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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念此杳如梦

    冬季过去,便迎来温暖的春季。

    要说这张元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组织一群人吟诗作画,这不城郊的桃花还没开两朵,他便兴致勃勃的说要开什么桃花宴,邀请尚州的公子们小姐们参加,林家兄妹和文辰熠也在其中。

    三人轻车简行前往郊外,一路上林泽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讲着之前在平京的故事,文辰熠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林妤直接理都不理,靠着锦书就睡。

    半个时辰后,众人到了张元在城郊的宅子,这宅子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地理位置却是极佳,旁边就是桃花林,辅以小山溪流,景色堪称一绝。

    宴席分为男女席,但两席之间也相隔不远,只用屏风和竹帘相隔,既不庄严又不轻佻,男女宾客隔着帘子也可相谈甚欢。

    林泽第一次参加尚州的宴会,刚开始还有些放不开,但几杯酒下肚,也逐渐熟络起来,尤其是林泽,可以说是如鱼得水,或推杯换盏、或共赏美景、或吟诗、或作画。

    男宾们玩投壶射箭投石问路,林泽在这方面可谓是无师自通,几轮游戏下来拔得头筹,况且他本就生的英俊,也惹得不少小姐侧目,纷纷议论起他。林妤看着自家招枝花展的哥哥,无奈吐槽道:“好一只开屏的孔雀。”

    比起男宾的热闹,女宾们倒是简单的抚琴绘画聊聊天,谈谈最新的衣着款式和钗环胭脂。

    林妤一般不加入讨论,只是安静待在一旁。这对亲兄妹性格截然相反,林泽热情奔放,而林妤却清冷孤傲,性子冷淡,不说笑时反倒有些威严,即使有人来打招呼也只是淡淡点头,最多攀谈一两句,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敢接近她。

    酒过三巡,张元提议去玩流觞曲水。

    男女宾客们纷纷在溪边坐下,有仆人在上游放置木盘和羽觞,让酒杯在溪水上飘荡,酒杯停到谁面前,谁便要展示一番才艺。

    林妤本不想参加,但硬是被林泽拉了过来,林妤不悦:“你若要玩便自己去玩,何必拉上我。”

    林泽嬉皮笑脸:“好妹妹,你也知道我作诗的能力不如你,你肯定也不想我为家族蒙羞吧,你就帮帮哥哥吧”

    林妤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投壶射箭不是很厉害嘛,有不少小姐都要被你迷倒呢。”

    林泽哂笑:“好妹妹可别取笑我了。”

    二人说话间,刚好酒杯便停在二人之间。

    众人纷纷起哄,说要二人各自赋诗一首,林泽笑道:“此间美景,何必赋诗呢,这样我同小妹为诸位合奏一首,众人看如何?”

    说罢眼神哀求着林妤,而林妤虽有不快但已经被赶鸭子上架了,何况二人也代表着父亲的脸面,自然不能在众人面前丢人,只能配合哥哥。

    很快仆人们便准备好了琴箫。

    桃花林间,少女轻抚琴弦,琴声悠扬,随风而奏,一旁的少年辅以箫声,以合奏之。二人搭配天衣无缝,既有琴的婉转又有箫的洒脱,有直上九天的豪情,也有碧落黄泉的空灵。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文辰熠也不例外。他看着桃花林的林妤,不免有些看呆,少女的藕粉色衣裙与桃花相得益彰,清冷的脸庞在花的映衬下竟有一丝娇美,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文辰熠环顾一圈,发现周围的男人也如他这般看着林妤,心中不免有些醋意,他将手中的杯子紧紧捏住,指尖发白,他不再看着林妤,而是低头看着杯中酒。

    虽早就知道林妤的才情,但他也有男人的嫉妒心,他多希望林妤的美只有自己独自欣赏,但他也明白自己与林妤的身份之差,他不想林妤的才华被埋没,但也不想这份才华被太多人所见。

