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玄幻奇幻 > 女流之辈 > 第二十九章 贫道

第二十九章 贫道

    君世绝走在前头,背手负刀。

    刀是普通的镔铁刀,刚从训练场上顺下来的一把,吴良一路盯着那把刀看了许久,嘴角还是挂着那贱兮兮的痞笑。

    这会儿午饭时间刚过,训练场上空无一人,公主殿下停步转身的一刹,他下意识按上了腰间刀柄,但没有拔出。

    “教我。”君世绝说。

    她眼神清亮且坦荡。

    二零八诸人,各有所长,唯有吴良用刀,且造诣不低。公主殿下长兵器用惯了,使刀总归是不得劲,也说不上来是发力方式不对还是怎样,她性子向来倔强好强,非要练出个名堂不可。

    吴良缓缓地、一寸一寸松开了握刀的手指,似乎被那目光灼痛,不甚自在地偏开头去,笑道:“殿下何苦刁难自己?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学这杀人的本事,哪有用武之地。”

    君世绝面无表情地道:“我是要上战场的人,不想拖累身边人费心,刀术最好。”杀人快,比鞭子来得利索。

    吴良道:“殿下还打算亲上战场?”

    君世绝将头一点,没说话,握刀看他。

    吴良只得道:“殿下想是用惯了鞭子,腕力控制得精妙,使刀也难免走了老路,然而刀重劈砍,讲的是臂力。”

    说着微微苦笑一下,道:“这没法取巧,什么花哨招式也没用,就是劈砍掠三字的基本功,守住中门,灵活应战而已。殿下若要走这条道儿,怕是得从握刀开始练。”

    君世绝抬了抬手,示意:“这样?”

    吴良握住她的手,摆定一个握刀的姿势,缓缓松开手,道:“这样。殿下恕我冒犯。”

    君世绝只嗯了一声。

    吴良觉得嗓子里跟进了沙子似的,不自觉就沙哑起来,道:“殿下每日如此握刀两个时辰,臂不抖身不颤,两月之后,再学……”

    他忽然停住了,说着“臂不抖身不颤”的话,自己声音却有些发颤起来,末了一笑,道:“还早。”

    训练场上空荡,硬实的泥地,飘荡的界旗,没有其他人,只几个训练用的木桩孤独地戳在那里。

    公主殿下果然眼观鼻鼻观心,握刀而立,除了呼吸起伏之外,立如那杆界旗的铸铁旗杆,纹丝不动。

    吴良解了刀,正要盘腿坐下来,君世绝淡淡道:“不必等我,回去跟他们消遣吧。”

    黄发青瞳的青年笑起来,嘴角总是漫不经心地上扬,笑得散漫且隐喻着嘲讽的意味:“能与殿下独处,岂非在下荣幸。只是,属下有一事不解,殿下天家贵胄……何必这么拼呢?”

    君世绝没有回答,她向来不喜欢废话。

    “走。”最后她说。

    吴良回身前深深望了一眼君世绝,郸城的天又阴阴地飘起雪花,很快,公主殿下发上覆了一层白绒,似就这样傲然决绝地,过了一生。

    不曾历霜雪,如何见白头?

    他拍了拍腰中刀鞘,抬眼看了那张飘荡的界旗,绣成的鹰隼振翅欲飞,却飞不过幽云十六州的界线。

    “回不去了啊。”

    他喃喃地说。

    郸城落了一场好雪。

    大雪连续下了五日,积雪至腰,每日的训练临时改成了铲雪,但福无双至,祸却不单行,那几亩狗尾粟原本足够抗冻,奈何被大雪压折了腰,回天乏术。

    黄扒皮知道,这个冬天,郸城军熬不过去了。

    地里的作物所剩本已寥寥,偏又迎来这场要命的大雪,再补种亦自不及。

    就算千里加急,等求援消息返京,重新上路,也是少说一月之后的事情了,何况这一路流民加上流寇的并不安全,能不能盼到皇恩浩荡惠及郸城,还是两说。

    可谓弹尽粮绝。

    主帐里传来浪笑的声音,不必多想,自然是那凡事“还没糟糕到那个地步”的王元帅,接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来玩耍。

    哈,也可能不止一个。

    黄扒皮在主帐门口深深吸了一口寒凉如刀子的风,咂摸出了风里的酒肉香,随即,掀帐入帘。

    香风酒醺,不该出现在这肃杀地的脂粉味儿,顺着猎猎的风,卷出去老远。

    果然是一派世外帝王的荒淫劲儿,帐子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碳,半分呛人的灰气也无,旺旺地冒着热乎气儿,几乎一瞬间就吹化了他眼睫上挂着的那抹细雪。

    两个只着红绫抹胸的娇娆女子,一个捧着酒盏娇声劝慰,一个用银箸戳了颗鲜嫩肉圆,正要往袒胸露怀的元帅口中送去。掀开帘帐一瞬间卷进来的风雪,冲得两个娇滴滴小女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借势糯糯地哎呀一声倒进宽厚胸膛。

    文人出身的元帅眼帘也懒得掀一掀,捉住那只滑溜如鱼的纤纤玉手,就着嘴边吞了那颗肉圆,大口咀嚼着,含糊不清地问:“什么事?”

    黄扒皮冷冷地说:“元帅好兴致,不怕那位武烈公主瞧见,回头参你一本?”

