带着些许肉香，却不见贺一信伤口中有多少鲜血流出。
说时迟，那时快，徐道人按住大腿的左手抬起，一掌击向断箭尾部。
贺一信一声闷哼，接着便是“当啷”一声，断箭带着一股污血穿透大腿，落在大堂的青砖地上。
徐道人他净了净手，收好小刀，转头对小药童吩咐道，“程壬，剩下的包扎都交给你了。”
这程壬自小在程家长大，今年虽然不过十三岁，却已经跟随徐道人学习医术五年多了。
开始的时候，徐道人只是需要一名药童帮他看火炼丹，所以并没有将程壬正式收入门墙。后来，徐道人见程壬聪明好学，在医道之上也有一些天赋，便开始正式传授他医术，但一直没有正式确认师徒名分，所以程壬平日里也和大家一起叫他一声徐师。
徐道人名声不显，但医卜星相无一不通，一身医术，当世除孙思邈之外，不做第二人想，绝对是名师中的名师。
程壬年纪还小，算不算高徒暂时还看不出来，但他自小聪慧，开蒙之后便跟着徐道人学习医术，五年时间，一身医术已是登堂入室，处理些普通的外伤，那是驾轻就熟，手到擒来。
旁边程咬金捡起断箭，擦干净上面的血污，看了看后递给徐道人，“师父，这箭杆上有字，是个‘朱’字。”
徐道人闻言接过断箭，看着箭杆上的“朱”字皱了皱眉，“姓朱？”此人恐怕官军出身，而且地位不低，即便不是这‘可达寒贼’的首领，也必是重要将领。”
“徐师所料不错，此人正是‘可达寒贼’大首领，名唤朱粲。”贺一信吐掉了白布，自己硬撑着翻了个身，并且支起上半身，方便程壬包扎身前的伤口。
“这伙贼人从郡城卢县来，我和小狗子跟了他们已经两天了。”贺一信说道：“昨夜四更交五更的时候，我们趁贼人不备，摸进了贼人中军，小狗子寻了个空隙，绑了一名贼人的头领。”
“那贼人虽是名大头领，却十分怕死，根本不用我们用刑，便一五一十问什么答什么，丝毫不敢隐瞒。”
“从他的交代，我们才大概知道了这伙贼人的虚实。”贺一信皱着一张丑脸，脸上的肌肉不时随着程壬上药、包扎的动作微微抖动，但他讲起话来却是条理分明，一丝不乱，显然性格颇为硬朗。
“从卢县来？张青特没有剿了他们？”程咬金问道。
“说来话长，我还是从头说起吧。”贺一信一边配合程壬一边说道：“三郎你也知道，小狗子已经九岁多了，这半年时间，我一直带着他往返东阿和卢县之间，不走驿道，专挑草泽山林，训练他的斥候之术。”
“半月之前，卢县城中纷纷传说，长白山上有一股贼人突破了官军围困，从北边一路劫掠而来，卢县城里是一日三惊。”
“原本从长白山过来，一定要经过历城，但据说贼人惧怕张须陀张通守的威名，竟然没有南下，而是向北借道河北道的郡县，拐了个弯朝咱们济北而来。”
听得贺一信说贼人竟然绕过张须陀，向济北郡而来，程咬金有些不以为然，便插口问道：“不过是一股流贼，这两年也不是没交过手，怎么这次就搞出了如此大的声势？莫非这股贼人人数众多？”
不等贺一信回答，程咬金继续说道：“虽然大业天子三征高句丽，无数军兵浪死辽东，搞得天下府兵败坏，逃人众多，但咱们济北郡并无连城跨县的豪强世家，侵占府兵田地的那些破儿烂事，虽然不敢说一桩都没有，但其实济北逃亡的府兵，数量并不算多。”
“尤其这两年，为了防备长白山贼人下山祸害，咱们济北郡可以说是集全郡之力，供养美政鹰扬府这一支府兵。”
“不说兵器铠甲不缺，时时勤加训练，就这年节赏赐，除了边郡和关中，山东有哪个鹰扬府能比得上？就算齐郡的募兵，张通守也只是给他们发粮饷，可没有额外的赏赐。”
“再说了，那张青特也是在高句丽死人堆里打过滚的狠人，又私编了一支亲军，手头两千精兵应该还是有的？再加上些衙役、丁壮，还怕了这长白山下来的一群乌合之众不成？”