    就在他这繁杂的思绪中,一曲终罢,众人纷纷起身鼓掌,文辰熠也回过神来想要鼓掌,但手上的酒却撒了一身。

    凉意透过衣衫直达胸口,文辰熠大梦初醒,万分自责:我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小姐自如天上明月,我若真心敬爱她,自当竭尽全力奔向明月,而非在此自怨自艾,我只有考取功名,方能配得上小姐。

    曲终,林妤起身,对众人行了礼,道:“承蒙诸位厚爱,小女先去换个衣衫,先行告退。”说罢带着锦书离开宴席。众人虽有不舍,但也不好阻拦。

    文辰熠望她远去的背影,对张元悄声说道:“刚刚酒打翻了,我衣服湿了,我也去换个衣裳。”张元喝得正尽兴,也没怎么听,就摆摆手道:“走吧走吧。”

    从桃林到宅子,要穿过一坐石桥,这石桥隐于桃林,若非仔细寻找,是很难一眼就看到的。

    桥下有一条溪流,虽不深,但很凉。

    林妤坐在石桥上,暗自神伤,她在弹奏之时,也一直用余光看着,既欣喜于文辰熠的注视,又伤感于文辰熠的逃避,她知道文辰熠心思细腻,也知道二人之间的门第之差,可她也无法改变,她也不可能抛下林家同文辰熠私奔。

    微风轻拂,吹落了不少花瓣,落入溪水中,随波而流。

    林妤忍不住感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一个男人走上前来,只是他浑身是酒味,怕是喝了不少。

    林妤连忙起身,对他行了个礼:“公子安好。”

    虽然宴会上的人大多不认识,但这个男人是尚州城的富商之子,为人轻浮好色,张狂得很,经常口出狂言,惹得众人不快。

    男人:“林娘子是在欣赏美景吗,我们可以一起欣赏。”

    林妤不想与他多做交谈,拒绝道:“多谢公子好意,小女欣赏完了,公子自便。”说罢转身就走。

    男人却拦住了她的去路,林妤连忙后退,锦书上前挡住了男人。

    林妤不悦:“公子这是做甚?”

    男人上下打量林妤,:“想不到林娘子不但姿容昳丽,也弹得一手好琴,在下想邀请林娘子去府上演奏一曲,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锦书震怒:“小姐可不是寻常歌舞伎,岂容你这般放肆。”

    林妤愠色,但碍于身份不好发火,强压怒意道:“公子过奖了,小小琴技登不得大雅之堂,公子若是喜欢听曲,曲墨坊的姐姐们可比我技艺高超得多,公子可以去找她们。”

    说罢就要强行过桥,可男人还是拦着不放。

    不远处的文辰熠看到桥上的二人,不免有些担心,便急忙赶来,看到男人阻拦着林妤,更是害怕男人会做什么不雅之举,便大喊一声:“小姐。”

    林妤转过头,只见文辰熠一袭青衫从远处奔袭而来。

    文辰熠气喘吁吁,但还是将林妤保护在身后,对着男人笑道:“公子安好,若有什么误会在下先赔个不是。”

    男人有些气恼被打扰,不耐烦地推开文辰熠:“又你什么事,滚一边去,我同林娘子说话呢。”

    文辰熠踉跄了一下,但还是护着林妤,男人又开始打量起二人,突然大笑:“我说呢你个穷小子来凑什么热闹,原来是你们俩有私情啊。”

    “林娘子啊,你父亲已经被贬官了,你们林家已经完了,你还能清高到哪里去”

    “识相一点就趁着还年轻貌美早点嫁个达官显贵,才能光耀你们林家的门楣,而不是跟这种穷小子有勾结。”

    “要不你嫁给我吧,我也不嫌弃你们俩的私情,你刚好可以做我的第18房小妾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越说越过分,林妤再也忍不下去了,她越过文辰熠,趁着男人不注意,狠狠一踹,直接将男人从桥上踹了下去。

