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三日后,南国公主大婚,驸马是当朝尚书王谦。

    京城的红毯铺了一路,从尚书府穿过大街到鸾鸣宫。街道上锣鼓喧天,一行人抬着一顶花轿穿街而过。打头一匹枣红马上坐着笔直的正是公主驸马——当朝尚书王谦。

    站在街道两旁的市井民妇纷纷引颈以盼,面露欣喜。能在有生之年亲眼看到公主大婚,怎么想都是一桩幸事。黄髫小儿推推搡搡,争抢着去捡宫女洒在地上的喜糖,总要招来各自阿娘的几句训斥。

    这姑爷当真是一表人才啊!

    可不是,要不能配得上公主?

    何为一表人才?男子面若冠玉,剑锋入眉,肤色比平常女子还要白上几分。坐于马上,一袭红衣秀丽挺拔,春风得意,远处一望竟若泰山之姿。

    说话间,人群中已有几个正值二八年华的少女看骑在马上的男子羞红了脸。

    王谦一路向两旁的民众颔首致意,眉眼带笑。

    一小酒楼的二楼坐着一个人,身着青衣,好似这满街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他只盯着那顶红艳的轿子看,一杯一杯地倒着酒。

    “咳咳——”

    “咳咳——”

    林幕在门外听到了咳嗽声,推门进来,语气中带着责备:“不是让你不要喝酒吗?”

    “咳咳——”

    林幕实在看不下去了,欲夺过他的酒杯,萧逸躲过,抬手一杯下肚,眼角竟有些热。

    坐在轿中的新娘听到那咳声,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掀了盖头,掀起轿帘,抬首一望,只见半个青衣背影,不见容貌。

    匆匆与那面生的小厮对视了一眼,又放下帘子坐回去了。

    “那个,”从小泡在话本里长大的林幕纵是涉世未深,此刻也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刚刚她向我们这边看了。”

    “你会喝酒吗?”萧逸终于正眼瞧她。

    林幕摇摇头:“不会。”

    “那我先……下去了。”

    萧逸并未搭理,只是转过头看着漫街飘舞的花瓣出神。

    花轿抬到尚书府,朝中文武百官都携礼相贺。王谦一一拜会,携着新娘的手,步入正堂。

    府中众人如何如何夸赞公主与王尚书郎才女貌之时,府外传来一声高喝:“皇上驾到!”

    顿时一众人跪膝行礼,念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盖着红盖头的赵婉婕行礼时几欲摔倒,王谦眼尖及时扶住了她。

    “谢谢。”

    华轿之上,走出来的是身穿龙袍受万人敬仰的天子。公公扶天子下轿,身后是华丽的辇扇和一行随从。

    “爱女大婚之日就不必跪着了,众爱卿平身。”

    天子脸上乐呵呵的,跪着的人仍旧不敢怠慢,起身拱手作礼这才站定。

    “今日寡人就做这见证之人了。”天子坐上正堂中间的梨花木椅,喊礼之人见差不多了,小声咳了几声,正了正嗓子。

    “请新人入堂!”

    二人进门站定,那人又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二人应声一一做礼,过后侍女搀扶着新娘进入洞房。

    王谦先给天子敬酒,四下宾客皆已入席。府院墙头浮出一轮新月,挂在梨树枝头。

    洞房中烛火微晃,新娘坐在床头,盖头之下秀眉微蹙。

    那袭青衣是他吗?他会来吗?

    新娘兀自思索,不料门外突然传来的话音打断了她。

    “管家有事叫你,这里有我守着。”

    待侍女走远后,穿着侍女服的林幕推开了房门。

    “你是谁?”赵婉婕虽然盖着盖头,但她断然知道眼前之人并非什么侍女。

    “公主别紧张。”林幕看了看四周,确认安全才说道:“我是萧逸的人,他让我给公主带句话。”

    “他没来?”

    “他有事,来不了。”

    “他让你带什么话?”