程咬金虽没有正经上过战场，但他世家出身，祖上是魏安乡侯程昱程仲德，从小习的是祖传的法家经典；加上得了神秘道人徐鸿客教导多年，又跟着自称边郡逃军的贺一信学了许多战阵上的本事，却也算文韬武略，智勇双全。尤其使得一手好马槊，不但在济北郡中罕逢敌手，便是周边泰安、东平、齐郡，也颇有些骁勇之名，因此心气颇高。
东阿程氏虽不算当世顶级世家，比不得崔、卢、郑、王、裴、李、萧、赵和一些关陇新贵，但也已经世居东阿传承了六七百年。尤其是在仲德公受封安乡侯之后，虽然不曾做到“四世三公”，显耀中枢，但也是累代州郡，仕宦不绝，只是在北齐灭亡之后，程咬金的父亲这一代，才逐渐淡出了官场。
正是因为这样的家世，程咬金对于张青特这样的一郡最高军事长官，从内心深处并不如何尊敬。至于犯境东阿的这伙流贼，他更是毫不惧怕，甚至有些跃跃欲试，让你们也见识见识程爷爷马槊的厉害。
“阿丑，莫要打断一信讲话，等他全部讲完，我们再商议对策。”徐道人阻止了程咬金的插话，又催促贺一信继续，“一信，你按照原来的思路继续说，将贼人情况说得尽量详细些。”
听了徐道人的话，贺一信先回答了程咬金的问话，“张鹰扬怕不怕贼人我不知道，但贼人确实围了郡城半天，张鹰扬根本没有派兵出城和贼人交战。听说此人平时便有些跋扈，仗着在高句丽有些军功，又是大业天子钦点，所以一直不大卖郡守面子。”
“将帅不合，乃是兵家大忌，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才没有击贼也说不定。”贺一信点评了一句济北郡的官场，猛然省得自己跑题了，“不说张鹰扬了，我接着前面的讲。”
“三日之前，卢县城里又有传言，说是有流贼数千，号称‘可达寒贼’，从西北方向而来。”
“当日我恰好和小狗子进城买些干粮食水，亲眼见到十数个从北边聊城县逃进郡城的百姓。据他们说，这伙流贼并未攻打聊城县城，只是祸害乡里，抢劫杀人，抢劫完后，还会将百姓一并裹挟带走。
“贼人十分残暴，所过之处，但有不从，不论男女老幼，尽皆屠灭，鸡犬不留，连房屋也都一把火烧成白地，毫无人性可言。”
“可惜，还没等我上前打探清楚，这些人便被郡守府派来的巡街衙役给带走了。之后不过半日，郡守府便四处贴出告示：当日日落城门落锁之后，七日之内，郡城内外交通断绝，除郡守府信使与鹰扬府军使之外，任何人不得出入城门。”
“我怕被困在城里，便赶紧买了食水，赶在日落关门之前，与小狗子出了卢县南门，准备一路向东阿而行。”
“不过，在出城的时候，我听到那城门口的衙役在偷偷议论，说这伙‘可达寒贼’的首领是个突厥人，更可怕的是，这个突厥人，他竟然吃人肉。”
“吃人肉？”周围众人一片惊呼，连小程壬都下意识停下了手上的包扎动作，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向贺一信。
顾不得刚刚被徐道人训斥，程咬金再次插口问道：“吃人肉？怎么可能？”
“要说在几十上百年前‘五胡乱华’那会儿，吃人肉的事情倒也常见。这几十年，怎么可能还有人会吃人肉？怕不会是谣言吧？”
贺一信脸色阴沉得可怕，缓缓摇了摇头，“不是谣言。那朱粲虽然不是什么突厥野人，但他真的吃人肉。”
他又加重了语气说道：
“今天凌晨，我和小狗子亲眼所见，朱粲那厮，他是真的吃人肉！”
——《新唐书·卷一·本纪第一·高祖》
程咬金将一块干净白布塞进贺一信口中，说道：“贺大哥，你忍忍。”
见贺一信咬紧了毛巾，徐道人又解释道：“这燕尾箭入肉太深，却拔不得了，一会我会沿箭头方向在对面割开皮肉，然后大力将箭头向前击出。”
说完，他从药箱中取出一柄两寸多长的薄刃锋利小刀，就着旁边刚刚点燃的火把，烧得刀刃微微有些变色，然后用空着的左手从后方侧按住贺一信大腿，说了声：“忍住！”便手起刀落，沿着箭头方向，从正面割入贺一信大腿完好的皮肉。
