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他拖着病弱的身子打开了那箱子。萧逸翻开那两本书,一本书是白底,一本书是黑底,上面画着他从未见过的符号。他细细翻页,窗外微风和煦,一缕阳光从门外溜进来,爬上了萧逸正在看的书。待日头上了中天,萧逸才对书上的光微微感到不适,他眯了眯眼,合上书,大概知道这两本是什么书了。

    这是两本巫书,白底记录的巫医救人之法,黑底写的是害人之法。萧逸不明白那个老人为什么给他这样的两本书,难道是想让他照着这上面练吗?莫不是认为他是此道的天才?萧逸无声地笑了一下,他瞧不上这,觉得此道偷鸡摸狗,不够光明正大。他纵然觉得自己没用,但也一向自诩为君子,断然不会瞧上这两本巫书了。

    但是现下他已被禁足,出府买书已是妄想,让秦峰帮他买也不像是他的做法,他不想连累他。自从秦雄下令将他的书尽数烧毁之后,就没有丫鬟是从替他上街采买东西了。其实那次在母亲墓前萧逸被萧雄当众鞭打然后秦峰抬他进萧府之后,萧逸连仅有的几个愿意侍奉他丫鬟是从都离他而去了。在萧府萧逸本就是个不讨喜的存在。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按那帮下人所说,就是晦气。又天生病弱,握不起刀剑,在萧雄底下练兵的多有轻视。就算萧逸禁足时,对身边的那几个丫鬟侍从待遇极好,每次他们应他吩咐上街采买东西,他都另有赏伺。可还有赵氏在后面压着,府中下人都知道赵氏对此子不喜,手段又毒辣,伺候萧逸的人多被他问过话。

    其实萧逸只要到主动到萧雄面前认个错服个软,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步田地。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是以闲暇时他只能看那两本书打发时间,书中并未提到母亲,只提到一个巫女。几年时遇到南国骁骑,救了这人一命,之后二人互生情愫,巫女怀孕,骁骑将巫女带回了家。萧逸想看到最后,可文字就在这停止了。

    萧逸自出生以来就没有人告诉过他有关于母亲的事,萧雄也是只字不提。但是他知道父亲很爱母亲,说不清为什么,只是他的感觉。

    书中提到的巫女会是母亲吗?不然那个老人为什么把书交给他呢?

    他又翻过了几页,在巫族秘史那里停住了指尖。

    书上说巫族是隐秘的一族,且不与外族通婚,若是犯了禁忌,母子只能活一人,且诞下的子嗣多病弱,活不过而立之年。

    活不过而立之年

    萧逸捏着书的一角起了褶皱,凝视了那几行字许久。

    半晌他突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破书!”“啪”的一声把书合上,放到一旁,不再去看。其实他心里已经明了,他的母亲是谁,他又是谁?

    他走出房门,抬头一望,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萧逸,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只见秦峰两手提着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院里。

    走近来,萧逸看到他一手提着两个酒罐,一手提着个包裹。

    “来瞧瞧。”

    秦峰把东西放在石桌上,萧逸应声走近。

    “这是我酿的桂花酒,这是我从杜伯家买的牛肉。”

    萧逸抱臂看着,当是什么好东西,却也乘了他的情。

    “坐啊。”

    “来,你尝尝。”秦峰从里屋拿了两个杯子,一个盘子,两双筷子。他掀开酒罐子先给萧逸倒了一杯。

    “我不喝酒。”萧逸拒绝道。

    秦峰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道:“这酒不烈,与你身子无碍。”又拿起那甄满的一杯,让他接。

    萧逸没再拒绝,接过啜饮。

    一阵桂花香由舌尖萦绕到齿尖,浓香而不烈。

    秦峰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道:“怎么样?”

    萧逸胃里一阵暖,刚才看书的不悦一扫而光,眉眼都跟着舒展开来:“好酒。”

    秦峰听了高兴,更加招呼了:“你搭着这牛肉吃,更好吃。”

    萧逸难得一笑,道:“你别光招呼我了。”

    秦峰挠了挠头,也跟着一起坐下享用。

    墙外叶声习习,一只黄狗寻着味来踱步走进院中,抬头看着萧逸不住地摇尾巴。萧逸想这畜生是通灵的,已经认得他了,心里高兴,夹了两三块牛肉放到地上。

    秦峰瞧了瞧这黄狗,又看了看萧逸,心想:这莫不是那日晚上叫的那只狗?又出口询问萧逸,道:“我那几日给你送的饭菜是不是全叫他给吃了?”

    “嗯。”萧逸点了点头。

    秦峰蹙眉,心道:若不是那日晚上狗吠不停,他也许不会转身了,萧逸也就……

    他同样往盘里夹了两块牛肉,放到地上。那黄狗尾巴就没停过,吃完了萧逸这边见秦峰那边还有肉,就巴巴地踱过去,张嘴吃着。

    秦峰低头看它吃着,忽然对萧逸说:“萧逸,再过两天我要去前线了。”

    萧逸抬起筷子的手滞住,接着他又放下了筷子,问道:“多久回来?”