    “扑通”一声,男人落入冰冷的溪水,不但浑身湿透,头也砸到了大石头,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林妤,而林妤正站在石桥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

    “你这个臭婊子,老子杀了你”

    林妤眼含杀意,“不管林家有没有败落,也不是你说的算,父亲刚正又岂容你来说三道四,我看你还是醒醒酒吧,小心哪天喝醉了掉湖里哦。”

    男人正欲发作,却看见不少人朝石桥这边赶来,刚刚的落水声惊动了不少人。

    林妤看来人众多,对文辰熠道:“我先去休息了,等下劳烦你说一下经过,自然会有人教训他。”说罢转身离去。

    赶来的林泽看到如此狼藉的一幕,忍不住问道:“发生了什么?”

    文辰熠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林泽,果然林泽听完便沉下了脸,露出与林妤一模一样的表情,他跃入溪中,将男人狠狠地揍了一顿。

    “混账东西,实在可恶。”林正气得直摔茶碗。

    望着跪在下堂的林妤,他安抚道:“妤儿,今日你委屈了,父亲会为你讨回个公道的。锦书,小姐有些累了,快扶小姐回去休息。”林妤知道父亲有意支开她,便起身告辞。

    林妤刚走,林正就劈头盖脸骂着林泽:“你小子真不错啊,你妹妹深陷危险之中,而你却在饮酒作乐,你可太让我失望了,今天若不是辰熠在,真不知你妹妹会遭何等无妄之灾,从现在起,你给我在院子里关禁闭一个月,没有诏令不得外出。”

    林泽认罚,对着父亲磕了一个头就回院子里了。

    此后的几日,林泽除了上课,都在院子里不出门,但偶尔林妤和文辰熠也会去他的院子里看他。

    一日,文辰熠正如往常一样在上课,上到一半便有小厮急匆匆地进来通报,说门外有人找。文辰熠出门去瞧,却见到文远,文辰熠有不好的预感,忙问道:“叔父怎么了?”文远拉着他的手就要走,“收到消息说你外祖母快不行了,你快同母亲弟妹一起去通州,我已为你们准备好车马和粮食了。”

    文辰熠虽早有心里准备,但还是愣了一下,道:“好,我先同先生告假。”说罢跑去塾内同林正说了一番,林正表示理解便让他回家。

    文辰熠走后没多久,一辆简朴的马车在林府门口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一位老者和一位白衣少年。老者虽满头白发,但精神奕奕,而少年容貌灵秀,气质清雅,白玉发冠称得其温和柔润,二人眉目也极其相似。

    林家的管家看到二人,很是激动,立刻派人去通报家主。

    一刻钟后,林正在正厅见到了二人,他有些惊讶,问道:“苏大人,您怎么来这里?”老者笑道:“我同你一样是被贬来的。”

    二人谈话间,林泽林妤赶到,林妤见到老者和白衣少年立刻行礼,甜甜一笑:“妤儿见过苏伯伯,苏哥哥。”林泽也跟着行礼。

    老者亲切的拉着林妤的手笑道:“妤儿长大了好多,愈发标致了。阿泽倒是沉稳了不少呀。”林泽被夸,也不似往日一样耍宝,反而害羞道:“苏爷爷谬赞。”又笑道:“苏大哥也来了呀。”

    众人寒暄了一会,林正看老者似乎有话要讲,带老者进了书房商议要事。

    这老者正是前枢密副使苏致,白衣少年则是他的孙子苏庭成。苏林两家是世交,林正与苏庭成的父亲苏景同入翰林院,可惜天嫉英才,入仕没两年的苏景因瘟疫去世,只留下幼子苏庭成一人,由苏致抚养长大。

    书房内,林正好奇问道:“您怎么好端端的会被贬?”