大堂中顿时飘出一股淡淡的焦味，还带着些许肉香，却不见贺一信伤口中有多少鲜血流出。
说时迟，那时快，徐道人按住大腿的左手抬起，一掌击向断箭尾部。
贺一信一声闷哼，接着便是“当啷”一声，断箭带着一股污血穿透大腿，落在大堂的青砖地上。
徐道人他净了净手，收好小刀，转头对小药童吩咐道，“程壬，剩下的包扎都交给你了。”
这程壬自小在程家长大，今年虽然不过十三岁，却已经跟随徐道人学习医术五年多了。
开始的时候，徐道人只是需要一名药童帮他看火炼丹，所以并没有将程壬正式收入门墙。后来，徐道人见程壬聪明好学，在医道之上也有一些天赋，便开始正式传授他医术，但一直没有正式确认师徒名分，所以程壬平日里也和大家一起叫他一声徐师。
徐道人名声不显，但医卜星相无一不通，一身医术，当世除孙思邈之外，不做第二人想，绝对是名师中的名师。
程壬年纪还小，算不算高徒暂时还看不出来，但他自小聪慧，开蒙之后便跟着徐道人学习医术，五年时间，一身医术已是登堂入室，处理些普通的外伤，那是驾轻就熟，手到擒来。
旁边程咬金捡起断箭，擦干净上面的血污，看了看后递给徐道人，“师父，这箭杆上有字，是个‘朱’字。”
徐道人闻言接过断箭，看着箭杆上的“朱”字皱了皱眉，“姓朱？”此人恐怕官军出身，而且地位不低，即便不是这‘可达寒贼’的首领，也必是重要将领。”
“徐师所料不错，此人正是‘可达寒贼’大首领，名唤朱粲。”贺一信吐掉了白布，自己硬撑着翻了个身，并且支起上半身，方便程壬包扎身前的伤口。
“这伙贼人从郡城卢县来，我和小狗子跟了他们已经两天了。”贺一信说道：“昨夜四更交五更的时候，我们趁贼人不备，摸进了贼人中军，小狗子寻了个空隙，绑了一名贼人的头领。”
“那贼人虽是名大头领，却十分怕死，根本不用我们用刑，便一五一十问什么答什么，丝毫不敢隐瞒。”
“从他的交代，我们才大概知道了这伙贼人的虚实。”贺一信皱着一张丑脸，脸上的肌肉不时随着程壬上药、包扎的动作微微抖动，但他讲起话来却是条理分明，一丝不乱，显然性格颇为硬朗。
“从卢县来？张青特没有剿了他们？”程咬金问道。
“说来话长，我还是从头说起吧。”贺一信一边配合程壬一边说道：“三郎你也知道，小狗子已经九岁多了，这半年时间，我一直带着他往返东阿和卢县之间，不走驿道，专挑草泽山林，训练他的斥候之术。”
“半月之前，卢县城中纷纷传说，长白山上有一股贼人突破了官军围困，从北边一路劫掠而来，卢县城里是一日三惊。”
“原本从长白山过来，一定要经过历城，但据说贼人惧怕张须陀张通守的威名，竟然没有南下，而是向北借道河北道的郡县，拐了个弯朝咱们济北而来。”
听得贺一信说贼人竟然绕过张须陀，向济北郡而来，程咬金有些不以为然，便插口问道：“不过是一股流贼，这两年也不是没交过手，怎么这次就搞出了如此大的声势？莫非这股贼人人数众多？”
不等贺一信回答，程咬金继续说道：“虽然大业天子三征高句丽，无数军兵浪死辽东，搞得天下府兵败坏，逃人众多，但咱们济北郡并无连城跨县的豪强世家，侵占府兵田地的那些破儿烂事，虽然不敢说一桩都没有，但其实济北逃亡的府兵，数量并不算多。”
“尤其这两年，为了防备长白山贼人下山祸害，咱们济北郡可以说是集全郡之力，供养美政鹰扬府这一支府兵。”
“不说兵器铠甲不缺，时时勤加训练，就这年节赏赐，除了边郡和关中，山东有哪个鹰扬府能比得上？就算齐郡的募兵，张通守也只是给他们发粮饷，可没有额外的赏赐。”
“再说了，那张青特也是在高句丽死人堆里打过滚的狠人，又私编了一支亲军，手头两千精兵应该还是有的？再加上些衙役、丁壮，还怕了这长白山下来的一群乌合之众不成？”
