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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暴雨

    自从京城一别,君世绝再没与这位她麾下的女诸葛会过面,这一年间,只有偶尔飞雁传书或驿使急递,才能得到对方只言片语的消息。

    而这消息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公事,不能通过冷硬的行文来读出背后活生生的人。

    黄月溪从阴影之中走出,右手按住左肩,深深行了一个躬礼,抬起头来,眼角含泪,半晌才道:“殿下黑了,也瘦了。”

    君世绝这近一年的军旅生活,与二零八几个活宝相处,虽然仍是面瘫,倒也学会了打趣。

    当下佯怒道:“小九,你这么会打招呼,就不怕挨揍?”

    黄月溪含泪笑道:“我从来都不是殿下的对手,殿下可别欺负我。”

    君世绝摇了摇头,难得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有些生涩的笑容来:“如果我没记错,黄氏一族应该是六七日之前,才自睢京出发往郸城。

    “你若随队,该是大半个月之后才能到。这么早过来,有事?”

    黄月溪这一黄氏旁支,虽蒙大赦得以返京,但毕竟被迫扎根在郸城多年。

    如今在睢京刷过了存在感,为全一个“清贵”之名,又得返回郸城以表心迹。

    黄月溪却是早就期盼着这一天,闻言点点头,正要说话,黄都尉在旁却反而是一声嗤笑。

    “你们的公事我不知,私事却是知道一点儿,我这位九妹平日在家作威作福,今年十七还没打算找个下家接盘。

    “皇后娘娘急了,给她张罗了不少俊彦,把九妹逼得差点入了罔极寺以明心志。”

    罔极寺是座尼姑庵,也是京中贵族之女落发出家的首选之地。

    黄月溪瞪了他一眼,道:“子……那人离开后,多少摊子压在我肩上,我若是出了家嫁了人,殿下身边连个能分担的人都没了,定然舍不得我去。”

    君世绝道:“确实辛苦你了,我正准备……”

    黄月溪皱起眉头,目光投向黄扒皮,娇嗔道:“大哥,我们女孩儿之间说话,你就别杵这儿听了,替我们望望风好不啦?”

    她本就生就一副宜喜宜嗔的娇俏面容,难得又拿出一副乖觉模样,黄都尉对她向来没辙。

    他心里虽然已经打算留地方给两个丫头聊正事,嘴上还要跟她贫两句:“怎么着不给大哥听?我可还准备着观摩观摩怎么讨女人欢心,回头去应付你嫂子呢。”

    黄月溪板起脸道:“把你那副看人下菜碟的嘴脸收收吧,油腻得慌。我听说,你没少刁难我们殿下?”

    黄扒皮心呼不妙,知道躲不过一场秋后算账,嘴里敷衍着“哪有哪有”,麻溜地滚出了营帐。

    黄月溪探出头,确认她这个大哥没有偷听壁角,这才回过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徐家的事,出变故了。”

    还能怎么个变故法?人都凉透了。

    黄月溪回忆起那场闹剧,冷笑着道:“难得咱们陛下肯替人文过饰非,当初徐家的案子拍板定的是贪墨。

    “本来就此尘埃落定,谁料,阿芙蓉事了之后,不知是不是有人看我黄家当年犯了事尚能大赦回京,眼红想谋个直谏的好名声,竟又把徐家拎出来鞭尸。”

    “上奏的是御史台新提上来的兰台令,整个儿一愣头青,把当初徐家抄家之后的清单弄来了一份,跪在殿前就泣血唱了一出千古奇冤。

    “言道是徐掌兵生前洁身自好身后一穷二白,贪墨之说实在是无妄之灾,请求为徐氏正名,肃清玉宇。”

    君世绝知道,当初徐府抄家,不说家徒四壁也是财产寥寥,作为三品大员身后委实有些凄凉。

    当然,老皇帝原意也不是要罚没那些钱物,只是想把他叛国的证据再暗地里拢一拢罢了,谁料御史台新上来的兰台令偏是个唱对台戏的愣头青。

    委实没眼色,能跟公主殿下结伴儿出道了,嗨。

    “殿下是没见,当时陛下的脸色有多精彩。”

    君世绝面无表情道:“可以想见。”

    黄月溪用的仍是讥嘲的语气,黄氏当年因政见判了流放,一朝以郡主之尊跌落尘埃,她又岂是那号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愚忠之辈。

    “属下倒真是好奇,这位自己把自己逼到死胡同中的陛下,是会爽爽快快给徐氏洗白到底,然后向天下昭告自己谬误,这口大锅先背为敬?

    “还是干脆把徐掌兵棺材板儿掀了给他钉上叛国俩字,永世不得翻身?”

    她眉眼之中嘲色未去,又添忧色:“属下倒觉得,若是徐氏翻案,子卿也不必再东躲XZ,能够重回——”

    “不要插手。”公主殿下抬起眼,猜出来这位自负智谋无双的女诸葛,多半有什么法子从中使坏,逼得老皇帝只能自吞苦果。

    但,徐掌兵叛国,确有其事。只是除了老皇帝和已经入了土的徐掌兵,谁也不知道证据在哪儿罢了。

    黄月溪急促道:“殿下——!”