    老者叹气:“我是故意的,如今我年事已高,而朝堂又乌烟瘴气,我只怕难以招架,只能带庭成远离那是非之地。”

    林正若有所思,问:“这可不像您的行事风格,您向来小心谨慎。”

    老者解释道:“确有一件大事。”

    “上月月初,丹阳军缴钱唐山匪,缴获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一个盒子,他们便送到枢密院,我见那盒子古怪,不但刀枪不入,连火都烧不坏。但有一日我不知误触什么机关,竟将这盒子打开了,里面竟然放的是一封信。”

    “什么信?”林正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

    “陈国太子写给宰相的信,信上说多亏宰相的帮助。”

    ”什么!”林正大惊,“他竟敢叛国。”

    “我知道自己看了不该看的,所以悄悄把这封信藏起来,又誊写了一份假的放盒子里面,趁着他们还没有发现起疑心,便故意犯错让陛下惩治我,带着庭成逃离平京。”

    “他们怕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迟早会查到您头上。”

    “没错,所以我特来请你帮个忙。”苏致一脸期冀看着林正。

    林正有些为难:“我自然是想帮大人的,可我府上的府兵最多自保。”

    苏致:“我并非想让你同他们打起来,我只需要你帮我送个东西。”

    “莫非是那封信?”

    “正是”苏致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简,玉简不过拇指大小。“我将信藏到这玉简中,这玉简水火不怕。”

    林正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苏致讲诉了他的计划,“我要你先派一队人,将假玉简送到望月楼,存入望月楼,然后再派三五亲信,将真玉简送去雁回关给靖武侯,全天下能与他抗争且正义凛然的也就只有靖武侯了。”

    望月楼乃一江湖组织,可保管天下财务,无论贵贱,只有给够保管费用,即使保留一百年都没问题,倘若之后要取出来,也必须本人亲自到场才能取出。

    林正思考了一番,便答应了。

    苏致兴奋得拉着林正的手,高兴又悲凉道:“好孩子,景儿黄泉有知也定会感激你的。”

    林正刚想安慰,却见书房门口闪过一黑影,他立刻屏息凝视,呵斥道:“谁在那儿,给我出来。”

    书房门打开,林泽走了进来。

    他二话没说先是跪下。

    林正看到他,既惊又怒,惊的是还好只是林泽听到他们的谈话,怒的是林泽竟然偷听他们谈话。林正怒不可遏:“你竟敢偷听我们讲话,该当何罪?”

    林泽只是磕了头,道:“父亲,孩儿愿意前往。”

    林正直接拒绝:“不行,此事过于重大,你绝不能去。”其实林正是害怕此事引来杀生之祸,所以他更不可能让林泽去冒险。

    林泽解释道:“父亲,如今那位大人还未察觉,您若贸然派人前往两地,他势必会起疑心,只有用调虎离山之计,先将他们引到望月楼,再由孩儿以游历江湖的由头偷偷送往雁回关,才能完成这个计划。”

    “父亲,这几日孩儿一直在反思,先前都是孩儿的错,孩儿愧对林氏先祖,愧对父亲的教诲,也对不起妹妹,请父亲给孩儿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林泽感情深切,恳请着林正。

    “不行”林正拒绝。

    林泽恳求道:“此并非一般朝政,此乃国之大事,若因他人之私而引起战乱,那受苦的则是天下百姓,陈国南国好不容易休战20年,百姓才得以休养生息,是万万不能再经历一次战乱啊。”

    “君子,当以天下百姓以己任,恪尽职守,死而后已,才能上不愧于君父,下不愧于百姓。”

    字字恳切。

    林正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了,确实没有人比林泽更适合了,况且之前林泽就喜欢闯荡江湖,倒也不会惹人怀疑。

    林正看着真诚的林泽,只觉得愧疚万分,他对孩子一向宽容,可唯独对林泽严苛,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入仕,只能把自己的压力强加在林泽身上,好在林泽懂事,长成了他所期许的那样。

