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日借君一滴水 (二）

    同样是跟钱打交道，信贷科大大不同于出纳科，科室气氛非常活跃，人人精力旺盛，会玩会交际，这也符合领导的要求，用道长的话说就是“要加强内部员工交流，丰富员工的生活，营造积极健康向上的工作和学习氛围”，用胡子的话说就是“干这行就要精打细算，眼明心亮，比别人多一个心眼儿，没事就多打扑克，下象棋，下军棋，互相斗斗心眼儿。”

    道长是麻将高手，胡子是军棋高手，上行下效，信贷科的业余活动十分丰富多彩，大部分人不午休，凑够手就打扑克，不够手就下棋，晚上有时还经常组织人手“修长城”。

    这里面有人随大溜，有人是真上瘾，“小温侯”就是个超级玩家，而且喜欢赌点什么，用他的话就是来“真”的，跟他相反，老学究虽然也算是个中高手，但就怕来“真”的。

    “小温侯”活跃在晚上“修长城的工地”上，“老学究”经常出现在中午“学习五十四号文件的会议”中，今天不知怎么搞的，这两人玩起了象棋。

    这吸引了很多人，包括隔壁计划科和储蓄科的，据说两个人是争论该不该集资，争执不下，后来不知谁提议，下象棋定胜负，谁输谁认错，外加一百元钱赌注，一局定胜负，不能悔棋，如果和棋，就算后手的黑棋赢，一付死战到底的架势。

    荣锦从金鼎回来晚了点，顾不上到食堂吃午饭，就一头挤到观战群里。

    这是来真的，赌注也特殊，左右大家的投资判断，观者众多，跟赌的人也不少。

    赌小温侯聪明机智、能赢的，都是支持集资的；赌老学究老谋深算、输不了的，都是摇摆不定的。平时下棋，观棋的都是七嘴八舌，这次每个人好像也跟着赌上了，都屏住呼吸，不敢说太多。

    小温侯天生一副“得啵嘴”，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幅吊儿郎当、痞里痞气的样子，一群人就听他一个人说东说西；老学究平时话就不多，今天更像重新上了高考考场，两眼发直，双拳紧握，聚精会神，一言不发。

    此时，棋局已到关键步骤，该老学究的红棋走了，正举棋不定，小温侯又开始心理干扰了，这人嘴上自带“隐型车马炮”，用包黑子的评语就是“能耐都长到了嘴上”。

    “下棋这玩意吧，跟投资一样，用不着看六步，看三步就行，要机动灵活，当机立断。”这么一说，老学究更犹豫不决了。

    “太慢不行，没人愿意跟你玩啊，市场不等你啊，像你老学究，干啥都慢，说话慢，走路也慢；喝酒慢，跳舞也慢，想得太多，想那么多没用的干啥呀？”小温侯继续“干扰”，

    “咱这也不是快棋，我得好好想想，你呀，太鲁莽！”老学究边思考，边回嘴，

    “现在不兴你这套，胆子小，动作慢，你看你的子儿，连车马炮都没几个能’过河’的，我这小兵都摸着石头过来了；你下一步我能下三步，跟你下棋太浪费时间，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快点快点，象棋不是相面，怎么，中午能下完不？不行就认输，别让大家等哈，浪费别人的时间就是图财害命，浪费大家的时间，就等于是抢银行、大屠杀………”

    老学究让小温侯言语一激，还没等考虑好，仓促间把手中的“车”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这是对方的炮口，荣锦看得清楚，但这时也不方便提醒，不出所料，没用三步，小温侯就一炮就把老学究的“车”轰掉了，失去了要子，红棋顿时陷入困境，让小温侯趁火打劫，一阵猛冲猛打，没几下子就把老学究将死了，真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赢棋的小温侯根本不给对方悔棋的机会，二话不说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扔。

    认赌服输，老学究耷拉着脸，递过来一张百元大钞。

    “我明天中午五芳斋请客，听者有份啊，”小温侯一边抓过百元大钞，一边很豪爽地邀请众人。

    “还有，咱可不光赌一百块，还赌集资的呢，老学究，你这回得跟我一起‘入伙儿’，说实在的，多余跟你赌这个，等拿到高额利息，你还得感谢我呢！”