    只见林幕嘴唇微动,什么都没说,但赵婕婉已经知道了。

    盖头下的赵婕婉不禁觉得好笑,几日前他告诉私下见她说王谦是个好郎君,在她大婚之日却特意来此提醒她小心。当日他走出那一步,就已经将她推了出去,如今又凭什么来管她?!

    “不劳祭师费心。”赵婕婉说得决绝,林幕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那小的先告退了。”她只是个传话的,不便多说,拱手作礼,就退到了门外。

    夜色正浓,对面的屋顶上有一黑影,唇红如血,腰上长鞭霹雳作响,酒瓶碎地。

    戌时,宴上宾客正酣,纷纷酒后真言,话起了家常,不似平时朝中波诡云谲,寸步小心。

    “王谦,你以后可要好好待我的婉儿啊!”天子举杯,神色情态如寻常父亲嘱托女婿一般。

    “一定!”王谦回敬。

    “好啦,你也别光顾着我了,去招待其他客人吧。”

    “是。”

    王谦敬过天子,又四下给其他宾客敬酒。酒过一巡,还差东边一桌。

    王谦将酒杯倒满,信步走来。

    “嵇大人。”

    只见一袭紫衣的男子闻声抬头,神色淡淡的,举起了酒杯。

    “恭喜。”

    王谦并未多作理会,朝中都知道这位国师的性子,若是他不想理,旁人说再多也无用,他今日能来就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王谦转向坐在他身边的吴公子,吴公子是礼部尚书吴越之子,当年王谦策试时主考官就是他,王谦如今能坐到这个位置,少不了吴越的赏识。

    “吴公子。”

    “王尚书,恭喜恭喜。”穿着华锦的公子从凳子上站起,微微屈身,笑容洋溢,双手举杯回敬。

    “令尊的病怎么样了?”

    “多谢王尚书关心,家父近两日好些了,只是未能赴王尚书喜宴,甚感抱歉。”说完还故作惋惜状。

    “哪里的话,吴公子来也一样,倒是我,应当早日登门探望老师才是。”

    “客气,客气。”

    坐在一旁的嵇夜喝了点酒,再听二人打着官腔甚是心烦。

    “我去方便一下。”

    王谦侧身,乖乖让路。

    “嵇大人?”林幕从房中出来,本想从府中后院回去,走回廊时只听到前院有人唤一声嵇大人。

    嵇大人?莫不是那日在青峦门见到的嵇大人?

    林幕躲在一株盆栽身后,靠枝叶和夜色遮挡身体。等她在众多宾客中找到嵇大人,正要偷偷跟过去时,林幕听到了萧逸的千里传音。

    “办完事速回。”

    林幕皱眉,这个萧逸,怎么老是坏我事!再抬眼时,刚刚追寻的那抹踪影已消失不见。

    “怎么不见萧祭师?”王谦左顾右盼道,此时他已坐了下来,与吴优说些闲话。

    “哦,瞧我这记性,”吴优似刚记起点了什么,“他跟我说了,今日将军府有事,他脱不开身,特意让我代为祝贺王尚书。”

    萧逸的朋友算不上多,但礼部尚书府的吴公子可以算一个。

    “无碍,无碍。”

    吴优自斟了一杯,敬王谦,算是替萧逸敬的。

    将军府

    “阿姐。”

    “萧雄。”

    “阿雄还不见过你二哥!”

    只见被唤作“阿雄”的少年郎一身盔甲,大咧咧地坐着,毫无恭敬之态,一脸轻蔑,随意抱了抱拳:“见过二哥。”

    “阿雄你——”说话的女子就要上前训斥几句,萧逸抬手:“无碍,阿姐说正事吧。”

    “你先坐。”

    萧逸颔首就座。

    “阿逸,你也看见了,此次事态紧急,我和阿雄还没来得及换上便服就要见你。”

    “可是前线?”

