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山野刮起了呼啸的风,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向天空扯拉着乌云,不多时分,整片星空全都消失不见了。山顶上如墨染一般的黑。甚至是那方才还在低鸣的夏虫,也不见了一丝声响。

    在这万籁俱寂和无边黑暗的隐匿中,我不自觉地坐起身来,睁大双眼,凝望着眼前的虚无。我的眼睛自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又好像渐渐看清了什么。

    也许我心中的痛早已不再局限于离婚本身,亦或在小泽身上。我的痛应是来自我之本身吧。或许我真的很失败,至少以当今社会的价值观来衡量是的,可那又何足以令我如此痛容。又或者那根本不应称之为痛,而是一种无尽的迷茫、失落和空无,就像是坠落进一个无底深渊,手无可攀之物;又像是身陷巨浪滔天的无边汪洋,无路求生。

    我真的不会明白,为何像王乐之类的人就能活的那般洒脱,好像在我内心之中万般纠结的一切,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们可以轻松的化解一些足以令我崩溃的事。而事情到了我这里,往往会变成无解的死循环。就比如小泽,我是万万做不到像王乐那样把他送去老家,然后一年见不到两次。这是我哪怕仅仅只是设想都会心疼难抑的事。你看,就是现在,我的心已经开始酸疼起来。

    为什么我会是如此一个人,与身边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有时候我想,可能我真的是一个怪胎吧,敏感,细腻,纠结,优柔,总是把事情想的过份极端和复杂。又或者说是我把自己想的太过重要了,也许,我并没有那么重要,事情亦不会如我所想的那般惨烈。哪怕这世上没我这号人,又有什么区别?可每次遇到难解的题,我的脑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放起电影,不断的重复和放大那些最悲惨的细节和画面,以致大脑死循环到崩溃。

    就像是现在,坐在冰冷的石头上,我想过好几次,为何不一跃跳进那道悬崖,一切痛苦便可结束了。可这个念头刚一闪出,我的脑海里便会跳出小泽,跳出妈妈,跳出不计其数因我死去而可能产生的心酸画面。我连死的资格和决心都没有。

    我真的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矛盾体,脑袋中塞满各种无解的矛盾体。

    也许我从前不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从何时变成了这样。我本可以像大学时候,那般朝气蓬勃,热血沸腾,亦可以如当年住在地下车库时那般不屈不挠,斗志昂扬。但是,那个我早已弃我而走,不知道去了何方!

    我人生路,所有的路,都似乎走错了正确方向,以至于弥足深陷,除了迷惘一无是处。可是,有时我想,假如让我再重走一遍过往的路,或许我仍旧找不到正确方向,但我至少可以会去选择适合自己的路。那样,我便不用活在现实与自我的对抗中,便不会无数次承受灵魂抽离的痛,亦不会诸多烦恼。

    所以啊!错的其实是我,从来都是我。今天,就是我这个失败者的自白。作为一个失败者,唯一能做的当然就是接受现实和无怨无恨。哪怕连眼泪都是懦弱和可耻的。

    我又躺了下来,仰望夜空,听风撕裂着乌云。而我多么想此刻在那无边的黑暗里,各色魔鬼也全都一跃而出,把我的身体和灵魂全都撕碎,吞噬。

    山雨如筛漏般落了下来,我闭上双目,任由冰冷刺骨的寒侵袭我的全身。如梦似幻中,我看见天空中站着一尊身形巨大的神灵,头戴金冠,身披金甲,赤面碧眼。他一边朝我洪声怒喝,一边双手挥舞着闪电。

    然而,当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神灵却不见了,而我却是躺在医院的床上。

    我是何时和怎么到的医院,我一无所知。

    可是,当病房的门开启的那一刹,当那张无比温暖的脸出现在我视野的时候,我瞬间模糊了双眼。

    那一回,是小芳第二次把我送到医院,对此我一直深深惭愧。也是后来从她的口中我才得知,原来直到第二天午后我才被一个拾柴的老人发现,而在我车里的手机上小芳留下了一百多条未接电话。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是我命不该绝。可时至今日,我仍无数次的希望当年那个樵夫不出现该有多好!那样,便不会有后面所有的事了。

    那一次入院,我得了严重的肺炎,喉咙也化了脓,七八天才好转。期间小芳一直照顾我,只是她没有跟我说一句多余的话。我想,她应是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出院后,我又在小芳那里躺了三天,本来出院第二天我就要赶去上班,小芳说什么也不让。只是,她还是仍旧不愿跟我多说几句话,就连晚上睡觉也离我远远的。那是小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生我的气。

    然而,僵局终于在第四天的晚上打开了。我记得,我是在趁小芳去市场打理的空隙,在她那本记录册上,把每一种泡酒的后面都用红笔取了个蹩脚的名字(诸如:神仙也难醒、痴情小怨男、蝌蚪打雨伞……),且在每一个名字的后面都画上了一个小芳气呼呼的漫画头像。晚上,在小芳忙完一切翻开小册子的时候,她终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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