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沧海横流 英雄击水
敌营下书，吉凶难测，尤其是那朱粲还背负吃人凶名，虽然徐道人一派云淡风轻，但程咬金还是有些担心。
“师父，您打算带多少人去见那朱粲？”
“除了程壬，一个不带。”徐道人答道。
程咬金有些犹豫，“贼人残暴，何不多带几人？”
“在军伍面前，个人勇武起不到什么作用，多带少带并无区别，反而让贼人多了几分戒心。你不需担心，只要朱粲想要咱们的马，今天就不会动我。”
见程咬金还是忧心忡忡，徐道人便又解释了两句。
“今夜本就无月，加上风雪，最为适合偷袭，此为天时。”
“根据贼人行军速度，为师估计他们黄昏之时应该能抵达城北十里到二十里之间。稍后我就会和程壬一路北上，选择一处远离密林的开阔之地等待朱粲。只要在临近黄昏之时堵截住朱粲，他大概率会选择就地扎营。”
“开阔之地，适合五百战马加速，此为地利。”
“为师打算带十匹好马作为见面礼，这样应该能够见到朱粲本人。”
“东阿本就无兵，此事瞒不了人，朱粲对我们应该会有所轻视；加上他需要战马，就会有兴趣听我说什么，所以我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为师见了朱粲，用战马作为诱饵吊住他，再讨论些卖马细节安抚其心，只要他不提前防备，今晚偷袭之事，便有了七八成的胜算。”
程咬金点点头，“程辛带了人沿途哨探，师父一路有什么事，可以吩咐他们回来通报。”
徐道人又接着说道：“为师虽然有信心朱粲不会对我动手，不过，在完成马匹交易之前，他应该也不会放我回来。到时候为师会假意跟他说，派程壬和回来通知你们交易细节，好让你们提早做交易准备。如果程壬带回来的消息与计划不符，你自己随机应变。”
“如果朱粲不放小狗子，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把我们关在一起。三更一到，我会找机会点燃营帐，你们看到中军火起，记住位置，便立刻发起进攻。”
师徒二人又商量了一些晚上袭营的细节，便要起身分头行动，旁边程壬忙拉住程咬金，“贺大哥让我转告你，他说小狗子不姓贺，而是复姓贺若，乃是忠良之后，请三少爷一定把他救回来。对了，他还说，贺若，是鲜卑语“忠贞”之意。”
说完，不等程咬金发问，程壬便随着师父蹦蹦跳跳出了门，竟是对贼营之行半点也不担心。
“贺若，莫非是他们家？算了，先不管了。”程咬金喃喃自语，暂时将此事放在了一边。
敌营下书之事算是安排妥当了，程咬金开始准备袭营的兵马。
他首先派人去马场传令，命三名旅帅各自率领本部人马，携带干粮食水，酉时之前，全部绕城赶到东阿北门外，整队待命。
然后他又叫来一名刚刚回来汇报消息的斥候，命他传令给程辛，全程关注徐道人二人动静，随时汇报进展。
去练武场取来兵器，程咬金穿戴整齐，外罩皮甲，没有头盔，只用布包了头，他随即吩咐家丁，速速备好马匹，准备出门。
来到程府大门口，程咬金扳鞍正要上马，便听后面有人喊，“三少爷，等一等，等一等。”程咬金回头一看，却是老管家程甲追了出来。
“三少爷，大老爷有请，现在就在书房相候。”
刚才不是都已经都商议过了，还有什么事情？程咬金满心疑惑，跟随程甲来到书房。
程甲送程咬金到了书房门口便告罪离去，程咬金推门进了书房，却见大哥一个人坐在书案之后，手里拿着一副卷轴，脸上疲态尽显。
程伯玉也不客套，不等程咬金坐下，便直接开口说道：阿丑，你已经二十六岁了，原不用我絮烦。但程家子嗣艰难，我已年过六旬，时日无多；你二哥早夭无后；程家以后，就只能靠你支撑了。”
“大哥，我对家主之位绝无想法。”程咬金颇为意外，这个时候大哥干嘛要说这个。
“你不要插嘴，听我说完。”程伯玉打断程咬金，继续说道。
“明眼人都知道，这天下已经乱了，恐怕秦朝二世而亡的故事，又要在这大隋朝身上重现了，只是不知这一次，谁人是那项羽，谁人又是那刘邦。”
“若是太平年景，我自然不和你说这些，但谁让咱们赶上了这乱世呢。乱世人命贱如狗，程家能不能挺过去都还未可知，还讲什么嫡庶之分？！”