    王大胆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他虽耽于酒色,也平素不爱挪动锻炼,偏生是个吃不胖的骨架子:“那位殿下向来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自打她过来,除了头一日,本帅还真没见过她人影儿。”

    黄扒皮冷笑,目光扫过案上酒菜,整鸡整鱼,竟还有着一盆在如今时节下不逊肉价的鸡毛菜,淋了蒜泥香油,只挑了一筷头就扔在那里。

    “元帅是会享受,”他缓缓地说着,目光寒冷如刀,愣是看得两个没骨头似的女子不自在地敛手垂头,规矩了起来,“而我郸城军三万将士,粗细混算,余粮已撑不过一月。”

    王元帅“哦”了一声,神色未变,道:“那你找本帅有何用?找岳明去啊,本帅可从没沾手过这事儿。”

    “他带新兵返回郸城的路上,军粮车被灾民掀了,如今他正掉头再回京请罪呢。”

    “哦,”王大胆站了一会儿,似乎觉得累了,又一屁股坐下,两个女子遂贴心靠上来,替他轻捏肩胛,“什么灾民?”

    敢情这位压根儿还不知道柰城暴雨的事儿,岳明比原定时间足足晚了两个月没回来,王元帅更是不曾操心。

    黄扒皮忍了又忍,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这是长官,不能打不能骂,得他妈用爱去感化:“柰城暴雨,田地淹了,灾民路上拦了我们的军粮——元帅,咱们郸城军要断顿了!”

    王大胆又哦了一声,黄扒皮暗暗攥紧了拳头,决定要是再听到一句杀伤性不高却侮辱智商的“哦”,就直接给他妈的照脸来一拳。

    “没吃的了?”他拍了拍身侧的美姬,明明没喝酒,却仿佛有些眼神迷离,“我当能糟糕到什么地步去……都尉岂不知,秀色可餐?”

    说着还眯着眼在右手边美姬挺翘的臀部摸了一把,抬头望向黄扒皮,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秀色,可餐呐。

    在驿站歇下的岳明,才得知受了柰城暴雨的影响,只提供茶水和稀饭,外加马儿吃的干草,这让原本打算吃顿好的的岳明十分憋屈。

    驿站外的茶棚,如今只寥寥坐着几个人,不复往日热闹,于是轻声交谈也显出来不小的动静。岳明左右无事,隔壁一桌两个人轻声说起睢京事,哧溜哧溜喝着稀饭的间隙,便也竖起耳朵在听。

    “独孤家出了张布告,挂城楼上有段日子没人敢揭了吧?”

    “哪个独孤家?”

    “还能哪个?礼部侍郎独孤大人家啊。”

    “哦,那事儿啊,睢京上下的大夫哪个不知道,”说着就顿了一下,惋惜摇头,“世上哪有治得了心病的大夫,这黄金千两好大手笔,可惜……”

    另一人跟着叹息,显然也是眼红:“啧,那独孤家的老太君——”

    刚说到这儿,这一桌二人忽然停住,颇为警惕地抬起头来。岳明听到一半儿,他久居边城,朝堂上的关系理不大清,正在琢磨着独孤侍郎是哪个来着,也没留意来了个青年道士,径自走到了隔壁桌前,颤声道:“打搅二位,请问——”

    一桌二人面面相觑,胖些的那人反应极快,立刻道:“让道爷失望了,咱哥俩儿是回柰城探亲的,一穷二白,布施不起呐。”

    岳明抬起头,正巧看到那青年道人的脸,以他之好美成性,当下甚至有种嘬唇吹哨的冲动。

    好一个剑眉星目的美青年!

    青年生得俊秀,却非阴柔,此时眼眶微红,嘴角勉强挂着一丝客套的笑,神情异常惨淡:“二位大哥误会了,贫道并非化缘。只是方才听二位说起谁家千两黄金求名医,恰巧贫道学过一些岐黄之术,故而……故而想多问两句,也好有个生财去处,小道这里先谢过二位……”

    为了这千两黄金,急得眼睛都红了,也是难得。

    怪不得是“贫道”。岳明心想。

    二人又是面面相觑,眼看道士诚心行了个躬礼,哟,左手搭右肩,还是咱睢明原产的道士嗨:“道爷恐怕有所不知,这黄金千两恐怕除了神仙,谁也拿不走喽。”

    “此话……怎讲?”

    瘦点的那人道:“这张求医榜是京中独孤侍郎挂起来的,求的是能医治其母的神医,方圆百里的大夫哪个不知道,那位老太君的病是心病,哪有药石可医呢?”

    胖点的那人咂了一口淡茶,摇头晃脑道:“咱就劝一句啊,这热闹,还是甭掺和的好……”

    青年道士猛然扭头就往驿站外走去。驿使跟在后头大喊:“还没给钱呢!”

    岳明正打算做回好事,就当这道士给自己洗了眼睛的报酬,角落里的一桌站起来个白衣小丫头,拍了三文钱在桌上,大声道:“给过啦!”然后艰难地从旁边儿背起行李,一脚深一脚浅地追了出去。

    岳明回头瞥了一眼,这回真没克制住吹了声口哨。

    小丫头不过八九岁,生得是令人惊艳的秀美脱俗,一张苍白如纸的巴掌小脸,眉眼恰似山水墨画之中的氤氲墨点,尚有几分意犹未尽的留白。

    着实是个美人胚子。

    那青年也还罢了,他岳老炮儿尚还按捺得住拼刺刀的那颗心。

    但这小丫头……

    郸城之中,哪还有这等上上品的美人儿可供揉捏?

    得,干他娘的一炮才行。

    岳老炮儿心想。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