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10.

    交代完了要事后,陈墨就离开了,留下白晨一个人在坐在床上,久久地看着自己的新配枪发呆。

    那一晚,白晨睡很晚。

    第二天早上,执安和理事会的人都没有出现,唯一进过白晨病房的,除了来看白晨伤势的主治高医生、帮忙换绷带的护士,还有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是中午来的,刚进门,一头熠熠生辉的银白色的短发便吸引了白晨,第二时间才注意到那人的面孔。那是个看起来有些鬼灵精怪的少女,和白晨一般年纪,却穿着医生的白大褂,胸口的名牌写着“晋云君”。

    银发少女一进房间,便好奇地上下打量白晨,一副相当感兴趣的模样。

    “您是……”白晨不解,她的主治医生似乎不是眼前这位姓“晋”的少女。

    门一关上,银发少女露出了灿烂又兴奋的笑容:

    “把衣服脱了,快!”

    “什么?”白晨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把衣服脱光光,让我看看!”银发少女脸颊飞起两坨红晕,伸手就往白晨身上抓去。

    “不是,您是哪位?高医生让我不要脱下固定……”

    “哎呀,什么高医生低医生的,我让你脱你就脱!”银发少女已经扑到白晨床上,一双白皙的小手紧紧拽住了白晨身上的那件白色“防弹衣”的下摆,顺势就要往外拽。

    “干什么!?”白晨大惊失色,即使是扑上来的是个女性,她依旧下意识地挪着屁股向另一边退去,右手已经摸到了床头的呼叫键,赶忙摁了下去。

    门外呼叫铃声响起,银发少女也不管不顾,硬是往白晨身上倒去,跟个水蛇似的在床上扭动攀爬,小脸因兴奋已经像个红透的糖柿子。

    白晨一边躲着,一边承受着胸带外固定上传来的力道,肋骨隐隐作痛,有旧伤复发的趋势。

    此时,门打开,进来的是刚刚来过的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这位医生……”白晨东倒西歪地向她求救。

    护士小姐一见到这阵仗,赶忙上前,却又不敢伸手拉开两人。白晨自是身上有伤,护士的手足无措倒是可以理解;眼前这个穿白大褂的银发少女,护士为什么不敢去碰她?

    “晋主任!小心伤着病人!”护士焦急地喊着。

    白晨这才明白,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竟是一位主任医生。

    可惜这个叫晋云君的少女似乎完全没把护士的话听进去,手已然顺着固定胸衣的衣角摸上侧胸,麻利地解开了白晨的固定胸衣。

    白晨一哆嗦,唯一能动的右手赶忙抓住晋云君不安分的手,但晋云君的反应更快,另一只手已然抓住白晨内衬的短袖下摆,猛地向上掀开,白晨的腰腹瞬间暴露在空气里。

    上前劝阻的护士愣住了,晋云君也愣住了,白晨本人也愣住了。

    掀开的衣摆下,白晨的侧腰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有一块乌青的痕迹,形状模糊不清,有半拳之大。

    晋云君回过神来,表情出现一丝不符合她年纪的凝重,“你出生就有这个吗?”

    白晨不仅调动起自己的回忆,印象里,自己侧腰这个位置似乎确实有块胎记,但没有到半个拳头这么大,顶多是块硬币的大小。

    “有……好像没这么大。”白晨犹豫道。

    “这是胎记?”护士并没有像白晨和银发少女般复杂的想法,只是有些好奇。

    白晨点头。

    晋云君忖度片刻,皱着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把白晨的短袖下摆拉了回去,脸上又变成了之前那副鬼灵精怪的表情,嬉皮笑脸道:“嘿嘿,没事了。白晨小姐,不好意思啦,快把它穿上吧。”

    白晨呆呆地看着这个仿佛川剧变脸般的少女,她异常的举动和反应让白晨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晋主任,您怎么来了?要我通知高医生过来吗?”护士小姐一边给白晨穿好固定胸衣,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晋云君。

    晋云君笑嘻嘻的,“不用不用,我来主要是确认一下,对了,你通知一下高医生,白晨小姐可以回家里养伤了。”

    “什么?”白晨和护士异口同声。

    “我说你可以出院了啊,你不开心吗?不会有人喜欢住院吧?”晋云君歪头,好奇地盯着白晨。

    “晋主任,按照这位病人的伤势……”

    “那就这么说定了,待会会有人来送你回家,你在家要好好养伤哦!”晋云君全然不理会身边的护士,只当她是空气一般,一边朝白晨笑着,一边蹦蹦跳跳地出了房门。

    为什么突然让我回家养伤?白晨无法理喻。

    但即便白晨有着一肚子疑问,下午两点左右,两个穿便服的执安,还是找上了白晨,正如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晋云君说的,来接白晨回家。

    那两个送白晨回家的执安,虽然也是穿着便服,保持着当地执安局的特色,但都是生面孔,显然不是区里的。因而,白晨在回来的途中也很识相地保持了沉默,没有多问。

    白晨就这么带着一身绷带和一箱药物,稀里糊涂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到了家,那两个执安也并没有立马离开。白晨顺着打开的卧室门看向客厅,只见那两个男执安大大方方地坐在白晨家客厅的沙发上,两人各自玩着手机。

