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日借君一滴水 (三）

    “借水还油”的说法大大启迪了聪明的双台人，他们开始意识到不能把钱投向外面，搞穷帮富，应积极策划当地具有长远战略意义的大项目，想办法把热钱留住，把外面的钱吸引进来。市里马上决定在离海最近的李家窝棚渔港扩建成大型港口，借以带动全市经济发展。要能让万吨级巨轮停靠进来，仅有五米深的渔港是不行的，必须要填海向深水区延伸修建泊位。政府向各家银行和金融机构发通知，召开座谈会，共议建港筹措资金的大事，高行长那天有事，道长也忙着制定信贷计划，便指派了包黑子和驴秀才两人代表双台银行出席。现在银行经营权越来越独立于行政指令之外，随便派个人应付一下政府也是常有的事。

    那天，包黑子和荣锦很早就到了会议地点—-李家窝棚乡政府，离开始还有一些时间，包黑子和荣锦就在乡政府门口的海堤上看海。虽不是假日，但海边的人不少，有传言说，这次建港政府要把岸边不远的仙驾岛炸平填海，把连接陆岛的天然陆桥变成人工栈桥，这引起了当地人的极大关注。也许这些人是听说眼前的岛和桥要被炸掉才来的。

    老包突然问荣锦：

    “秀才，看过聊斋志异吗？”

    “看过。”

    “你觉得粉蝶的故事讲的是什么？”包黑子接着问，

    “讲的应该是前世姻缘吧，”荣锦答道，

    “还有吗？”

    “应该是笃定，因为阳日旦相信十娘不会骗他，相信钱秀才的女儿就是粉蝶。”荣锦接着回答，

    “嗯，没错，从阳日旦的角度看是笃定，从十娘和粉蝶的角度看就是守信了。”包黑子说道，

    “明白，这个粉蝶就是诚信的天使。”荣锦点头。

    “原来仙驾岛上仙人阁的壁画描绘的就是这段故事，题为仙人守信，六十年代被毁掉了。”

    “怪不得仙人阁的墙壁是光秃秃的水泥，原来是有壁画的，要是保留下来该有多好。”荣锦一阵叹息，

    “你知道明清最后一次大规模战役是在哪里发生的？”包黑子又问，

    “不是在松山吗？”荣锦是文科生，对那段历史应该是了解的。

    “不在松山，是在这里，当时松山决战后，一支几千人的南军退到这里，来时的战船不知何故已经撤走，他们只能死守仙驾岛，清军见仙驾岛易守难攻，便围困等降，数千南军看解围无望，竟全体投海而无一投降。所以这仙驾岛也是南军将士殉国之地。”包黑子说到这语调悲凉。

    荣锦一时无语，虽然史书对此并无记载，但他相信包黑子的话是真的，因为从松山到这里只有二十华里，明军受挫后关宁骑兵可以甩开八旗兵逃往关内，南军虽有战斗力但怎奈是步兵，所以只能向南沿天桥撤到岛上。

    “仙人阁的另一面壁画描绘的就是这段战事，题为南军守节，也被毁掉了。这些壁画不在了，可很多人都还记得画的内容并深受教育，虽然被水泥覆盖，但还可以重新修复，如果为了建港把这些彻底毁掉，这岂止是痛心，更让人无法接受！”包黑子看着海面，表情沉重。

    “那能有什么办法呢？”荣锦痛心且无奈，

    “三分天意，七分人事，既然给我们发言表态的机会，就应该全力争取。”包黑子语气坚决，

    “如果要从保护自然、文化资源的角度出发，另建填海造港的话，那市财政可要背上沉重包袱了。”荣锦说出了决策者的顾虑。

    “我倒是希望市领导有这种着眼未来，敢于担当的眼光，看到仙驾岛和天桥的长远的社会效益和开发价值。”老包说到这里，手搭在额前，看着更远的海面，接着说道：“其实领导们已经倾向于不炸岛毁桥。”

    “何以见得？”荣锦问，

    “要是真的决定炸岛炸桥，就不会请银行来开会了。”老包轻轻一笑。

    差不多到了开会的时间，两人回到了会场。座谈会有市政府主要领导在场，市财政局、各家银行的人也都来了，会议首先由指挥部的程副指挥宣讲港口建设规划，他讲了重新填海造港和炸岛扩桥两套建设方案，其中重新填海造港需异地运输大量土石方，造价大约是炸岛扩桥的十倍，工程难度也大大提高。

    宣讲后众人开始讨论，很多人还是支持重新填海造港，希望给子孙后代保留下这一大自然的奇丽景观及古代文明遗迹，但几乎所有的代表讲的都是美好愿望而并没有实际措施，轮到老包，他站起来，语调沉稳地说道：“我个人强烈支持重新填海造港，针对目前资金不足的现实问题，我给市领导提个建议，就是用足国家政策和信用工具，向社会公开发行建港债券，同时向申请银行项目银团贷款。对此，我们双台银行完全有能力包销全部债券并作为牵头行组织银团。”包黑子说到这，话锋一转，开始针对银行同业们：

    “重新填海造港，各家银行肯定感觉工程投资大，建设期长，未来收益无法预测，风险有些大。我认为任何贷款项目都是有风险的，没有风险要我们这些信贷员干嘛，让出纳发钱收钱不就行了，关键是风险的揭示和控制，越是这种高风险的贷款越检验信贷员的管理风险的水平，至于损失，也许会发生部分损失，但可以通过各种途径来弥补。不过，以我二十年的从业经验看，我笃定这个项目不会有什么损失。”包黑子语气坚定，在信贷员队伍里，能用这种语气谈论业务的人不多。

    “那您的根据是什么？”有一位信贷同行问，

    “大家可以现在到海滩上去看看，看看这段时间纷纷来这里的人，发行债券一定会获得他们的支持；日后我们将港口发展成上市公司，向全国乃至全世界募集资金，还愁信贷资金没有还款来源吗？”

    大家都点头赞同，包黑子则接着说下去：

    “多少人来看这美景，陶醉于此，难忘于此，寄希望于此，如果放上炸药，轰的一声，把这一切毁于一旦，简单粗暴，短期见效，可也就毁了人们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和维护美好的责任感。盲目求快，没有了爱心和责任，行动再强烈、能力再强大，也只能是用来破坏，而不是用来建设！当前，改革大潮正迎面而来，作为决策参与者，我们应该跟出海打鱼的人一样学会识潮弄潮，而不要急三火四，一味多快好省。”

    众人沉默，都在思考这句话的涵义。

    “基本建设贷款是银行主要业务，城市港口建设是银行一直大力推进的业务品种，我们应该坚决支持政府的工作，看好港口未来的发展前景，据此，我将马上建议我行申请作为港建银团贷款的牵头行，全力以赴推动贷款落地！”

    包黑子结束了发言，会场沉静片刻，市长说了句“好！”，然后带头鼓起掌来，在座所有人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