    秦峰面带沮丧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也可能回不来。”

    黄狗吃完了地上的肉就躲到院子角落的一块石头上睡觉去了。显然它已经把这里当成了熟地。

    秦峰抬头,对着萧逸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上前线,说出来有点丢人,其实我挺害怕的,我还没杀过人。”

    萧逸看着他,仔细打量着他脸上的神情。心想:他不过长他两岁,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过两天就要到战场上去面对生死。再相比自己,那几箱书烧了就要寻短见,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些。再想到这种秦峰向自己吐露心声的时候,自己却拿他做对比,心下更觉得自己卑鄙,也不愿意再想远了,就向秦峰问到:“既害怕,怎么就走上这条路?”

    秦峰解释道:“我虽然害怕,但这是我想走的一条路,我想报效祖国。”说着,秦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萧逸一时觉得好笑,抱臂道,带着少有的不正经语气:“你想报效祖国,祖国怎么对你了?”

    秦峰正了正身子,语气认真,道:“我爹就是当兵的,他可厉害了。我小时候和娘每天盼着他回来,我爹总给我讲战场上的事,他说敢上前线的个个都是英雄。”说到这,秦峰哽咽了一下,萧逸抬手给他倒了一杯酒,移到他面前。秦峰一饮而尽,抬手擦了擦嘴角,沉吟道:“后来仗打赢了,我和娘就盼着爹回来。可是那一次他再也没回来了,只来了军营里的一个人,他带回了爹的几件衣裳,还给了娘一笔抚恤金。”

    秦峰没再说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院子的某一处,似陷入了回忆当中。

    他记得他当时知道爹再也不会回来了的时候,嚎啕大哭。娘亲含着泪训他不准哭,他不听,越哭越大声,似有天大的委屈。娘亲拿起扫帚扫他臀,斥道:“不准哭,你爹是为国牺牲,是英雄,没有哭的道理。”娘亲越打越狠,秦峰感到疼痛,哭声也渐渐抑制住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哭过。他一直记得娘的话,爹爹是个英雄,他长大以后要像爹一样,做个英雄。

    “那你娘呢?”

    “我娘?”秦峰从回忆中走出来,看着萧逸自问了一句,然后眼神落寞地低下了头。

    他低声道:“我娘后来去世了,我看城里有招兵的地方,就出来参军了。”

    萧逸看了他一会儿,起身走到他身边,望着墙外的方向,拍了拍他的肩,道:“替我去看看战场是什么样的,然后回来告诉我。”

    秦峰怔住,又释然,弯了下嘴角,说:“好。”

    彼时,枝叶的影子打在墙上,随风拂动。两个少年衣决翩翩,一站一坐,心事都解在了春风里,只留内心一片澄明。

    秦峰临走的前几日,萧逸终日在院子里坐着,自己在宣纸上写写画画,有时候实在无趣,就自己写起了话本取悦自己,他断然是不懂情爱的,写的多是英雄君子之事。写到精彩处,情不自禁地抿嘴一笑。

    一日,秦峰慌张地跨进院来,脸上戴着一层纱布,捂住了口鼻。

    “萧逸,你快走。”

    萧逸起身迎他:“怎么了?”

    秦峰站定,喘了一口气,道:“府中的下人得了一种怪病,大夫来了也没看明白,这病会传染,我跟将军说了,你先到别处躲几日。”

    萧逸接着道:“你得了没?”

    “我得了就不会站在这和你说话了。”

    “放心,我和将军都没事。”秦峰又拉着他,急切道:“你快去收拾东西,我带你出去。”

    萧逸站着不动,神态淡然:“我不去。”

    “你不怕被传染呐!”

    萧逸这院子几年都不会进来几个人,进来过的就数秦峰和一只黄狗了,跟传染二字半点搭不上关系。

    秦峰想他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把那些下人的症状告诉他:“你是不知道,那些人的症状有多严重。”秦峰松开了他的手,边描述边比划,“那脖子上全是红疹,眼角泛红,脚底生疮,手腕流脓!咦!”

    秦峰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咦了一声。

    萧逸听着皱眉,感觉这症状在哪看过,对秦峰道:“带我去看看。”

    秦峰惊疑道:“你能治?”

    萧逸侧身不再看他,径直出了院门。

    秦峰在身后叫道:“喂,你带上面纱啊,不怕被传染啊!”

    萧逸戴了面纱,被秦峰领着进了一间房间。

    屋里竖躺着七八个下人,个个不住地翻身哀嚎,萧逸虽已戴上面纱,但还是皱着眉用手挡住口鼻。他走近一个躺着门边的下人,俯下身去查探他的症状。

    秦峰抬手在萧逸身前挡了一下,萧逸回头,诧异地看着他。秦峰看着萧逸,提醒道:“别离那么近。”

    萧逸听言,稍抬起了身,没过秦峰抬起的手的那条线。

    就着门外的日光,萧逸看清了此人身上的症状,正如秦峰所言,面目紫裂,脖上布满红疹,手腕流脓,脚底生烂疮。

    萧逸心里已有了底,起身欲走,秦峰让步。

    “这就看完了?”秦峰看了看床上哀嚎的病人,而后跟上萧逸的脚步。

    萧逸快步回到院中,停下来微有咳喘。

    “怎么样?”

    萧逸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另做他言:“你帮我到市面上去买些东西。”

    秦峰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嗯,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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