    林正上前扶起林泽,轻轻拍打他身上的灰,欣慰的看着儿子,又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只化为一句“一切小心”

    入夜,众人吃过晚饭就回屋休息了。

    林妤正在榻上缝制香囊,一旁的锦书也在认真绣花。

    忽然听见了几声敲门声,林泽的声音传来:“妹妹是我。”

    林妤有些奇怪,因为林泽很少会在晚上找她,但她还是让锦书去开了门。

    只见林泽拿着三四本书来,放到榻几上,道“我给你带了几本书来。”

    林妤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拿起书潦草的翻了几页,问道:“这书我之前从未见过,这云泽君又是何人,哥哥你是从哪儿来的?”

    林泽得意洋洋:“这可是最近最流行的书,我知道你爱看书,特意为你买来的,怎么样够意思吧。”

    林妤笑道:“多谢哥哥,那我也有个礼物要送你。”

    说吧从针线篮中拿出一个小荷包,荷包小巧但不精致,上面没有太多图案,只有一朵小小的木犀花,而且木犀花的针脚也不细,一看就是不太会做针线活的林妤所做。

    林泽道谢后便收下了,兄妹二人简单的聊了聊林泽便起身告辞,临走前林泽对林妤嘱咐道:“我过几日要外出游历一番,劳烦你多多照顾父亲母亲。”林妤笑道:“知道了,你今日怎么这么啰嗦。”

    林泽又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调侃林妤道:“妹妹你不适合三心二意,边思念心上人边绣荷包可小心伤了手,我出门的这几日你可别太想念我。”趁着林妤还没发火之前一溜烟的跑出门。

    几日后,林泽收拾妥当,辞别众人,为避人耳目此次出行也只带了贴身小厮棋书一人。

    清晨的湖面,雾气未散,周围一片白茫茫,安静得犹如人间仙境。

    一叶小舟缓缓驶入,打破了这份宁静。

    林泽一袭白衣站在船头,若有所思。

    自从进入江宁府,他便察觉有人在跟踪他,昨日甚至还来翻他们的行囊,如今行程还未过半,他也只能一边躲避跟踪一边加快行程,想到这儿,林泽忍不住扶额叹气。

    突然,几支箭划破空气,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从不远处飞来过来。

    林泽立刻拔剑闪避,勉强躲过了这几支箭矢,他大喊:“有埋伏。”

    船舱内的其他人听到呼喊,纷纷拿出武器,蓄势待发准备迎敌。

    许是大雾遮住了视线,一时间竟也没有再攻击,湖面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众人背对背围成一个小圈,林泽提醒道:“小心有诈。”

    话音刚落又是几只箭矢过来,就在林泽小心躲闪时,背后一只冷箭飞来,只有一瞬,便径直插入林泽胸膛。

    林泽毫无防备,只觉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胸口上的血不停地渗出,迅速染红了整个外衣,他整个人头晕目眩向前一倒,跌入水中。

    一旁的棋书见到全程,他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公子”迅速跳入水中。

    清晨的湖水冰冷刺骨,且林泽是北方人,不通水性,扑腾了两下便没了力气,沉入湖里。

    湖里杂草丛生,模糊了视线,周围一切安静得可怕。林泽艰难的睁着一只眼,想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岸上的争斗,而无法呼救。

    他慢慢地沉了下去,湖水挤压着他的胸口,就像一只手捂住他的口鼻,令他难以呼吸,他只觉得自己的胸腔要炸开了,低头又见到自己的胸膛源源不断地冒出鲜血,憋着的一口气终于也是到了尽头,他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失。

