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妈妈曾经说过,我的爸爸在我没有出生前就走了,对我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我从未见过他,也就从未离开过他。小的时候我不明白她话中的含义,但是现在我似乎有些懂了。这就像是两个很相爱的人,假如不能永远在一起,那么他们曾经短暂的温情便会成为彼此最痛苦的回忆。

    也是在那次离家出走以后,妈妈用了更多的时间陪伴我,她每天除了起早贪黑的忙着生意,其余所有的时间几乎全都花在了我的身上。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常常告诫我说一定要好好地读书,因为只有读书才能多明事理,将来才会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她说我的爸爸小时候就是一个刻苦努力的孩子,我要像他一样。有些事说出来真的滑稽可笑,那时候小小年纪的我真的把妈妈的话听进了心里,将那个活在天国的爸爸当成了榜样,又或是一种精神支柱吧。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真的就在我的身边。每当遭受委屈,面临挫折,亦或是开心快乐时,我就会立刻想到他,会自言自语地跟他说话。可能那时候的我真的是个奇怪的小孩吧,虽然我也知道那个被称为爸爸的人永远不可能出现,可我就是愿意相信他真的在。也许,这算是一种执念吧,是我自己,是妈妈,亦或是那些嘲笑我的孩子,替我建立起来的执念。然而,有着那份执念的,又岂止我一人呢!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我曾听见妈妈一个人低声的抽泣。她应是比我还需要爸爸吧!

    那时候,妈妈一个人苦苦撑着家,真的很艰辛,可每个晚上她不论多么疲惫,总会守在我的身旁,陪着我写完作业。她可以很多年不添一件新衣,也从未在我的学业上疼惜过一分钱。相反,那个时候,我的书包总是全班最新的,我的文具盒总是全班最漂亮的,我的衣服也总是最整洁干净的。

    十八岁那年,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在我激动万分飞快的跑回家,将录取通知书递给她的那一刻,妈妈的手抖得很厉害,她将通知书端端的捧在手里,看了好久好久,惊喜中她的眼泪如雨而流。忽地,她将通知书贴在胸口,跑进房间。门外,我听到她在嚎啕大哭,而也是在那时我第一次听到妈妈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呼喊着那个名字。

    临行前,妈妈执意要提前一天送我到成都,说是要带我去见一个故人。我记得那天,妈妈打扮的很漂亮,且一反常态的为自己买了一件很贵的连衣裙,她去烫了头发,头发后面扎了一个粉色的蝴蝶结。

    我们赶了最早一班车,到达成都时约莫早上十点钟,由于不知道怎么换乘公交,刚下了汽车我们就拦上了一辆出租车。

    第一次进到省城,我简直兴奋极了,一路上东看西瞧,所有事物对我来说都是那么的新奇,我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但一路上,妈妈却是静静地坐在车里,我甚至觉得她有些紧张,一句话不说,手里只反反复复地握弄着手机。

    出租车最终停在了一个公园旁,我和妈妈下了车,我将她搀扶在一棵大树下的长椅上坐下。妈妈说她渴了,让我去买瓶水,说喝完水再休息片刻便带我去拜访那位熟人。在买完水回来的路上,我远远地看到妈妈仍旧在来回踱着步子,我实在不明白不过是为见一个熟人亦或是什么亲戚,她为什么会要紧张成这般。

    在我从公园后面正往外走的时候,我看到妈妈终于拿起了电话。但是电话没有通。我将水递给她,我们坐在长椅上喝。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妈妈的手竟突然抖动起来,虽然我知道她的左臂曾受过伤,但此刻却是两只手,近乎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她手中的水已倾洒出来。

    “妈……”我连忙喊她,正要去接过她手中的水,就在这时我突然愣住了,因为我看到了妈妈的眼睛,满含着泪,近乎凝滞地望着一个方向。我不明所以,亦顺势朝那里望去。那里,一对怀抱着婴儿的年轻夫妇正从公园里走出来,在他们的中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一只手牵着另外一个蹦蹦跳跳的孩童,另一只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仪态端庄的老妇人。

    这时候,我看到妈妈哭了,哭到全身抽动,但她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而她的眼睛亦仍旧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个慢慢远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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