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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阿芙蓉

    君世绝没有回头。

    她身后,全甲武士干脆利落自己摘下乌金面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脆生生道:“见过陛下。”

    面甲下哪是什么伴读徐子卿,分明是个黄瘦的少女,眉眼灵动。

    有些眼熟。

    老皇帝迟疑间,君世绝抢先道:“父皇还记得月溪郡主么?”

    他打量了一眼带甲少女,余怒未消,却已想起来这个眼熟的后辈子侄。

    黄瘦少女还真就姓黄,名月溪,是当今皇后黄氏的娘家子弟,家中行九。

    她曾是公主殿下的童年玩伴之一,常出入宫廷,因着聪慧机灵,老皇帝倒还对她有些印象。

    于是他淡淡地“唔”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道:“原来是小九回京了,怎的也不遣人给姑丈报个平安?这些年你随父兄往西南边境,风沙苦寒之地,是瘦了些了。”

    眼见全甲武士已不是徐子卿,知道这是闺女又一次掉包成功,老皇帝心中一时欣慰与失望交杂。

    “胡闹,你胆大包天来天牢这种腌臜地方也就罢了,还带着小九一起,真觉得朕不敢将你怎样?”

    黄月溪瞧起来倒是不怎么怕她这位姑丈,笑嘻嘻地为君世绝开脱道:“姑丈切莫动怒,是臣女缠着武烈非要一道去不可。

    “小时候调皮,家父常用关天牢来吓唬我,害得臣女一直以为,天牢就是世间最阴森可怕的地方。”

    老皇帝想起来黄月溪父兄也曾进过天牢,后又遭流放,那时刚被册为皇后的黄氏亦一度脱簪待罪,自请废后。

    如今时过境迁,黄氏的忠心已毋庸置疑,当年冤屈终得洗雪,小九一家得以返京。

    细说起来,老皇帝心有亏欠,温言问道:“哦?那小九今日亲眼所见,作何感想?”

    黄月溪笑道:“父兄唬我,不过寻常人间罢了。”

    老皇帝回味了一下“寻常人间”四个字,大笑。

    天牢之中,固然关的都不是一般的重案犯,大多都是高官贵族,犯的事也难逃流放杀头诛九族的重罪。

    然则,一旦有冤情,也够得上是奇冤。

    ——譬如黄氏一家昔年流放。

    老皇帝本想就着话头一试,看黄月溪是否心有怨怼。

    然则月溪郡主满面天真,轻易就将往事抹平,这般伶俐乖巧的后辈,实在是讨人欢喜。

    帝王笑罢,难得宽厚地道:“都起来罢,风口上这般杵着,不像回事。来人,给公主、郡主备马,吩咐厨房准备今夜家宴。”

    又向黄月溪道:“你姑母常常想念你,此番必定欢喜。”

    黄月溪笑道:“这可巧了,臣女也想念姑母宫中的黄精老鸭汤,恨不能带十个肚皮来喝饱再走。”

    她翻身上马的姿势颇为娴熟,双手或茧或裂,一望而知是吃了不少苦头回来。

    老皇帝无意间瞥见,不免有些心疼这个曾金枝玉叶的小丫头,温声道:“此番回京,这么多好吃好玩,你还想着要走?”

    黄月溪道:“边疆虽苦寒,但凛冬来临,大雪片片如席,如同狂风揉碎白云,也是睢京看不到的好景致。

    “更何况,臣女父兄甘愿为陛下戍守边疆,臣女虽是女流之辈,却也不愿与家人分离,独享荣华。”

    “臣女幼时在睢京长大,如今重回故地,竟觉得人是物非,恍若隔世。

    “也是这才明白,臣女的家不在睢京,亦不在边疆,而是在家人身上。正所谓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老皇帝摇摇头,向君世绝随意地道:“你瞧瞧,你瞧瞧,还有这等喜欢吃苦头的小丫头,朕是从没见过。”

    酸了,他酸了,自家闺女是个什么德性,人家闺女是个什么样儿?

    君世绝装傻,假装听不懂弦外之音,就势说道:“小九与父兄之情,不因荣华福祸更易,实在难得。

    “父皇常说儿臣人情世故上不够通达,此次小九返京,儿臣想请父皇首肯,许小九在我翠微宫留宿几日,也好就近讨教。”

    老皇帝板起脸道:“皇后宫中还能缺了小九一床铺盖不成?跟你一道住上几日,朕还怕你带坏了人家好好的丫头。”

    君世绝还未说话,黄月溪已经抢先道:“表舅莫不是忘了从前,臣女与公主一道玩耍的时候,公主自封大将,臣女却是那个军师。

    “往日胡闹,表舅大度不与计较,难道还不知那些馊主意都是谁在背后出的吗?”