    女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此番蛮夷趁我军不备,夜袭营寨,劫我军粮草……”女子话说到一半,沉吟不语。

    “我早就告诉父将先下手为强,要不然哪能落到如今这部田地?”

    萧逸抿茶的空当看了看二人,鬓发皆乱,身上的铠甲有几处刀砍的痕迹,不像是回来报告的,倒像是逃回来的。

    萧逸放下茶杯。

    “上面知道吗?”

    “探子应该已经报过了。”

    “眼下正值庄稼生长之际……”萧逸略微沉吟道,“阿姐,你要多少粮草?”

    “你肯给?”女子抬头看他,眼中透着惊讶。

    萧逸失笑,道:“这有什么肯不肯给的,这十里八街的铺子都姓萧,我只是代为管理罢了。”

    可谁都知道,萧家的铺子,虽姓萧,但也是萧逸的萧,没有得到萧逸的同意和令牌,任谁也不能动。

    “是我小人了。”女子低头,自认惭愧。

    “阿姐什么时候要?”

    “明天。”

    “好,萧逸这就安排人去准备。”

    就连坐在椅子上不屑一顾的萧雄也是颇为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竟没想到萧逸如此爽快地答应了。那可不是一点点粮草,况且……

    虽然他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惊奇和佩服,可还是嘴硬地嘟囔着:“有什么了不起的。”

    萧逸装作没听见,起身朝女子拱手作礼:“那萧逸先下去准备了。”

    萧逸转身离去,没走两步女子就唤住了他。

    “阿逸,以前的事,对不起了。”

    萧逸朝她笑了笑:“我都忘了。”

    庭院忽然下起了小雨,雨滴啪嗒啪嗒地打在大缸中的睡莲上。

    萧逸抬手,手心湿湿的,聚起了一小簇水珠,他呆愣半晌,似在里面看到了从前。

    从前的事怎么会忘呢,只是都是些伤心事罢了。

    “萧逸,萧逸——”

    林幕用手指杵他,半天才见醒。

    “你在这干嘛呢?”

    萧逸张开指缝,掌心聚起的雨水就都溜走了。

    “等你呢。”

    “你让我给公主的话我带到了,还有什么事?”

    “下雨了,没带伞。”

    “就这???”

    “不够吗?”

    你不只我一个侍从吧?!林幕内心无语,但也不敢真表露出来,只能嘴上答应。

    “够,当然够。”

    尚书府。

    四下宾客皆散,相携离去,府中的下人收拾了桌椅也都回去睡下了。府内静悄悄的,只有门廊、正堂挂着的红缎和囍字还在昭告着这桩喜事。

    王谦喝了不少,面上带红,走路踉踉跄跄的。

    他进门用喜秤揭开新娘的红盖头。盖头下是倾国之姿,倾城之貌,他王谦不过是一个农户出身的穷书生,何德何能?

    “公主,来。”

    他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到桌边,扶她坐下。

    他坐在她旁边,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手肘撑着桌子扶着头看着她。酒意作祟,加上美人相伴,这平日里在朝堂舌战群臣的尚书大人此时看来竟有几分痴傻。

    “我知道公主有心悦之人。”

    “但公主既然已经嫁了我,你的身是我的,你的心也只能是我的。”

    “好。”赵婕婉双手交叠放于膝上,笑容温婉。

    王谦一愣,突如其来的一声“好”,让他意料不及。

    王谦向杯中倒酒。

    “那喝了这杯合卺酒,我与公主便是夫妻了。

    ……

    红绸帐暖,王谦横抱起赵婉婕,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吻向她白皙的脖颈。

    赵婉婕闭上眼,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生即断情,死亦无忧。

    这是那日去寺庙进香求签时住持对她说的话。

    门外屋顶上砸落的酒瓶碎了一地,那抹身影见房中已无光亮,纵身一跃,悄然离去。

    公主成婚第二日,天下大赦,王尚书荣升,官至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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