“你两个侄子皆文弱，虽然年纪比你大，但在这乱世，他们是撑不起程家的。”
“阿丑，程家虽然现在看着还安稳，但你应该知道，外面都已经是什么情形了？这半年程家收了多少流民？这东阿又闹了多少次流贼？”
“大哥……”程咬金再次开口。
程伯玉抬手制止，然后小心翼翼打开手中的卷轴，显露出一幅保存还算完好的绢帛古画，看颜色应该有些年头了。
程伯玉招手让程咬金上前，“阿丑，你来看看，这人与你长得可相像？”
程咬金起身上前，他不敢上手，只是侧身在旁，上下观瞧。这是一副全身人物肖像画，画中是个中年男人，长身玉立，长袍带剑，飘飘然一副美须髯。
程咬金仔细观察了半晌，画中人除了年纪稍微大了些，不论是身材还是长相，与自己确有几分相似。
不等程咬金发问，程伯玉已经主动开口解释，“这是咱们程家第十三世祖仲德公。”
程咬金吃了一惊，忙整理衣冠，恭恭敬敬对画中人施了一礼。
程伯玉等他拜完，便小心翼翼收了画卷。
“世人皆言仲德公能谋有断，乃是文臣表率；其实，真实的仲德公身长八尺，勇冠三军，上马能治军，下马善抚民，当得上一句允文允武。”
“可惜，仲德公之后，程家历代先祖，再未有人能重现当年的辉煌。现如今的程家，别说崔、卢、郑、王这些高门，就是萧、颜、王、谢这些落魄了的，我这个程家家主亲自登门拜访，能不能得到他们的礼遇，都是个大问题。”
“阿丑，你虽然在文采上弱了些，但军略武艺，皆为一时之选，程家子弟中，便是你最肖仲德公了。此次东阿和程家的危机，又何尝不是你的机遇。”
程伯玉站起身来，声音转为激昂，“沧海横流，不为玉石俱碎，自当英雄击水。阿丑，以后，东阿程家的千年存续，就靠你了。”
“你不要推脱，我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你师父相术如神，这些年从未走眼。这样一位活神仙，为何十几年前偶然路过东阿看了你两眼，便不但收你为徒，还常住程家不走，必是看出来你将来会有一番大造化。”
“自仲德公被封为安乡侯之后，程家再未有人能靠自己的功业出将入相，封公封侯，下一位东阿程家的开国公、开国侯，就靠你了。”
程伯玉两个“靠你了”，直让程咬金觉得身上压力倍增。
虽然已经二十六岁，但程咬金除了四年前主动负责起鱼山马场的筹建和管理外，便再没有参与过程府其他重要事务。一直以来，他每天不是跟随徐道人学习山川地理、兵书战策，便是淬炼身体、勤练武艺。自从有了鱼山马场，他更是常年吃住在马场里，练就了一身不下于草原蛮人的骑术。
程伯玉似乎早已深思熟虑，不容程咬金开口，继续说道：“我不是要你接任程家家主之位，小小的程家也不该困住你的手脚。今夜，便是你鱼跃龙门的开始，从你踏出家门那一刻，便不要以程家为念。”
“大哥虽衰朽，还能替你看顾家门几年。今日我便不送你了，一切小心行事。”
程伯玉站起身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阿丑，这几年你在徐师的教导下，确实沉稳了许多，但兵凶战危，切记，宁可忍一时之气，不可逞一时之勇。遇事想想你娘，想想你三岁的儿子，想想你怀胎七月的妻子。”
“去吧！”程伯玉挥了挥手，竟是再不理睬程咬金，起身拿了画轴，直接离书房而去。
程伯玉倒是讲了个痛快，程咬金全程只说了一句话，憋得那是一个难受。见大哥起身离去，他抬步本想追赶，最终却一步也没迈出，只是重重回坐到椅子上，满腹心事地一个人在书房默默发呆。
想了半天也没有个头绪，程咬金出了书房，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花，程咬金仰起头，呆呆地看向铅云低沉的天空，任由雪花落在脸上，慢慢融化。
“今夜无月无星，倒是个偷袭的好天气。”程咬金突然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双手搓了搓脸，大踏步向后院走去。
后院内宅里，有把他当成一生倚靠的亲生母亲；有他怀孕的妻子三娘；还有虽然才三岁，但已经开始学着舞枪弄棒的新一代混世魔王程怀默。