    君世绝错开目光,仍是平静的声音:“没有必要。他死了。”

    黄月溪一时还没转过弯儿来,尚以为公主殿下是不愿谈及当年事,愣了一下,道:“此事若成,他或许还能活转……”

    “小九,”君世绝打断了她,终于把从未宣之于口的生平痛事,用直截了当的方式说了出来。

    “我从军之前,陛下送了我一份大礼,正是子卿头颅。”

    黄月溪终于停住,愕然。

    “他果然……”黄月溪轻轻地说出这三个字,不再继续,只道,“属下……明白了。咱们那位陛下,向来如此赶尽杀绝。”

    “他亦不得不如此。”君世绝仍是面无表情地道,似乎并无一点哀恸。

    毕竟,君王不过是律法的头一号践行之人罢了。

    黄月溪不防君世绝竟为皇帝陛下说话,目光猝然锐利起来。

    君世绝却没有给她作解释,只是问了个自己离京后不及过问的案子:“阿芙蓉之事,后续如何?”

    黄月溪摇了摇头,道:“哪儿有什么结果,当事人死绝了,线索全断,最后不过是随便推了几个人上来一通问罪罢了。”

    说罢京城事,君世绝与她说了今日在仓山遇到的女尸案,黄月溪不顾形象拍完桌子骂完娘,这才冷静下来。

    “大哥的话虽然说的油滑,但也是真的,单凭这些尸骨,证明不了什么。

    “就算能证明,也不可能让他们得到应有惩罚。”

    借口太多了,说不清,又没有铁证。

    君世绝要求很简单:“我要他们偿命。”

    黄月溪道:“这不过分。但是……现在,还不够。其他如玩忽职守、苛待士兵之类的罪名,也不够份量。”

    黄月溪在灯下抬起眼来,凝望着面无表情的公主殿下,轻轻咬了一下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属下有一个办法……”

    “什么?”

    黄月溪摇了摇头,最终道:“还没到时候……请殿下耐心等等。

    “如果您愿意相信属下的能力,那么等真正该‘黄月溪’回返郸城的那一天,您自然会知道。”

    结果,原定于八月中旬至郸城的黄氏一族,没能如期抵达郸城。

    举家回迁的路上,他们不幸遭遇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暴雨。

    近年来,或许是老天爷打了瞌睡,各地的气候或多或少都有些异常。

    黄氏一行人路过柰城一带,大雨引发的山洪冲垮了堤坝,淹了道路。

    车马因而困在当地无法前行,“黄月溪”名义上自然也只能随之在柰城短暂停留。

    这一停,谁也没有想到,竟然就是三个月之久。

    这是堪称睢明建国以来,最大的一场涝灾。

    山洪之后,就会是颗粒无收的灾年。

    早有准备的富商们,在最开始涝灾露出一点苗头的时候,就开始低价购入粮食。

    等待此次秋收彻底被洪水断送,这些不怕赚人命钱的富商,会再拿出来高价售卖。

    粮价的上涨,不是田里收成减了五成,粮价就上涨五成。

    而是本来够一百个人吃饭的收成,现在产了九十九个人的量,不论出多少钱,也必定会有一个人被饿死。

    那,如果田地颗粒无收……?

    上涨的粮价,就是买命的价钱。

    但许多浑浑噩噩活着的人,在灭顶之灾到来之前,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发国难财,历来都难免。”听说了柰城暴雨,黄月溪向公主殿下汇报完毕,末了感叹。

    “属下已经吩咐我们在柰城分布的风媒和眼线,将黑心商户的所作所为散布出去,引导农户集体抵制。

    “殿下也需要尽早向陛下上书,关注此事才是。”

    君世绝点头,道:“赈灾之事,军有军法,我暂不能亲往现场,但终归可以募集些钱粮,送往柰城一带。

    “月报这两年的盈利我不要了,只要能维持正常运转就行,其他的通通捐往柰城……”

    黄月溪道:“殿下此刻孤身在军,若以自己身份自行号召赈灾,未免有些引人顾虑。倒不如,借皇后国母的身份来压一压,更显名正言顺。”

    “嗯。”君世绝道,“只要钱粮送到,以谁的名义都无妨。”

    “郸城军的名义也无妨?”黄月溪知道女尸案是她一块心病,眼见殿下这般大方,故意打趣道。

    君世绝果然皱了皱眉头。

    最后她还是面无表情地道:“都行。”

    郸城的春夏秋都短暂,黄月溪到达郸城才不过三个月左右的光景,郸城的冬天就来了。

    这日训练,原本等待新兵入营发表讲话的黄扒皮,谁料路途未通,延迟了快一个月尚无人来捧场。

    他只得把这股邪火都扔在了训练老兵上。

    “都他妈给老子看好这界旗!”

    训练场在郸城地界最边缘处,立有一杆铸铁的旗杆。

    旗面上绣着振翅欲飞的傲然鹰隼,正是睢明图腾。

    “五十年前,这杆旗还插在幽云十六州城门口!”

    “但凡是个男人,就他妈给老子用点功夫好好学学怎么杀人!把这杆旗子插回到龙瀛那帮狼崽子炕头上!”

    “就他妈这软绵绵的挥刀,杀什么人?打什么仗?去他妈炊事营削土豆吧!”

    在黄扒皮的暴躁骂声之中,总算是结束了一上午的刀术训练。

    筋疲力尽的士兵们从训练场走出,汗水经凉风一吹,倍加的冷。

    “今年仿佛比往年都还要更冷些。”

    “新兵没到,辎重也过不来,今年的棉衣再不发下来,往后几个月可怎么熬过去?”

    “去年的棉衣夹棉太薄,还愣是给我冻出了一身毛病。”

    “哎,多久没吃到新米新面了,就盼着什么时候能到军粮,好好吃上一顿。”

    黄扒皮从他们身侧走过的时候,几个士兵一哆嗦,赶忙住嘴,恭敬行礼。

    黄扒皮面无表情,与他们擦身而过。

    他刚刚得到消息,那辎重之中的军粮,在路上受到灾民的冲击,已经不可能抵达郸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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