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历史军事 > 最后的疯子 > 第六章 天上出棺材

第六章 天上出棺材

    花差花差猜得并没有错,石桥同那老丈一般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毁了,就算那时候妄图逃离也是做无用功。预料之中的晨雾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初冬的雪。

    在今年林岛寒冬的第一天,花差花差被小领主霍铁斛逮捕,押解投送至林岛西部的一处海崖监牢,因抢夺财物未果致故意杀人,被判三天后处以绞刑。

    神圣的审判流程建立于一处草棚之下。对于一个原生家庭并不理想甚至可以说恶劣、一个自认丧失此生最爱之人的林岛巨兽——花差花差来说,活着好比慢刀割肉般痛苦不堪。

    “你是否用石斧砍伤了李四并抢了领主大人赠于李学士的马以及一柄价值不菲的巨斧?”

    “是。”

    “你是否将巨斧投入林岛黑市以获得百金子?”

    “是。”

    “你是否将李学士诱骗至老屁股营地后肢解了他并碎尸?”

    “哪怕你问有一具焦尸是不是一只扒皮老鼠,我都说是。”

    花差花差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珠子直勾勾、疲惫地看着坐在正中的霍铁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然还学起了花慈的招牌微笑。

    此时的花差花差正透过头顶的铁窗赏雪,浑然不觉海崖牢单人监室的孤寂与寒冷,更别说在他脚趾上啃啮其死皮的硕鼠。

    “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谈吧。”花慈在花差花差入狱以来,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今天他觉得有必要好好和他沟通一下,毕竟明天晨雾散尽,花差花差就要登上那专门为他搭建的巨型绞刑台了。

    “你说。”花差花差双眼一动不动,眼神不在清澈。

    “首先,这件事从头到晚就是有问题的,你一开始不相信绿火,但结果是,你被指控杀人入狱。当你也认为有问题的那一刻,居然不是想方法解决,而是鞭尸;其次,张三说弄骞濑死了,但是是他给那个什么狗屁李学士作的证诬陷你砍了人家助手,还抢了人家巨斧;继而,张三让你等,就刚巧等来了这个李学士……”

    “你不用给我分析,我本来脑子就不够用,还要听你分析,简单点。”

    “就是你应该你也有权诉讼!”

    “在执行绞刑的前一晚?”

    “是的。”

    “但是我不想活了。”

    “那我呢?”

    “我死了,不就能轮到你了,你这几年心心念念的愿望不就一朝可成了吗?”

    “你他妈的正常点可以吗,你脖子往上一套说得好像不是我脖子往上一套一样?现在的问题是,你的消失已经不是单纯的意识消失了,那些个跟你同岛而生的人是希望你的意识和身体统统消失!等这具身体的颈椎折断,你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歪着头走下绞刑台?就算我真的坐到了,我估计还得再被烧死一次。”花慈几近疯狂地咆哮道。

    “我想死。”三个字冰冷地从花差花差口中被吐了出来,使得本就寒冷的监室变得更甚。

    “兄弟,可我想活。”花慈已然不再关心他们的谈话是否被其他的监室所听见,“你说过把这身体好好地交接于我,现在竟然反悔。”

    “蒺藜没了。”

    “这个事是可以查的,你没必要……”

    “你不就是怕死吗?”花差花差平静的说道,“那你告诉我怎么查?现在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这个张三起码跟林岛黑市,林岛领主有勾结?我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但是你要知道在林岛,一个人再怎么大,也大不过旧族和黑市。”

    “出了林岛就不行?你不想知道蒺藜到底死没死,因为什么而死?”花慈见花差花差已有所动,只想着再下一剂猛药。

    “码头港口归领主管,大小船只出海人员名单统统上交黑市下辖之船坞。”

    一阵沉默,花差花差见花慈无话,不由得开了一句玩笑。

    “除非现在有人把着海崖牢劫了去,顺带捎上我。这才能出逃林岛,前提这个人还有一条在成吉思中海排得上号的快船。”

    “天上出棺材。”

    “我也认为这样,所以我等死。就是不知道那绞绳粗不粗,别半道断了。”说话这话的花差花差以为自己很幽默,张口大笑了起来,等了半晌,没得到花慈的回应,也就收了声。

    “朋友,我想问一下。什么叫天上出棺材?”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刚刚我们两个人声音很大?你也用的嘴?”花差花差疑惑地问道。

    “不大不大,什么叫也用的嘴,两个人说话当然是各自用各自的嘴,两个绞刑犯居然死前还想买卖身体,真是十几年来头一遭啊。”还未等花慈回答花差花差的话,那说话之人就又传来了声音。

    “你擅长的谈判,你来。”花差花差二话不说就把控制权让给了花慈,花慈当然不想错过这最后的美好时光。

    “天上出棺材就是说一件事情相当离谱的意思。您是?”换了在外面,花慈还能靠靠他那副恶心的嘴脸,不过进了里面嘛,四面是墙,不知同为阶下囚,还是另有其人。因此,说话到底是客气了三分。

    “我?我就是你们旁边的这户,照道理来说这一排都是单人间,什么时候我隔壁改成了双人间,真是年纪大了,耳朵是越来越聋了。就在旁边,单间改双间都没听到,你们说是不是天上出棺材。”略显苍老的声音好似在卖弄一般,还特意讨了个赞。

    “的确,的确。”花慈干笑了几声,心想:要是你耳朵都算聋,那我岂不是没有耳朵,从根上就给断了。”

    “也没多长时间了,你跟人家好好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吧。我听说人头往前一钻,绳子一套,啧啧啧,说不上话。”花差花差之言响于花慈耳畔。

    “谢谢您全家,不好意思,忘记了你全家刚都被烧了。”花慈没好气地阴阳怪气道,丝毫不留情面。

    最后一晚上,谁还惯着谁不成?