    老学究挺懊丧，但毕竟也是有风度和幽默感的人，这时候脸上也是乐呵呵的，嘴上还说着“屁话”：

    “没看出来，温侯进步这么快，有进步，大有进步啊！参加不参加集资我还得请示我家那位领导，明天中午温侯请客我掏钱，大家多喝几杯哈！”

    众人一阵哄笑，各自散去，一局棋也就决定一顿吃喝，确实不代表更多的东西，可后天就是集资的最后期限了，没打定主意的，也得有个主见了，小温侯这么精明的家伙都看好了，看今天老学究的口气，分明决定了集资意向，那自己还犹豫、考虑、等待什么呢，和很多观棋人一样，荣锦也暗暗下着决心。

    第二天中午，除包黑子外，全科的人都去了五芳斋，白吃谁不吃，不吃白不吃，看来一百元是不能覆盖这顿饭的成本了，小温侯一边点菜一边抱怨亏本了，大家低头猛吃，讪笑不语，看来把这顿饭也当集资回报了。

    席间，道长传达一个不太爽的消息，市委组织部的人不知从哪听到银行内部集资的事了，也要参与，高行长说这面子得给，动员大家压缩集资金额，留一部分给组织部。

    一听这消息，大家都不干了，小温侯和浪人气得直拍桌子，大骂组织部见便宜就占，官老爷们手伸得太长。道长也说没办法，高行长已经答应人家了。

    大家恳请胡子跟特区那家公司说说，多增加一些额度，最好皆大欢喜，不要压缩集资额度，胡子面色为难，但也勉强答应下午打电话再沟通沟通。

    下午，荣锦没下企业，给在海美工作的大学同学小费打了一个电话，在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后，自己又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参与这次集资，大胆投资一把。

    事后想来，其实这么重要的投资，不管怎样，一定要现场实地考察，闭着眼睛，盲目跟风就把立命安身的钱资交给一个陌生地方的陌生人，就等于把钱扔到疯驴拉的车上满世界疯跑，让疯驴越来越疯，直到钞票被疯驴挥洒散尽。

    信息闭塞而又拜金贪财的人往往好赌信命，年轻的荣锦虽然还不算愚昧，但缺乏信息、盲目跟风，最终也躲不过集资热潮的冲击。

    能够保持一个冷静的头脑的一定是一个有历史大局观又有未来预测眼光，且十分冷静客观的人，当属包黑子了。在这次大规模内部集资中，只有他没参与，事后证明，在任何时候，孤身自省，特立独行的人往往是离真理最近的人，可惜的是，这种人太少了。

    经过胡子的有力争取，海美特区发展总公司额外增加了额度，保证银行职工每人五千的集资上限不变，最后全行八百二十九人，除少数刚参加工作的学生、负担沉重的老员工（其中包括包黑子）外，共自愿集资四百一十三万，加上市委组织部的八十八万，听说这是组织部领导有意控制的吉祥数字。最后，银行员工和组织部家属两方的个人集资五百零一万，加上银行劳服公司自有资金四百九十九万，集资总数为一千万元整，以劳服公司的名义借贷给了特区发展公司。

    所谓劳服公司的自有资金其实就是银行贷款。劳服总经理老梁把合同、汇款单和集资台账都锁到保险柜里，加盖了封条。一千元钱能给食堂买一卡车吃的用的，可这一千万就只有封条里面的那几张薄纸，这让他始终觉得心里没底。

    曾是反对派之一的老学究最终也集了资，老学究通过一盘棋解放思想，改变思路的事迹传到了高行长耳朵里，高行长挺有感触，觉得时代确实能改变人，秘书王文艳建议联合市组织部搞一次象棋快棋大赛，有着漂亮脸蛋的“王文工”还知道快棋一说，也是不简单。

    与组织部合办的快棋大赛在双台银行如期举行。活动主题为“纵横四海，为快不破”。不出所料，组织部领导获得了冠军，高行长获亚军，老学究获文明竞赛奖，小温侯获敢斗精神奖。

    不久，在高行长的力邀下，组织部和银行组成联合考察团考察了海美特区发展总公司，主要是考察该公司的经营情况，集资款的用途和还款来源，去的人也是高行长指定，除了王文工外，还有掌握全行小金库的劳服老梁，道长主动把名额让给了胡子。大家都猜老学究和小温侯差不多能去上，但这次都猜错了，他俩谁都没去成，这两人也没当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