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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欢喜岗上的强者游戏(一)

    胡子在科里也很有威望,同包黑子以双侠著称,人们印象深刻的不光是他那一撮小黑胡儿,还有一双鹰一样犀利的眼睛。在部队给首长开车,首长喜欢打猎,他就非常钻研射击,天生悟性加上勤学苦练,练就了百步穿杨的射术。到地方上,百步穿杨仍大有用武之地,高行长也喜欢打猎,胡子的本领深得领导喜欢。有群众基础也有领导宠信,仕途看来一片光明,但胡子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心甘情愿给道长当副手,这更让荣锦刮目相看。

    对于刚入信贷江湖的荣锦来讲,犹如初出茅庐的郭靖,在他面前的不论是道行不高的江南七侠还是魁首至尊的东邪西毒,几乎都是一样的高深莫测,他想跟胡子套套近乎,学点东西,可胡子却不像别人那么好接近。不过这几天,胡子主动问他对打猎感不感兴趣,愿不愿意一起去打兔子,这是示好的信号,荣锦当然乐意奉陪。为此荣锦把他爹留下的那杆老气枪翻了出来,自己在家里偷偷练了几次。

    城南的欢喜岗有野兔,那个星期天雪很大,胡子开着占景中那台212,拿的是一枝油光铮亮的小口径。司机出身的胡子车技一流,对路况也很熟悉,直接把车开到了半山腰。踏上末踝的积雪,荣锦紧张兴奋,一时手忙脚乱,而看胡子却是不慌不忙,甚至有点无精打采地换上高筒雪地棉靴,戴上薄皮手套,熟练地给小口径的弹夹里压满子弹。二人也不多交谈,按照事前布置好的,荣锦在从山岗下面向上蹚,胡子则埋伏在上面。

    在不打猎为生的年代里,打猎只是满足一种强者杀戮快感的游戏。小时候看动画片,看多了小动物,觉得他们就是小伙伴,会说会笑会吵架,猎人是帮他们对付财狼虎豹的,是正义的化身,如今拿起枪的时候,荣锦才意识到童话到底是童话,猎人都是欺软怕硬、无情无义的坏蛋。

    荣锦像头傻狍子一样大踏步地在树林里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也不见野兔的影子,正怀疑兔子们最近是不是都搬了家,树林上方却传来枪声,胡子出手了,“打着了吗?”荣锦高喊,没人搭茬,荣锦正疑惑着,耳边又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

    “十一点方向!”密林深处传来胡子洪亮的声音。

    “好嘞!”荣锦答应着,踩着雪浅的地方爬了上去。

    不远处,一块稍微平展的雪地上,两只肥大的野兔正在扑腾,看来正是荣锦从下面惊动了它们,它们在逃窜中中了“守株待兔”的胡子的伏击。兔子前腿太短,在雪里根本跑不起来,尤其是在开阔平展的上坡,一蹦一跳,动作笨拙,给了射手十分有利的机会,让胡子一枪一只,都给撂倒了!

    走到近前,荣锦低下头仔细看那两只倒霉的兔子,这是一对儿,母的肚子不小,弄不好还是一家子。

    “哥呀,你这枪法太厉害啦!不愧是野战军的神枪手!咦?这母的好像有仔儿了……”

    胡子正检查着小口径的弹夹,听荣锦唠唠叨叨,嘴角轻轻一撇:

    “以前在大兴安岭跟首长没事就打猎,那可是真枪实弹,打的也尽是狍子野鹿,最差也是飞龙野鸡啥的,到咱这地方,啥也打不着,打个破兔子乐够呛。”

    “这怀崽的兔子是不是不好收拾,肉也不好吃啊?要不,咱放了它?”

    “我说秀才,费劲巴力打猎,打着了干嘛还要放,放了它也活不了,你这不是假仁慈嘛。”胡子先数落荣锦,接着又说,“高行长他老爹就好这口儿,八十多了,牙口儿贼好,就爱吃野味下酒,咱俩拿过去一对儿好看,那只母的就说你打的。”

    荣锦蹲在雪地里,看了那只母兔好几眼,那只兔虽然只是后腿中弹,在雪地里睁着无助的双眼一动不动,旁边脖子被打穿的公兔还在奋力挣扎,也许它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在牵挂他的另一半,打算蹦起来用败中取胜的“索命一蹬”把眼前这两个诡计多端、无情冷酷、假装仁慈的人类消灭吧。

    “要不要用你的枪给它补一下子?”胡子看起来很认真地问荣锦,

    “还要补一枪?没必要吧?”荣锦抬头从眼镜上沿儿看着胡子,目光像雪地里的空气一样散淡无光。

    “留个证据,好说是你撵上打的。”胡子拎起那只已经咽了气的公兔,转身就走。

    荣锦站起身,把枪口对准眼前那只受伤的母兔,也许只能这样成全它了,想到这荣锦把心一横,扣动了手中的板机……

    兔子放到车上,胡子意犹未尽,带着荣锦围着山岭又转了一圈,瞪着鹰一样的双眼观察树林里的动静,对比之下,荣锦那副雁州眼镜老是起雾,大大影响荣锦的视线,但却不能降低他越来越高涨的狩猎热情,刚才那一枪似乎激活了他身上某种隐藏的东西,让他产生了占有、征服的冲动。人都是天使和魔鬼的复合体,一旦封印被打开,魔鬼的冲动是自己都无法预料的。

    “算了,野鸡比野兔难打多了,留个念想儿,下回再来吧!”胡子看了一眼手表,对荣锦说道,

    “好,收吧!我肚子也饿了,附近有个羊汤烧饼馆不错!”