    老皇帝又气又笑,伸手在马背上拍了拍,无奈道:“你呀你呀……罢了,小女孩儿家,也惯怕了拘束的。

    “阿棠,好好照应着小九,你若欺负了她,不说朕饶不得你,怕是皇后第一个要与你算账。”

    “儿臣不敢。”

    本来话题已告一段落,走出一段,先到的是君世绝的寝宫翠微,老皇帝低声说了一句:“你胆大包天,有什么是你不敢的,朕倒是好奇。”

    君世绝翻身下马,单手按肩,躬身道:“君父所向,儿臣不敢与之背道而驰。”

    老皇帝冷冷道:“你还欠朕一篇文章,如今更是连本带利,打算拖欠到底了是么?今夜家宴,你不必来了。”

    君世绝没有抬头,仍是保持着躬身的谦卑姿势:“儿臣遵命。”

    老皇帝临走的时候,抬眼望了一眼西沉的夕阳,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禁卫军,该换新血了。”

    许久,等老皇帝带人走远以后,她才直起身,孤身一人向着翠微宫中走去。

    她脊背挺得笔直,越因其傲,而,孤。

    是夜,黄月溪饮宴罢了,直往翠微宫而来的时候,君世绝正在花园练鞭。

    说是花园有些不大贴切,根据公主殿下的要求,花园只在四周合围了一圈春睡海棠作为天然界限。

    海棠花树围着光秃秃一大片场地,铺着一层白沙,供公主殿下练武。场地宽阔,休说练武,就是跑马也勉强活动得开。

    不过公主有轻微洁癖,若要练马术,自会去校场,绝不肯弄污了花园。

    此时场地正中竖着一道人形皮质靶子,君世绝银鞭使起来,劲力能运送到一丈远的鞭梢。

    月光之下,银鞭夭矫如龙,精准地依次击中靶子上所绘出的面门、脖颈、心口,随后卷住靶子的“腰部”,生生将整个靶子从沙土中拔出。

    白沙飞溅,月光之下,有如群星碎裂。

    公主练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搅,偏偏黄月溪不怕,顶着一众侍从担忧的眼神走进花园,恰巧看到君世绝银鞭卷靶的一幕。

    甚至,还好整以暇地鼓了鼓掌。

    月光之下,黄瘦少女看起来有些不大一样了。

    较之在今上面前的活泼解语、天真伶俐,这一刻的她显得冷漠而成熟。

    她按住肩头,标准的躬礼,淡淡道:“属下昨日方至睢京,殿下要求的几件事,头一件,子卿已出城,如今在去往争锋之城的路上,一切顺遂。

    “想来有仙人庇护之城,足令今上有所忌惮,不致赶尽杀绝。”

    君世绝收了银鞭,向她走来,道:“争锋之城的线,你苦心运作了好些年,也是不易,等风头过了,我仍会想法子将你调回去。”

    黄月溪面容上一闪而过喜悦之色,她瞳色浅淡,并不是一味深黑,月光投进来有着漾漾的琥珀色:“是,谢殿下。”

    君世绝望着阔别多年的童年玩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其他事情呢?独孤家的那谁,查得怎么样了?”

    黄月溪迟疑了一下,道:“属下刚至睢京,人事交接未毕……”

    “说结果。”

    “是。独孤侍郎长子独孤龙搏,五年之前逃家出走,至今未归,独孤氏对此秘而不宣。其他的,暂时还……”

    君世绝皱起眉头,思忖。

    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价值,还值得她爹巴巴地在自己面前提起来?

    人都不在家,陛下特意要把他拎出来鞭尸,莫不是也想找个由头,连根把独孤氏拔了拉倒?

    公主殿下思索着,口中下意识地道:“接着查,除了这个人,独孤氏的动作也要留意,子卿,你……”

    她自己忽地意识到不对,顿住。

    黄月溪揶揄一笑,知道公主平素对某个人发号施令惯了,一时还没转过弯儿来。

    她却不敢当真拿此取笑,沉稳道:“是。另外尚有一事,属下觉得殿下有必要一听。”

    “说。”

    “礼部张侍郎死于青楼一案,殿下知情么?”

    君世绝依稀想起来,今日上朝的时候这茬子事确实有听到。或因陛下寿诞将近,这种不吉利的事情能大而化小、小而化无也就罢了。

    “听奏报,说是死于心疾。”

    总之死得并不光荣伟大,公主殿下能有这么个印象,还是拜今日朝臣齐刷刷因“青楼”俩字向自己投来的忧虑目光所赐。

    “其实死者不止一人,还有一个张侍郎的贴身侍卫,侍卫死时,手紧紧按在腰间刀柄上。”

    黄月溪道:“仵作验尸,最终出了两个版本,一个就是张侍郎死于急性胸痹引发的心悸,也是刑部最终奏报的版本。

    “另一个版本,张侍郎心悸而死的诱因,是外力震击、断了心脉所致,而那个无人关心过死活的侍卫胃袋之中,则检出了阿芙蓉。”

    君世绝抬起头来,厉声问道:“阿芙蓉?是那个阿芙蓉……?”

    黄月溪缓缓点头:“对,就是那个……阿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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