“师父，您打算带多少人去见那朱粲？”
“除了程壬，一个不带。”徐道人答道。
程咬金有些犹豫，“贼人残暴，何不多带几人？”
“在军伍面前，个人勇武起不到什么作用，多带少带并无区别，反而让贼人多了几分戒心。你不需担心，只要朱粲想要咱们的马，今天就不会动我。”
见程咬金还是忧心忡忡，徐道人便又解释了两句。
“今夜本就无月，加上风雪，最为适合偷袭，此为天时。”
“根据贼人行军速度，为师估计他们黄昏之时应该能抵达城北十里到二十里之间。稍后我就会和程壬一路北上，选择一处远离密林的开阔之地等待朱粲。只要在临近黄昏之时堵截住朱粲，他大概率会选择就地扎营。”
“开阔之地，适合五百战马加速，此为地利。”
“为师打算带十匹好马作为见面礼，这样应该能够见到朱粲本人。”
“东阿本就无兵，此事瞒不了人，朱粲对我们应该会有所轻视；加上他需要战马，就会有兴趣听我说什么，所以我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为师见了朱粲，用战马作为诱饵吊住他，再讨论些卖马细节安抚其心，只要他不提前防备，今晚偷袭之事，便有了七八成的胜算。”
程咬金点点头，“程辛带了人沿途哨探，师父一路有什么事，可以吩咐他们回来通报。”
徐道人又接着说道：“为师虽然有信心朱粲不会对我动手，不过，在完成马匹交易之前，他应该也不会放我回来。到时候为师会假意跟他说，派程壬和回来通知你们交易细节，好让你们提早做交易准备。如果程壬带回来的消息与计划不符，你自己随机应变。”
“如果朱粲不放小狗子，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把我们关在一起。三更一到，我会找机会点燃营帐，你们看到中军火起，记住位置，便立刻发起进攻。”
师徒二人又商量了一些晚上袭营的细节，便要起身分头行动，旁边程壬忙拉住程咬金，“贺大哥让我转告你，他说小狗子不姓贺，而是复姓贺若，乃是忠良之后，请三少爷一定把他救回来。对了，他还说，贺若，是鲜卑语“忠贞”之意。”
说完，不等程咬金发问，程壬便随着师父蹦蹦跳跳出了门，竟是对贼营之行半点也不担心。
“贺若，莫非是他们家？算了，先不管了。”程咬金喃喃自语，暂时将此事放在了一边。
敌营下书之事算是安排妥当了，程咬金开始准备袭营的兵马。
他首先派人去马场传令，命三名旅帅各自率领本部人马，携带干粮食水，酉时之前，全部绕城赶到东阿北门外，整队待命。
然后他又叫来一名刚刚回来汇报消息的斥候，命他传令给程辛，全程关注徐道人二人动静，随时汇报进展。
去练武场取来兵器，程咬金穿戴整齐，外罩皮甲，没有头盔，只用布包了头，他随即吩咐家丁，速速备好马匹，准备出门。
来到程府大门口，程咬金扳鞍正要上马，便听后面有人喊，“三少爷，等一等，等一等。”程咬金回头一看，却是老管家程甲追了出来。
“三少爷，大老爷有请，现在就在书房相候。”
刚才不是都已经都商议过了，还有什么事情？程咬金满心疑惑，跟随程甲来到书房。
程甲送程咬金到了书房门口便告罪离去，程咬金推门进了书房，却见大哥一个人坐在书案之后，手里拿着一副卷轴，脸上疲态尽显。
程伯玉也不客套，不等程咬金坐下，便直接开口说道：阿丑，你已经二十六岁了，原不用我絮烦。但程家子嗣艰难，我已年过六旬，时日无多；你二哥早夭无后；程家以后，就只能靠你支撑了。”
“大哥，我对家主之位绝无想法。”程咬金颇为意外，这个时候大哥干嘛要说这个。
“你不要插嘴，听我说完。”程伯玉打断程咬金，继续说道。
“明眼人都知道，这天下已经乱了，恐怕秦朝二世而亡的故事，又要在这大隋朝身上重现了，只是不知这一次，谁人是那项羽，谁人又是那刘邦。”
“若是太平年景，我自然不和你说这些，但谁让咱们赶上了这乱世呢。乱世人命贱如狗，程家能不能挺过去都还未可知，还讲什么嫡庶之分？！”
“你两个侄子皆文弱，虽然年纪比你大，但在这乱世，他们是撑不起程家的。”
“阿丑，程家虽然现在看着还安稳，但你应该知道，外面都已经是什么情形了？这半年程家收了多少流民？这东阿又闹了多少次流贼？”