    神清恍惚间,林泽瞧见自己腰间的木犀荷包轻浮而上,心道:费劲心思不过是为了夺它,我偏不如你们所愿。

    林泽自从知道被跟踪后,便将玉简藏于木犀荷包中,纵使对方再精明也没猜到那其貌不扬的荷包里有着他们寻找多日的东西。

    或许是心中的不甘和愤怒,他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扯下荷包,放手。

    荷包缓缓下坠,沉入湖底,隐于水草之间,林泽终于闭上眼睛。

    等林泽被棋书捞上来后,他已浑身冰冷,没了意识,众人赶紧停船,找了大夫。可箭矢早已穿透胸膛,大夫也不敢尝试,只能先止血,然后让众人去找技艺更高超的大夫。虽说已到江宁府地界,但林泽伤势严重,又昏迷不醒,众人也怕会有第二波袭击,因此众人商议了一番,决定带着林泽返回尚州。

    自从林泽走了之后,林正便一直忧心忡忡,许是父子连心,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在另一边,赶往尚州的马车上,林泽中箭,命在旦夕,自他被拉倒上来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插在他胸膛上的箭矢也一直未曾拔去,他只能被棋书侧抱着,才不至于让伤口再次触碰。

    众人为了赶时间选择走小路,而山路崎岖,马车也格外颠簸。

    棋书忍不住道:“李大哥可否慢些,我怕公子受不住。”

    前方赶车的李大哥回道:“棋书,我们若是慢下来,公子只怕……”他不再往下说,但众人显然都懂。

    棋书看到林泽惨白的脸庞,忍不住落泪道:“公子从小到大可从未遭过如此罪,都是棋书的不好。”

    李大哥也是没想到棋书会哭,但他又向来没有安慰过人,只能劝慰道:“棋书,你倒是别哭呀,再翻过两个山头我们就可以到尚州了,想来明日子时前我们定能到达。”

    好在林家的马匹都是好马,终于在子时前赶到了尚州。

    城门虽早已关闭,但棋书与守门的守卫简单说了一声,守卫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便放众人通行。

    众人一路狂奔,终于抵达了林家,林家的大门早已关闭。

    棋书让李大哥扶着林泽,下马车去敲大门,只是夜半三更众人都睡了,棋书敲了两声不见人来,急躁了起来,便不顾礼节狂敲了起来,边敲边喊“来人呢,你们快来开门啊,快来人啊”声音焦急中又透露着绝望。

    兴许是听到了棋书的喊叫,管家章伯打开大门,只见外面站着五六人,还有一脸焦急的棋书。

    章伯见到棋书,惊喜道:“棋书,你们怎这么快就回来?”棋书并没有多做解释,连忙跑到李大哥身边扶住林泽,二人将林泽抬进林宅。章伯在二人抬进门的时候,瞧见了林泽胸口上的箭矢,惊吓中连手上的灯笼都掉了,他颤颤巍巍道:“公子这是……”棋书来不及解释了,大喊道:“快叫大夫!”

    林泽被抬到满陇阁,院中的丫鬟小厮都被惊醒,没过一会儿,林正和林夫人也赶到。

    林正本就睡眠极浅,在听到棋书敲门声就已被惊醒,没过一会儿就有小厮来报,说林泽回来了,林泽心有蹊跷,小厮接着说林泽受了重伤,林泽心决不妙,便喊醒了林夫人,二人披了件外衣便赶往满陇阁。

    林夫人爱子心切,进了林泽的房间,一眼便看到林泽面色惨白的倒在床上,胸口还有那刺目的箭矢和献血染红的衣襟,她“啊”了一声,受惊过度竟昏了过去,好在丫鬟眼疾手快接住了夫人。林正看到林泽的惨状,也十分震惊,但见夫人也昏倒在地,他便扶住了林夫人,将她抱到隔壁的偏房内。

    周大夫匆匆赶来,立刻赶到林泽房间,他上前查看,见到林泽的惨状,先是大吃一惊,但好在他见多识广,很快便回过了神,仔细查看伤势。不到一刻钟,周大夫起身道:“林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角落里,周大夫道:“林大人,有句话在下必须要说,令郎伤势严重,且箭矢已伤及心肺,若拔掉箭矢,只有三成的机会尚可存活,在下实在不敢贸然拔下箭矢,还请大人做出判断。”