程咬金虽没有正经上过战场，但他世家出身，祖上是魏安乡侯程昱程仲德，从小习的是祖传的法家经典；加上得了神秘道人徐鸿客教导多年，又跟着自称边郡逃军的贺一信学了许多战阵上的本事，却也算文韬武略，智勇双全。尤其使得一手好马槊，不但在济北郡中罕逢敌手，便是周边泰安、东平、齐郡，也颇有些骁勇之名，因此心气颇高。
东阿程氏虽不算当世顶级世家，比不得崔、卢、郑、王、裴、李、萧、赵和一些关陇新贵，但也已经世居东阿传承了六七百年。尤其是在仲德公受封安乡侯之后，虽然不曾做到“四世三公”，显耀中枢，但也是累代州郡，仕宦不绝，只是在北齐灭亡之后，程咬金的父亲这一代，才逐渐淡出了官场。
正是因为这样的家世，程咬金对于张青特这样的一郡最高军事长官，从内心深处并不如何尊敬。至于犯境东阿的这伙流贼，他更是毫不惧怕，甚至有些跃跃欲试，让你们也见识见识程爷爷马槊的厉害。
“阿丑，莫要打断一信讲话，等他全部讲完，我们再商议对策。”徐道人阻止了程咬金的插话，又催促贺一信继续，“一信，你按照原来的思路继续说，将贼人情况说得尽量详细些。”
听了徐道人的话，贺一信先回答了程咬金的问话，“张鹰扬怕不怕贼人我不知道，但贼人确实围了郡城半天，张鹰扬根本没有派兵出城和贼人交战。听说此人平时便有些跋扈，仗着在高句丽有些军功，又是大业天子钦点，所以一直不大卖郡守面子。”
“将帅不合，乃是兵家大忌，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才没有击贼也说不定。”贺一信点评了一句济北郡的官场，猛然省得自己跑题了，“不说张鹰扬了，我接着前面的讲。”
“三日之前，卢县城里又有传言，说是有流贼数千，号称‘可达寒贼’，从西北方向而来。”
“当日我恰好和小狗子进城买些干粮食水，亲眼见到十数个从北边聊城县逃进郡城的百姓。据他们说，这伙流贼并未攻打聊城县城，只是祸害乡里，抢劫杀人，抢劫完后，还会将百姓一并裹挟带走。
“贼人十分残暴，所过之处，但有不从，不论男女老幼，尽皆屠灭，鸡犬不留，连房屋也都一把火烧成白地，毫无人性可言。”
“可惜，还没等我上前打探清楚，这些人便被郡守府派来的巡街衙役给带走了。之后不过半日，郡守府便四处贴出告示：当日日落城门落锁之后，七日之内，郡城内外交通断绝，除郡守府信使与鹰扬府军使之外，任何人不得出入城门。”
“我怕被困在城里，便赶紧买了食水，赶在日落关门之前，与小狗子出了卢县南门，准备一路向东阿而行。”
“不过，在出城的时候，我听到那城门口的衙役在偷偷议论，说这伙‘可达寒贼’的首领是个突厥人，更可怕的是，这个突厥人，他竟然吃人肉。”
“吃人肉？”周围众人一片惊呼，连小程壬都下意识停下了手上的包扎动作，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向贺一信。
顾不得刚刚被徐道人训斥，程咬金再次插口问道：“吃人肉？怎么可能？”
“要说在几十上百年前‘五胡乱华’那会儿，吃人肉的事情倒也常见。这几十年，怎么可能还有人会吃人肉？怕不会是谣言吧？”
贺一信脸色阴沉得可怕，缓缓摇了摇头，“不是谣言。那朱粲虽然不是什么突厥野人，但他真的吃人肉。”
他又加重了语气说道：
“今天凌晨，我和小狗子亲眼所见，朱粲那厮，他是真的吃人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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