“大哥……”程咬金再次开口。
程伯玉抬手制止，然后小心翼翼打开手中的卷轴，显露出一幅保存还算完好的绢帛古画，看颜色应该有些年头了。
程伯玉招手让程咬金上前，“阿丑，你来看看，这人与你长得可相像？”
程咬金起身上前，他不敢上手，只是侧身在旁，上下观瞧。这是一副全身人物肖像画，画中是个中年男人，长身玉立，长袍带剑，飘飘然一副美须髯。
程咬金仔细观察了半晌，画中人除了年纪稍微大了些，不论是身材还是长相，与自己确有几分相似。
不等程咬金发问，程伯玉已经主动开口解释，“这是咱们程家第十三世祖仲德公。”
程咬金吃了一惊，忙整理衣冠，恭恭敬敬对画中人施了一礼。
程伯玉等他拜完，便小心翼翼收了画卷。
“世人皆言仲德公能谋有断，乃是文臣表率；其实，真实的仲德公身长八尺，勇冠三军，上马能治军，下马善抚民，当得上一句允文允武。”
“可惜，仲德公之后，程家历代先祖，再未有人能重现当年的辉煌。现如今的程家，别说崔、卢、郑、王这些高门，就是萧、颜、王、谢这些落魄了的，我这个程家家主亲自登门拜访，能不能得到他们的礼遇，都是个大问题。”
“阿丑，你虽然在文采上弱了些，但军略武艺，皆为一时之选，程家子弟中，便是你最肖仲德公了。此次东阿和程家的危机，又何尝不是你的机遇。”
程伯玉站起身来，声音转为激昂，“沧海横流，不为玉石俱碎，自当英雄击水。阿丑，以后，东阿程家的千年存续，就靠你了。”
“你不要推脱，我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你师父相术如神，这些年从未走眼。这样一位活神仙，为何十几年前偶然路过东阿看了你两眼，便不但收你为徒，还常住程家不走，必是看出来你将来会有一番大造化。”
“自仲德公被封为安乡侯之后，程家再未有人能靠自己的功业出将入相，封公封侯，下一位东阿程家的开国公、开国侯，就靠你了。”
程伯玉两个“靠你了”，直让程咬金觉得身上压力倍增。
虽然已经二十六岁，但程咬金除了四年前主动负责起鱼山马场的筹建和管理外，便再没有参与过程府其他重要事务。一直以来，他每天不是跟随徐道人学习山川地理、兵书战策，便是淬炼身体、勤练武艺。自从有了鱼山马场，他更是常年吃住在马场里，练就了一身不下于草原蛮人的骑术。
程伯玉似乎早已深思熟虑，不容程咬金开口，继续说道：“我不是要你接任程家家主之位，小小的程家也不该困住你的手脚。今夜，便是你鱼跃龙门的开始，从你踏出家门那一刻，便不要以程家为念。”
“大哥虽衰朽，还能替你看顾家门几年。今日我便不送你了，一切小心行事。”
程伯玉站起身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阿丑，这几年你在徐师的教导下，确实沉稳了许多，但兵凶战危，切记，宁可忍一时之气，不可逞一时之勇。遇事想想你娘，想想你三岁的儿子，想想你怀胎七月的妻子。”
“去吧！”程伯玉挥了挥手，竟是再不理睬程咬金，起身拿了画轴，直接离书房而去。
程伯玉倒是讲了个痛快，程咬金全程只说了一句话，憋得那是一个难受。见大哥起身离去，他抬步本想追赶，最终却一步也没迈出，只是重重回坐到椅子上，满腹心事地一个人在书房默默发呆。
想了半天也没有个头绪，程咬金出了书房，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花，程咬金仰起头，呆呆地看向铅云低沉的天空，任由雪花落在脸上，慢慢融化。
“今夜无月无星，倒是个偷袭的好天气。”程咬金突然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双手搓了搓脸，大踏步向后院走去。
后院内宅里，有把他当成一生倚靠的亲生母亲；有他怀孕的妻子三娘；还有虽然才三岁，但已经开始学着舞枪弄棒的新一代混世魔王程怀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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