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而后的三天,我都住在小芳那里。虽然杨曼带着小泽和父母去了贵州游玩,家里空无一人,但不知为何我却始终不愿意回去住。比起那里的气息,我更愿蜗居在小芳的这间木板房里。它让我的心很安宁。也许更像是一种逃避。

    每天下班,我便早早的冲出公司,回到这间小屋,吃完饭冲洗完身体,躺在床上,然后安静的睡去。似乎这便是我追求的那种简单的幸福。

    只是今晚,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在我的面前,那一双双异样的戏谑眼睛像是幽灵一般的盯住我不放。

    其实,在早上刚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我就心知肚明了一切——在这种体制内的单位,从来就不会有不透风的墙。

    这一切还要从半年前专业室面临换届选举说起。按照事业单位的潜规则,三十五岁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坎,也就是说今年将是我最后一次升专业组长的机会。错过了今年,我也将意味着永远的是个科员身份,然后沦为像大多数老迈员工一样,每天捧着茶壶,聊着国际要闻,炫耀着子女的优秀,进行着自欺欺人的养老模式。

    我不愿沦为那个阶层,以我出类拔萃的专业能力,我也不甘心沦为那个迂腐的阶层。

    可我又能如何?

    这种单位,靠的从来就不是专业能力,而是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以及上不得台面的路子。作为农村出来的我,一没人脉,二没资源,更不精于蝇营狗苟的门道。我甚至以那种伤风败俗的钻营为身心极大耻辱。

    但在那最后关头,我还是屈服了,带着难以言表的内心抗拒,带着杨曼的冷嘲热讽,我决定豁出去。用杨曼的话说,这个世界永远只有结果,只有输赢,只有优胜劣汰。也许,她才是对的。

    于是,我塞了钱,送了礼,卖了笑,放弃了所有的自尊……

    可最终,我还是败了,败给一个我最瞧不上的人。而他的胜出,完全只是因为他的姨丈是所里的领导。否则,一个刚进单位不到两年,近乎连图纸都看不懂的人,又怎么可以胜任专业组长的职位。

    结果出来的当天下午,办公室里破天荒的整个半天都没人再谈论起中东局势和养生药膳。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后的那点人性本善吧!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次把我推成候选人,无非就是给新任组长做个陪衬,走走过场罢了。

    所以,到了第二天,办公室一切便又恢复如常了,大伙儿一边神情严谨地分析着叙利亚危机,一边煞有介事的给出最合理化的解决方案。只有坐在角落位置的叶奎叶大师,依旧脸色泰然地在研究着“大六壬”和四柱命理,除了偶尔摇头看一眼我们这几个凡人,其余时间都在玄学的道路上默默地耕耘。

    这对我其实是个好事,这种事输了也就输了,认命就好,否则倘若每个人对我均投以同情的目光,倒让我更觉难堪。

    可是,不知为何,从今早起,大家看我的眼神似乎变了,变的很异样古怪,难以捉摸。那是种我从没有见过的眼神。

    我想,应是我送礼拉票的事泄露了风声吧,又或者送礼拉票原不是个事,因为每个人都在这么干。问题在于我本人。谁让我曾无数次的在办公室大肆戏谑和辱骂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和行为呢!这也算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吧!

    罢了,罢了,随你们讥笑吧,反正在室里、组里,在家里,在杨曼面前,我早已是一个彻彻底底的looser。一个looser本就应该坦然接受别人鄙夷的目光的。

    房间内,空气慢慢变的有些压抑起来,不知是因为刚刚喝下的那半瓶“忘忧酒”,还是因为这夏日午夜的燥闷。看来,现在竟连这间小屋也无法令我的心安宁了。

    落寞的我,独自走在落寞的街头。这里似乎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满是尘土的味道,那气味就像是世俗的人事纷扰,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在呼吸,你就无从躲避。

    这时候,我多期望能再降下一场大雨,越冰冷越好,把我的身体浇的越冰冷越好。

    我突又想起小芳,想起了那晚的雨。我抬起头,仰望着昏沉的天,两排夺目的路灯照的我一阵阵的眩晕。那延伸开去的路灯似乎没有尽头,而我踉跄的脚步也没有尽头。

    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在一片璀璨的霓虹闪烁之中,我的眼前一黑,摔在了地上。

    接着,便是无休止的呕吐,我感觉自己的胃像是整个翻转过来。令我难受到了极点。

    在那一刹,我模糊的余光中闪出一个身影,一个我永远不可能忘记的身影。她正从那灯红酒绿的门内走出,一个肥胖的男人紧搂住她的腰。

    “小……小芳……”

    我挣扎着站起,向那厢大喊。不错,那的确是小芳,只是她的胳膊早已没有了石膏和绷带。

    我飞快往前奔去,身体急欲前倾,双脚却不听使唤,没走出几步,整个人便又再次跌了下去。

    “你怎么在这?”

    小芳紧跑几步,试图拉起我。

    “你……你不是说要回家的?”我看着小芳,环视着四周,又望回她的手,“你的石膏呢?”

    小芳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我的问话,抽出几张纸,替我擦去口角的污渍。

    “我先叫车送你回去,明天我会跟你解释。”她低头说。

    “不,”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起身的同时一把放开小芳的手,瑟缩的斜靠着电线杆,“我哪里也不去。我看着你……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跟着那个男人走……去啊,去啊……”

    “你喝多了!我叫车送你回去。”

    “我不回……我他妈就在这看着你跟着那个臭男人去开房……”

    “秋华,你先回去好不好,我……我明天……”

    小芳说话间,那个肥胖男人已踱步走到近前,一把搭住她的腰,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你的相好?”

    肥胖男人嘴角轻蔑一扬。

    “是朋友,喝多了,我正叫车送他回去。”正说间,小芳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她打开车门,试图将我拽上车。我抱住电线杆,死死也不肯松手,口中不停重复着模糊不清的话,“我就在这看着你走,看着你走,看着你走……”

    我想在那一刻,我可能已经完全混乱了,也完全地疯了。

    “好啊,那你就看着吧!”肥胖男人脸上的横肉一颤,一把将小芳紧拉在怀里。就在这时,一辆奔驰车也停到了路边,从车上下来两个年轻人。

    “成哥?这小子找麻烦?”其中一个年轻人啐道。

    “切,小垃圾而已,我们走!”肥胖男人携着小芳,转头冲我鄙夷一笑。

    “成哥,今晚……改天行吗?”刚刚走出几步,小芳轻轻扯开肥胖男人的手。

    “你说什么?”肥胖男人显然不悦起来。

    “我说今晚……这样,我把钱还给你……”

    小芳话没说完,肥胖男人一把掌重重打在她的脸上,“你他妈吃错药了?”

    “臭娘们,你找死啊,成哥的面子也敢驳?”两个年轻人说着走上前来,就要去拽小芳。

    “你们干什么?”我紧忙冲过去,将小芳护在身后,身体却止不住的摇晃。

    “哼!就凭你?”两个年轻人一边蔑笑,一边逼近我和小芳。

    “成哥,这是那两千块钱。改天我自罚十杯……”

    小芳说着从包中掏出一叠钞票,绕过我塞到肥胖男人的手里。

    肥胖男人格格一笑,浑身的肉都在颤动,“嘿!我就说是相好嘛!不过,今晚老子要带走的女人,没人留的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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