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皇明之基石

    严嵩从来没想过,自己身为翰林院内一个寂寂无名之辈,还能有朝一日得到陛见的机会。

    若是放在正德年前期,还有经筵日讲,可以面见圣颜。

    如今经筵一事,朝臣提过数次,都不见天子重设。

    严嵩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大概就会一日日地这样磋磨下去。

    他不甘心。

    他的父亲屡试不第,便举全家之力,寒窗苦读十数载,他才有机会来到京师,与天下学子一较高下。

    严嵩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比别人差,甚至才学远高于其他人。

    五岁启蒙,九岁入县学,十岁过县试,十九岁中举,二十五岁高中二甲第二名。

    在喜报送来的时候,严嵩对自己的未来十分看好。

    二甲进士,又善治《诗经》,他被选为庶吉士,后又授编修。

    入翰林院,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自英庙起,非翰林不入阁。

    那时候的严嵩,还年轻,颇有些清高傲骨,整日端着架子。

    他也的确有才,连时任阁臣的李东阳李文正公在内,都对他的才气颇有赞词。

    可正德二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将这一切幻想全都打碎了。

    病榻缠绵多日后,囊中日渐羞涩的严嵩在京师熬不住了,只能退官还籍,狼狈归家。

    他不愿回到家乡受人奚落,去了老家分宜县境内的钤山隐居。

    如此,十年过去了。

    二十七岁自京师含恨后,三十七岁的他,又奉旨还朝,重新回到了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这一次,严嵩的傲骨消失了。

    他已不再年轻。

    当年的同窗、同僚,有的还在原地打转,有的已是平步青云,于地方任职,为实权官。

    蹉跎的十年,让严嵩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再次踏上京师这片土地后,严嵩暗暗发誓,绝不会再重演让自己狼狈的那一幕。

    他抓住一切机会,让自己在京师活下来,攀附每一个有用之人。

    今日传召的旨意前来时,严嵩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关系使上了劲。

    思来想去,他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先前为兴府世子写的那几首青词,起了关键作用。

    兴府世子如今是天子跟前的大红人,受天子百般恩宠。

    年纪又小,正是好摆弄的时候。

    严嵩在等候的时候,暗下决心,等下值后,再写青词,亲自去趟兴府,当面呈给世子。

    不过在等待的时候,他看到了尚了永康大长公主的崔元,先自己一步,进了乾清宫的正殿。

    殿门外有太监管着,凑不过去,严嵩只能自己琢磨怎么回事。

    天子和这位姑姑关系并不算亲密,崔驸马倒是个颇有才能之人。

    驸马姿仪甚美,善诗文,有贤名,朝中每有大遣事,必属之。

    先前宸濠之乱时,天子就曾派崔驸马前往宣听谕旨,不过行至浙江时,庶人宸濠已叛,未颁旨就回京了。

    莫非这回朝中又有什么大动作?

    还是天子又想做些什么?

    严嵩是個心思缜密的人,虽然他并不处于权力漩涡中心,但身在清闲的翰林院,反倒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得更清楚。

    天子复生之后的桩桩件件,早已被严嵩熟记于心,揣摩了许久。

    除庶人二张,迎圣母皇太后,软禁母后皇太后,更将圣母皇太后的牌位祔庙。

    天子似乎比刚即位那会儿,少了些莽撞,多了几分沉稳。

    朝议时,舌战张九叙,又兼有机敏。

    严嵩深知,想要不重蹈覆辙,自己唯有抓住圣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江彬能做的,他严嵩也能!

    甚至能做得更好,更多!

    严嵩快速地将近些时日,朝中所发生的大事理了一遍。

    多地水灾、广东战事……

    对!

    陛下缺钱了!

    皇店皇庄被首辅清了一遍后,内帑空虚是必然的。

    前几日,皇后的千秋节都没办,就是明证。

    内帑空虚,天子必然有所动作。

    外朝不好动手,容易扯皮,一旦在朝议上开启,就是历日旷久的口水战。

    天子性子急躁,藏不住事,等不了那么久的。

    唯有对勋贵,还有宗室下手了。

    再联系到今日天子要求自己陛见。

    严嵩觉得,自己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了。

    这是他抓住机会的绝佳时刻,不能放过。

    思考明白后,严嵩焦躁的心反而平静下来,手边喝了一半的茶,也不再碰,闭目养神,为一会儿即将到来的陛见打腹稿。

    殿内的崔元,也不曾想到,今日天子召自己前来,竟然是为了削宗禄一事。

    就如严嵩想的那样,朱厚照不是个特别有耐心的人。

    他既然决心要去做这件事,那就会立刻下手。

    朱厚熜是宝贝弟弟,他舍不得推出去当枪,那就只能另外选人。

    颇有贤名的崔元,就是被选中的那个倒霉蛋。

    面对天子脸上温和的笑意,崔元完全笑不出来。

    委派自己做宗人令,职掌宗人府,换他和永康大长公主宗禄削减一半。

    这事儿谁肯干?

    谁不知道宗人府早就名存实亡,宗室不过是挂个名,实际权利都掌握在礼部手中?

    皇侄莫不是把自己当傻子?

    他是好脾气,但脑子还不笨好吗?

    崔元说的很客气。

    “此事臣需回公主府,与公主商议。臣因公主之故,才显贵。是以诸事以公主为首。”

    朱厚照笑意不减。

    “姑丈心里应当很清楚,就是永康姑姑不答应,朕也有其他法子让你们答应。”

    “与其闹得难看,让外人笑话,不如姑丈自己应下来。彼此脸上都能好看些。”

    “再者,这些事,肯定是喝头口汤的人获利最多。越靠后,越没什么油水。姑丈不妨先想清楚了,再回答。”

    崔元心里老大不乐意。

    要不是他两个弟弟英年早逝,崔家只剩下自己和大弟弟支撑家业,也不至于要在京师博名声。

    老好人做多了,也很烦的。

    特别是自己的二弟,解元之才啊!

    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入阁。

    如今被天子这般当软柿子捏,崔元心里那是有气没出发。

    崔元想强硬一回,可对上天子,还是提不起勇气。

    崔家靠尚公主,有了如今的显贵身份。

    可公主的恩荣,悉数出自天子。

    更别提,他二弟如今任山东参政,乃从三品大员。

    天子若真的不高兴了,直接想法撸了二弟的官职,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当今天子从不按常理行事,不讲道理得很。

    崔元的嘴抿成了一条线,不敢学言官,只能拿眼睛去瞪。

    朱厚照心情很好,闲适地等着姑丈给自己答复。

    他笃定,以崔元的性子,定然会答应。

    否则他有的是办法。

    拿百官没辙,还不能窝里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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