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皇帝心思难猜

    张太后仿佛一瞬之间老了几十岁。

    朱厚照亲眼看着她本不多的白发,逐渐蔓延开。

    他知道张太后是明白了。

    不管这个明白到了哪一步,起码她现在知道一点。

    往后自己是不会再由着她的性子,给予张家德不配位的宠溺。

    知道这点,朱厚照就很满意了。

    他让陈敬送张太后回宫,被对方气呼呼地拒绝了。

    跨过殿门门槛的时候,张太后被绊了一跤,身形佝偻地越发厉害。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静静地看着她离开。

    不同于张太后的狼狈,阁臣的脚步甚是轻快。

    就是平日里严肃的杨廷和,此时也没能忍住上翘的嘴唇。

    他忍不住把方才天子说的话,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又一遍。

    江彬家所抄得的财产,悉数归于户部支用。

    江家的处置、支用去向,回头上疏走走流程就行。

    朱厚照不会多做置喙。

    毛纪高兴地恨不得叉着腰仰天大笑。

    这些年,朝中上下文武百官可没少受江彬的气。

    成国公朱辅长跪听命,魏国公徐鹏举等公卿大臣,遇见了都得侧足奉事。

    稍不如其心意,便大加羞辱。

    朝中苦江彬久矣!

    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毛纪有些感叹,“陛下驾崩后,不知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短短七日,竟有了这般变化。”

    朱厚照在几位老师的印象里,不算太好。

    贪玩,爱折腾,不太听劝,常常想一出是一出。

    要让朱厚照自己说,他会非常诚恳的指出,自己是典型的表演型人格。

    不过死而复生后的第一次朝议,朱厚照的表现让阁臣非常满意。

    只要远离奸佞,别成天想着出京,少饮酒作乐,多开枝散叶。

    今上还是可以成为一个仁君的!

    除了蒋冕,大家都对未来充满信心。

    蒋冕一直到回家,都还苦着脸。

    六岁的蒋履仁被生母刘氏牵着,蹒跚着爬过门槛,朝父亲扑过去。

    他是蒋冕的老来子,五十二岁才有的庶生子。

    蒋履仁在蒋冕怀里蹭了蹭,奶奶的声音萌化了蒋冕那张苦瓜脸。

    “阿爹今日不开心,是不是有人欺负阿爹。”

    蒋履仁攥紧了小拳头,挥了挥。

    “我去给阿爹报仇!”

    蒋冕大笑,摸了摸蒋履仁的小脑袋。

    “阿爹无事。”

    又问了刘氏儿子今日的学业进度,让她领着蒋履仁去玩。

    他要在书房独自静一静。

    今天陛下出现后,什么都没说。

    那自己的话……陛下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蒋冕有些烦躁。

    要么干脆让自己致仕得了。

    每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烦死了。

    他烦,代替他去安陆的梁储也很烦。

    不仅烦,而且还有点麻。

    梁储并不是不知道杨廷和的小心机,大事当前,他对此不甚在意。

    但他刚走到一半,就收到了来自京城的消息,让他在原地待命。

    理由是大行皇帝活过来了。

    梁储当时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使。

    他今年五十八岁,比杨廷和还小那么几岁,应该也算不算太老。

    梁储甚至还让随行的年轻官员念了一遍。

    一遍不够,又大声念了两遍。

    念完之后,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梁储不放心地追问:“上头可有用印?”

    “都有。”

    看来是真的了。

    梁储跌坐在圈椅上,许久回不了神。

    这……实在是……太……

    叫人根本说不出话来。

    要是别人说这话,梁储得一口啐上去。

    可杨廷和说这话,梁储不会不信。

    杨廷和现在的首辅位置,是梁储主动让出来的。

    梁储了解杨廷和的为人,知道这等大事,对方不会开玩笑。

    这玩笑开不起的!

    在众人沉默之中,梁储一拍扶手,暴起。

    “糊涂!糊涂啊!”

    “既然今上龙体痊愈,还去安陆迎什么新君?!让队伍速速休整,回京!”

    听闻消息赶来的谷大用、韦霦、张锦,还有定国公徐光祚,驸马都尉崔元,礼部尚书毛澄等人,尚未踏入屋门,就听见梁储的大嗓门。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挤进屋去。

    “陛下醒了?”

    谷大用声音直打颤。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回去自己这位置就得换人坐了。

    毛澄是来的这些人中,脑子最清醒的。

    他接过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方才对梁储说道:“且不着急回京,既然京中没有让我们立即回去的意思,想来此事尚无定论。”

    梁储急道:“天下岂有二主之理?我们出迎新君的动静并不小。若在此停留……宪清别忘了,宸濠之乱才刚刚平息!”

    梁储生怕晚一日回京,就会给潜在的叛乱者更多机会。

    梁储不认为叛王真能“清君侧”。

    他担心的是内乱影响到民生安定。

    宸濠之乱后,江西等地满目疮痍,百姓之苦令人不忍相闻。

    他必须立刻带所有人回京。

    毛澄拦住他,“梁公且住三日……五日,五日后,若京中仍无消息传来,便回京。届时我与你一同担责。”

    毛澄行事素来稳妥,梁储也是一时乱了,并非没有理智。

    在对方的劝说下,他忍了下来。

    “那就依宪清之意吧。”

    梁储和毛澄没想过要问其他人的意思。

    崔元和定国公是皇亲公卿的代表,和吉祥物没什么区别。

    寿宁侯张鹤龄去了勾栏听曲,不在。

    内廷太监三人,现在怕是根本就不想回京。

    最好永远都别回京。

    所以也不用问。

    毛澄和梁储直接定下此事就行。

    五天时间,就在梁储的焦急中过去了。

    果然不出毛澄所料,京中传来了新的消息。

    这次与上次不同,送来的是中旨。

    由天子亲自下发的中旨,意义不同寻常。

    这让梁储和毛澄越发肯定,大行皇帝是真的复活了。

    中旨的内容很简单。

    “朕听闻王弟素有才名,悯其丧父,以年幼之身理兴府事。每每思及,朕心甚痛。请梁卿将朕思念的弟弟带回京,慰藉朕心。”

    梁储和毛澄对视一眼,又将简短的中旨看了一遍。

    所以安陆还是得去。

    不过不是以迎立新君的名义,而是以迎兴王世子入京的名义。

    这倒是解了当下之愁。

    可今上为何要将兴王世子带去京城?

    莫非是要立他为嗣君?!

    可旨意上也没写啊。

    梁储和毛澄摸不准皇帝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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