    林正听到这个消息,实属震惊,他强压悲伤问道:“若是不拔会如何?”周大夫道:“只怕令郎无法活过今晚。”

    林正陷入沉思,周大夫见时间紧迫,催促道:“大人,还请您早下决断,时间越长,令郎就越危险。”

    林正缓缓开口,道:“好,那便拔了。”

    很快,周大夫便准备好了器具,他先割去箭矢周围的衣衫,在将匕首慢慢刺入胸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箭矢挑出来,最后在伤口上敷上药膏,缠上白带。

    周大夫起身,抹去额上的细汗,对林正道:“林大人,令郎的伤口在下已处理完毕,只是后续如何,还要看公子能不能熬过今夜。”

    说罢将去了书桌上写下一副药方,交给林正道:“这是药方,请林大人派人去取些药,每两个时辰就要让公子喝下一碗。”林正十分感激,道:“多谢周大夫的救命之恩,只是天色已晚,周大夫若不嫌弃,先去客房小憩一会,等天亮了我再派人送大夫回去。”周大夫思虑一会儿,便同意了。

    送走周大夫,林正来到床前看林泽。林泽满头大汗,唇色泛白,虽已有丫鬟替他换去了脏衣服,但绷带下还是隐隐渗出血迹。林正十分心疼,又很自责道:“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说话间,林妤扶着林夫人也进来了,林夫人一见林泽就忍不住的落泪,林妤见到林泽,也是十分震惊,她颤抖着声音问道:“父亲,哥哥他……”

    林正安抚着妻子女儿:“夫人,别伤心,大夫说泽儿无事,妤儿,快扶着母亲回去休息。”林妤也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上前扶着林夫人道:“母亲,哥哥还在养伤,我们先回偏房,不要让哥哥担心。”

    林夫人当下也不能做些什么,看了林泽几眼,满眼的心疼,便被林妤扶回到偏房了。

    半夜,仆人见林泽伤势稳定下来,便对林正道:“老爷,少爷伤势已稳定,您也一夜未合眼,切要保重身体。”林正本就有些疲惫,他看了一眼林泽,见林泽面色平静,便道:“也好,我且软塌上休息一下,若是泽儿有什么事,速速来报。”

    说罢,正要走去软塌时,突然棋书大喊道:“少爷,您怎么了?来人快叫大夫。”林正听到喊叫声,一个箭步冲到林泽床榻处。

    只见林泽脸色惨白,露出痛苦的神色,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从他额上渗出,每做一个表情都是巨大的折磨。

    林泽费劲地睁开眼睛,看到焦急得直冒汗的林正,他嘴角微微张开,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林正说,林正立刻会意,将耳朵凑到林泽的嘴边,安慰道:“泽儿,你想说这么?慢点说,不着急。”林泽用尽全部力气,断断续续地说:“父亲…我没有…完成…任务,我让您…失望…了,玉……简,在……湖……”话还未说完,他便断了声音。

    林正低头一看,只见林泽已然闭上了眼睛,林正颤抖着手,去探林泽的鼻息,却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气息,他还是不信,摸着林泽的手背,然而手背已是冰凉。

    仆人拉来了还有些睡意的大夫,大夫见林正痛苦的神色,睡意一下全无,他上前替林泽号脉,惋惜道:“林大人,请节哀……”

    林正虽痛苦万分,但也只能接受了事实,他起身对大夫作揖道:“多谢大夫”又对仆人吩咐:“请大人回房休息,诊金让管家给大夫。”“请夫人和小姐过来。”吩咐完这一切,他呆呆地看着床上林泽,久久不能平静。