    “诶,刚刚我听你们说,成吉思中海的快船,不知道能不能跟我说说都有哪些?我年轻的时候,才有船这么个东西。一直想出海看看,却总是苦于没有机会啊。”

    “朋友,现在说好听那是快船,实际上都是海盗。详细的东西哪是我们这些人有机会听得到的。”

    “这么说来,快船都成了海盗,我五年前进来时,快手还能用来捕鲸哩。”

    就这样,花慈和隔壁沙哑声音的主任你来我往,从一开始的快船,到了最后净是些不着调的荤段子。一时之间,两人好像都忘记了一人明天即将奔赴刑场、面临人生句号的情形。

    不知谈到了什么时候,隔壁的话语逐渐变成了鼾声,花慈双手抱头,仰望铁窗外的星空,这可能或者说一定是他此生最后一幕星空。原来偷啮死皮的硕鼠更是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大摇大摆地在花慈身边上蹿下跳,最后许是实在没什么力气,一边靠着花慈扎人的络腮胡休息,还一边喘着粗气。

    “差铁匠?”

    “睡了,等死。”

    花慈见木已成舟,也只好安心享受人生最后的时光。

    花慈的意识第一次出现在花差花差十三岁的初春。那年林岛的冬天持续了七个月,年仅十三岁的花差花差真正地从一个喜欢照顾妹妹的孩子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劳动力。伐木以求温,打铁来图饱,养父的鞭笞、后母的谩骂、因异于常人的身材而得到的冷眼歧视都是花慈的养料。此后,他虽说天天吵嚷着誓要占领这具林岛第一身体,但与花差花差也算时相互扶持,一路走来。

    花慈的名字就是花差花差取得。

    花慈就这样定格了一个动作不知多久,眼神模糊、思想放空、睡意袭来之际,一声巨响震醒了他,或者说是整个林岛西部都被震醒了。

    莫非林岛西部,也有绿火降临?

    声音响彻天地,海崖牢都晃了一晃。花慈正欲睁大双眼竖起耳朵好好探查一翻,奈何不睁眼还好,一睁眼一阵灰风扑面而来,口鼻全是灰尘石砾,差点不需动用明天的绞刑,花慈也能直接魂归故里。花慈挥了挥双手以图将眼前那些劳什子烟尘悉数挥去,却是无法还这世界一个清明。

    之间自己眼前、背靠陡峭海崖之墙被不知道什么物件砸出了一个窟窿,数不尽的烟尘尽从其出。好一个偷工减料的海崖牢,表面一层薄薄的石砖,中间都是些沙土。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此时,不知从何处响起了一声以为刺耳的口哨。刚想明白今晚确实得天上出趟棺材的花慈已经来不及多想,顾不了那么多与他姓名无关的事了,只知道一股脑地冲向那个通向自由世界的光明之洞。

    说时迟那时快,就当花慈已然不顾花差花差破口大骂之际,离洞口只有三步之时,又是一声巨响,花慈双眼一黑,没了知觉。

    这次震动的不再仅仅是林岛西部,而是整个林岛,领主府一片大乱。

    “霍领主,不好了,林岛西部又有第二声巨响传来,没准是那海崖牢!”大奴隶身后跟着一众小奴隶着急忙慌地跑进了霍铁斛的房间。

    “来我这干嘛,找弓三长赶紧去看啊!必定是那花差花差越狱了!这事要捅出去可怎么办,还不快去!!!”霍铁斛内杉都来不及穿,就将奴隶们轰了出去找那弓三长。

    海崖牢的南墙上又出现了一个大洞,一枚巨兽不偏不倚地砸到了花慈的身上,花慈被击飞数米,不省人事。

    又是尖锐刺耳的口哨划破天际,听声音是从花差花差隔壁的单间之中传来。

    “他妈的,谁招的炮手,第二次了!现在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上我的船了,娘的!”这声音听上去着实熟悉。

    此时的海崖牢已经乱如一锅粥,虽然两声巨响前后不过三息之间,但也足够常年驻扎的老弱病残之牢头们作狼奔豕突状四散而逃。

    这就是林岛第一牢的风采啊。

    随着第三声巨响的来临,花慈旁边的单人监室也出现了一个窟窿。唯一的不同是,这个单人监室的主人并没有同花慈一样沉浸于天上成功出棺材的喜悦,而是第一时间就从那窟窿里钻了出去。

    “呼,外面自由的空气是多么新鲜,我多隆终于出来了!”在海崖牢中度过五年光阴的多隆向着成吉思中海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甩甩了那久不见天日的一头深棕色卷发。

    而离海崖的不远处,一艘黑色大船正在向海崖全速驶来。

    多隆转头看了一眼花慈的单间,突然冲了进去。没过一会,他就把昏迷过去了的花慈拖将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说道:“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被一块巨大海石砸到都没死。还有一个人去哪了?算了,不管了,先撤了再说。”说罢,就将花慈费力的推下海崖。

    而多隆,在姗姗来迟的正规林岛西部巡逻队之讶异惊呼声中,纵身一跃,最终被成吉思中海吞噬。

    这天上到底还是出了棺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