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与虎谋皮

    杨廷和会知道火器局的事,张永不奇怪。

    虽然并未昭告于朝,但内阁到底是不同的,何况杨廷和的消息渠道多得很。

    让张永奇怪的是,杨廷和竟然无法在镇国公府安插进去人。

    这位性情刚直,神通广大,还颇有手段的首辅,还能在天子手上吃亏?

    在张永的印象里,天子能让杨廷和吃亏的,就只有擅自离京,跑去大同。

    若是在京中,那就每每都是吃闷亏的份。

    杨廷和是帝师,天然占据了法理。

    天子又是个重情义的,对几位先生多有包容之处。

    但有争执时,天子都让,都会让。

    张永在心中思忖。

    莫非在陛下心中,镇国公府是寸步不让之地?

    若是如此,那自己接下来的应对,需要小心了。

    张永存着试探的心思,说话也谨慎了几分。

    “我不过是为陛下办差。陛下着我前去看看,我就去看了看。”

    “不过乍看之下,倒是觉得乏味。陛下不知为何,竟寻了一位夫子,教授那等粗鄙之人识字。”

    杨廷和不屑极了。

    “那等贱籍,纵使识字断文又用何用?难不成还让他们去参加科考?”

    “陛下若有心,不若多留心官学。那才是我皇明人才荟聚之所在。”

    张永抚掌称是。

    可惜首辅您想岔了。

    陛下还真想着,看看里头能不能出几个进士呢。

    即便出不了进士,秀才、举人也是好的。

    但杨廷和的话语,让张永觉得,自己先前没想错。

    想要推行贱籍改制,会遇到极大的困难。

    连首辅都鄙薄贱籍,何况是别人呢?

    以张永混迹朝野内外多年的经验,杨廷和的看法,起码能代表很大一部分人。

    杨廷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己又斟了一杯。

    余光瞥见张永的酒杯也空了,却并未替他满上,只作没看见。

    “公公是陛下跟前侍奉多年的老人,说得上话。有时候,我与其他几位大学士不能说的,或是不顶用的,就得靠公公您了。”

    张永只饮了一杯,便不再喝了。

    他知道,这是杨廷和给出继续合作的暗示。

    但张永却起了逆反之心。

    因为出身贱籍,是以天生合该低人一等吗?

    因家人获罪,被贬入贱籍,就该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认命吗?

    张永吃过家世的苦,未起势前,也在宫中受人白眼,掌印后,处处备受礼遇。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张永都经历过。

    他觉得,监宦与那些贱籍,并没有区别,都是被人唾弃的存在。

    是以,在天子说,要革除贱籍弊政之时,他还雀跃了一下。

    自己得不到的,有人得到了,心里也会因此有几分安慰。

    而杨廷和方才说的话,彻底引起了张永对他的厌恶。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你们读书人自诩清高,却将同样是人的贱籍,踩在脚下的泥潭之中。

    你们脚上没有污浊,全是因为贱籍支撑着你们啊!

    无论心火如何高涨,张永脸上依旧是那副谦恭模样。

    他为杨廷和又斟了一杯酒。

    “首辅说的是哪里话。内廷、内阁,这不都占了一个内字?本是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

    杨廷和面上笑呵呵的,手却在发抖,像是忍不住要把酒杯给扔出去。

    一家人?

    谁和你这个奸宦是一家人?!

    杨廷和忍下把酒杯往张永脸上砸过去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着。

    “公公说的极是。既为一家人,当亲如手足,互相帮助。”

    “来来来,首辅满饮一杯。”

    杨廷和借着宽大的袖子,遮住面上的不虞之色。

    放下酒杯时,脸上已换成了和煦模样。

    “公公,你我皆为同盟。若镇国公府有难处,大可来寻老夫。老夫虽无能,却也有几分薄面。”

    张永垂着眼帘,连声夸赞。

    但之后,无论杨廷和如何问起镇国公府的内情,张永都糊弄过去了,一句真话都没给。

    待张永走后,杨廷和将他用过的酒杯,砸了个粉碎。

    杨慎正欲进来,想询问今日父亲与张永之间的谈话,被里头的碎瓷声吓了一跳。

    他推门进去。

    “父亲怎么了?可是张永那奸宦,说了难听话,让父亲心中不快?”

    杨廷和看到儿子,怒色稍霁。

    “你也道那是奸宦。与他们这起子小人,有何大事能商谈的?”

    “我屡次问他镇国公府的事,都避而不谈。若非陛下将镇国公府看的严,我岂能……”

    杨廷和没把后面的话说全,但杨慎已经明白了。

    他示意打扫的下人手脚利落些,别再触怒父亲,等他们出去后,才落座。

    “父亲若真有此意,何不向陛下上书呢?父亲与陛下有师生之谊,这点薄面,总会给的。”

    杨廷和怒极反笑。

    “陛下防就是我!你还让我去跟陛下说?怪道你御前奏对出了差错。”

    “用修啊,为官与为人不同。需知人心而顺其用之。为父不是教你成为一個猜度人心的小人,而是告诉你,如何因利是导,完成自己的抱负。”

    “我们苦读数年,为的是能实现天下大同,使万民安居乐业。”

    “为此而不惜己身,纵叫天下人耻笑,也不改初心。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用修切记,初心易变。”

    杨慎认真听完父亲的教导,深深作揖。

    “儿谨遵父亲教诲。”

    杨廷和生了一场气,年事已高的他开始觉得疲惫。

    “到底上了年岁,不比当初。”

    “用修,为父精力不济,往后需要你盯着张永这奸宦,防止其对我等不利。”

    杨慎用心记下,将杨廷和扶进后院歇下。

    出了杨府,张永头也不回地打马离开。

    但回的却不是自己的私邸,而是直奔皇宫。

    今日朱厚熜休沐,特地入宫来探望祖母,朱厚照也特地空出时间,想和弟弟商量一下户籍之事。

    他在乾清宫中,如往常般看奏疏,等着弟弟过来。

    听闻张永一日三入宫,不免笑出了声。

    “刚出首辅家里,就到宫中来见朕。张永忠心可鉴。”

    “去把他叫进来吧,朕也想听听,张永入宫见朕,所为何事。”

    在侧服侍的陈敬不由打了个冷战。

    他偷眼去看天子,却没看出什么端倪。

    只觉得背上凉飕飕的。

    也不见天子出宫,更不见有什么特殊的人来陛见。

    今日除了张哥儿外,都无人觐见。

    那陛下是如何得知,张哥儿去了首辅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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