    林正对林泽从小就寄予厚望,因此对他的管教也格外严格,也常常偏心林妤,可即便如此林泽也没有怨恨依旧很尊敬他这位父亲。可男人的爱总是难以宣之于口,甚至在林泽去护送玉简前,他都没有好好表达过对林泽爱意,连父子间的最后一句也是林泽的自责,自责没有完成任务。

    林正痛哭流涕,他知道自己错了,可如今悔过却是为时已晚,那个明媚开朗的少年永远的停留在了他的十八岁。

    林夫人和林妤没过一会儿就来了,林夫人趴在林泽身上痛哭,林妤也跪在林夫人旁,默默流泪,房间里皆是痛哭之声。最后,林夫人更是直接哭晕过去,林妤也是哭得睁不开眼,林正安抚好母女二人后,便走到院子里,一直坐到天亮。

    直到章伯忍不住,上前劝道:“老爷,纵使您再伤心,也要注意身体啊。”

    林正低头,轻声道:“准备后事吧。”说罢关上房门。

    深夜,钦州乡下的一间茅草屋内,苏致安静的端坐着,简陋的屋内有一张窄塌,塌前摆着一张四角桌,桌上只放了一套简易的茶具,明明一个人却放置了两杯茶,苏致面前一杯,对面一杯。

    苏致轻啜,淡淡说道:“既然来了,进来喝杯茶吧。”

    话音刚落,木门被重重打开,本就有些残破的木门更是快要散架了。来者带着黑色斗篷看不清脸,但周身有股强大的压迫感,这不是普通的习武者的杀气,而且权力上位者不威自怒。

    显然黑衣者和苏致认识,他径直坐下,冷笑道:“你可让我好找,没想到躲到这里了。”又环顾四周,看着屋内简陋的环境,嘲笑道:“当了这么久的官,怎么晚年还是只能住这样的房子啊,苏大人。”

    苏致依旧淡然,道“再怎么躲也逃不过李大人的耳目,如今李大人密报布满整个南国,怕是枢密院也要自愧不如。”

    黑衣者直拍桌子,压低声音问道:“密信在哪里,只要你交出来我保你不死。”

    苏致:“你既然能查到这里,应该也能知道我早就派人把密信送去望月楼了,你要杀要刮随意,只要我死了,望月楼那边收不到钱财,等存期一到他们自然会把密信公之于众。”

    黑衣者怒不可遏,直接上手扯住苏致的衣领:“你非要与我存心作对。”

    苏致被这么拎着也不怕,笑道:“我不是与你作对,我是与危害江山社稷的恶人作对。”

    谁知黑衣者突然松开了衣领,哈哈大笑,苏致一时间有些不解,甚至有些害怕。黑衣者站起来,一边环绕屋子看屋内陈设,一边道:“其实我早就把你派去望月楼的人拦截了,发现根本就没有密信,我就知道你一定是骗我的,后来我发现你还让林正的儿子去江宁府,你说你是不是想让他去给靖武侯。”

    苏致见自己的计划已被识破,不禁脸色大变,但他还是强压着情绪,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黑衣者接着说:“所以我就派人伏击他儿子,如今怕是尸骨无存了。”

    说到这苏致再也忍不住了,他猛然起立,可一股强大的力量又将他按回座位上,黑衣者按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耳语:“所以是你害死了林正的儿子,要不是你他根本就不会死,你才是林家的罪人。”

    字字诛心,字字泣血。

    苏致怒极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他强撑着身子,擦拭嘴角的血迹,恶狠狠的瞪着黑衣者,似要将他生吞了,“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黑衣者反倒无所谓惧,他慢悠悠地走到门边,笑道:“那也是你比我早死。”说罢便扬长而去,徒留苏致一人在那昏暗简陋的草屋中懊悔。

    两日后,密探报:“苏致已死,其孙为其办完葬礼后不知所踪。”

    黑衣者摆弄着手上的扳指,不屑道:“小小黄儿也掀不起太多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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