    “呦,你也知道?真是秀才不出门就知天下事!那就喝碗羊汤!”

    羊汤馆就在山脚下,两人叫了两大碗羊肉汤,一大盘羊排骨,四块羊油大饼,不一会儿,身子就热了,脑袋上开始往外冒汗。

    “这羊汤馆老板挺实在,你看这吃的都是实实惠惠的东西!”荣锦打着饱嗝儿,有心没心地抒发着大快朵颐后的感叹。

    “还是太粗,没有南方做得精细!”胡子用餐巾纸擦擦手。

    荣锦知道胡子跟着领导去南方考察过不只一次,集资的事务也主要由他来打理,见过世面,就问:“李科,你今天开个小灶,单独给我也讲讲南方呗,南北差异真的那么大吗?”

    胡子撇嘴摇头:“咱就先说吃,刚到人家那儿,吃饭真不习惯,到饭馆不会点菜,菜名稀奇古怪,模样更是见所未见,不过做的东西真是太好吃了,我、高行长还有王科长三个人吃个早饭,就一口气吃了四十屉虾饺,招来一群人围观,都说没见过这么能吃的。”

    “四十屉?一人十几蒸屉?”荣锦张大嘴巴,

    “一屉三个,小破饺子,你去一个人就得个二十屉!”

    “那他们当地人都怎么吃?”

    “人家一般也就点个一两屉,哪见过这个吃法?还好,我仨那天穿得还算体面,不然人家一定以为是逃难来的,后来,心里有了点数儿,客户请客的时候,我们就不敢放开肚皮使劲儿造了,怕人家笑话。越怕出笑话,还就越出笑话,人家吃煮虾之前服务员给每人上个洗手盅,用来洗手剥虾的,这洗手盅比咱这五芳斋的酒杯还漂亮,玻璃上都是花纹儿,里面盛的水发黄,高行长以为是黄酒,他听说南方人都不劝酒,各喝各的,所以也没多想,拿起来就喝了一口,王科长在旁边,看行长都喝了,也得陪着啊,闭眼喝了一口。左右对面的南方人都装作没看见,没一个人告诉我们的,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是用来洗手的,估计这一出儿能让人家笑话一辈子。”

    “南方人太没人情味,喝酒还各喝各的,那还喝什么酒啊?当面出糗也不提醒提醒!”听得荣锦也颇有些情绪。

    “人家也是怕当面说穿不好,换成咱们这直筒子脾气肯定拿嘴就说了;他们这种态度确实让东北人不适应,接触好几天分手的时候还跟刚刚见面一样,人和人都故意保持一定距离,哪像咱们一见面就好像上辈子就是一家人似的。”胡子边说边用手理他那两撇胡子。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他们人际关系太冷淡,心眼贼多,东北人肯定不习惯!咱们多仗义啊!”荣锦笑着附和。

    “仗义?我看也未必。最近集资那事儿行里是不是好多人背后议论我?这帮人都是分钱的时候不说你好,分不到钱,马上就牢骚埋怨。”胡子喝着羊汤,说这话时并不抬眼。

    “我天天出去催款,没顾得上听他们的议论,怎么?集资出现问题了?”荣锦问道,

    “不就是这个月的利息没及时汇过来吗?不过一点事儿都没有,人家的生意好着呐!再说,他们胆敢欠利息,我胡子坚决不答应!不好使!”胡子说得斩钉截铁。

    “对呀,李科,我相信你!”

    “男人啊,就应该狠一点,硬一点,手上有铁,心中有钢,才能顶天立地!”胡子一边接着说着,一只手理他的胡子,一只手向旁边空着的汤碗里弹着烟灰。荣锦还不能确定胡子说的手中铁、心中钢指的是什么,或是胡子的取兔子全家性命的小口径、或是老万惊散众人的霰弹枪,还是荣锦砸懵驴子的铁皮箱,反正就是心头要狠,手腕要硬,手里要有家伙。

    荣锦的目光越过胡子的肩头,看着白雪覆盖的欢喜岗和睛朗湛蓝的天空,想象着山顶上或许有很多低头觅食的免子,而北风正将大块的云朵吹向南方,如同大把大把的钞票正在飞往南方;不知南方的天空下,商人们拿着那些“大风吹来”的集资款正在做着什么,或者炒股、或者炒地皮、或者搞着不知道名字的“高级”商业投资,在现代商业社会,自己的命运和车上的猎物会不会有相同之处呢?

    欢喜岗回来后,荣锦和胡子俩人的关系拉近了很多,胡子要给荣锦当打猎的师傅,难得胡子这么主动,荣锦当然一口答应,说以后俩人就师徒相处,除了打猎,其他方面也请胡子多指导传授。胡子很谦虚,说那方面你不用跟我学,我也教不好,不过有需要帮助的尽管找我,就当我是你的半个师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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