    白晨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软禁了。

    她大概猜到了,不管是那个叫晋云君的少女医生,还是这两个送自己回去的执安,十有八九都是市执安局的口舌和臂膀。也就是说,把自己从执安医院“赶”回家里,并软禁起来的,是市执安局越过区里的举动,显然和陈叔他们无关。

    白晨一个头两个大。自己的伤没个个把月必然好不了,眼下又无缘无故被执安软禁,这明显和执安当初派她当“合作代理人”自相矛盾。市里那群老狐狸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白晨到家后的几小时后,眼看已经快到傍晚,依然没有半个人影来向她解释目前自己的状况。就算她向客厅里那两个惜字如金的男执安询问,他们也只是探个脑袋往卧室里看一眼白晨,几句“你好好养伤”“我们是来保护你的”之类的话敷衍了事。

    白晨向来一个人住习惯了,家里突然多了两个陌生男人,即使她明白,这两个男人对她没有恶意,但她心里仍然有些不适应,甚至有些烦躁。

    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她想。

    就在这时,白晨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徐文塞进自己口袋的那张名片。

    她浑身一激灵,歪着身子往客厅看了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右手摸向床边的椅子——上面放着自己出院时随身带着的那件灰色运动外套。

    抓住外套,白晨将它轻轻捞到床上。运动外套比起正常状态下,显得有些沉重,自然是因为白晨把陈墨给自己的配枪也放在了外套口袋里。她翻着另一侧的口袋,掏出了那张纯黑的、厚实的名片。

    银色的“理事会”三字闪动着内敛的光芒,仿佛在呼唤着白晨。

    白晨又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盯着静静躺在床单上的黑色名片,沉思了良久,拨通了上面的号码,然后把名片塞回口袋。

    手机听筒传来有些复古感的拨号铃声,白晨等着那头接通,不禁有些紧张,目光不断透过房门望向客厅。

    电话接通。

    “理事会。哪位?”手机那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白晨立马听出来了,是徐文。

    但白晨没有立刻应答,她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着怎么开口才不会引起客厅那两个执安的注意。

    电话那头的徐文没有得到回答,仿佛是知道了什么,只是安静地等着。

    白晨喉咙滚动一声,自然地开口:“兰兰,你回宿舍了吗?”

    苏兰是白晨的大学舍友。

    客厅里的一个执安听到动静,有些刻意地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动,悄无声息地踱步到了白晨的卧室门口。他背对着白晨,倚着门框,低头看着手机,但所有动作似乎有个潜台词——我在听着。

    “是白晨吧。”徐文反应很快,语气带着苦笑。白晨几乎都不用看到他现在的表情,都能想象到徐文脸上那标志性的微笑。

    “怎么?我就不能给舍友打个电话了吗?”白晨看着门口执安的背影,嘴上假装和舍友调笑着,心里踏实了不少,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你现在应该是不好说话吧,”徐文反应得很快,马上明白了白晨的处境,“我估计,你旁边应该有执安在看着你?”

    白晨心下一惊,嘴上差点露馅,“呃,对,我在南淳区的执安局实习,我叔叔帮我安排的。你说你没回宿舍,那你也是昨天回家实习的吗?”

    徐文琢磨了一下,“你是想问昨天的事吧?那我简单跟你说说吧。昨天晚上我们到田芸小姐家里的时候,田芸正被铁链锁在卫生间里,身上有明显被凌虐过的痕迹。她父母的尸体就躺在她旁边的浴缸里,死亡时间看上去超过了一天。”

    白晨神情一滞,但她克制住了情绪,没有说话。

    也就是说,夏莉死后的一天后,凶手就找上了田芸一家,在杀害她的父母后,把田芸囚禁起来,进行了凌辱。

    而田芸,在身体上被凌辱的同时,还接受着精神上的折磨——眼睁睁地看着双亲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慢慢失去生机,慢慢冰冷,慢慢腐烂。

    而自己,不仅要在他们的尸体边被杀害双亲的凶手虐待,凶手不在时,自己还要被迫在他们的尸体边进食、睡觉,甚至连独自哭泣、独自恐惧、独自思考的时间里,自己都必须和他们的尸体挤在一个狭小阴潮的空间里。

    她只能看着,看着朝夕相处的他们死后骇人的姿态,闻着朝夕与共的他们死后难闻的气息。

    这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白晨不忍继续想象了。她捂住嘴,身子微微颤抖着,眼泪从眼眶坠落到了床上,在被单上晕开几圈水渍。

    好在白晨之前已经做足了伪装,话里行间都仿佛是在和舍友苏兰聊天的语气,门口的执安才始终没有起疑心,依旧背对着白晨,没有看到白晨此时无声却猛烈的哭泣。

    徐文顿了顿,继续讲述:

    “昨天我们破门的时候,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但不见凶手的身影,史奇负责去客厅卧室找他,而我则把田芸小姐从卫生间救出来,把她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后来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了,史奇被事先躲到了卧室的凶手偷袭,碍于在小区里,他也不好发挥,便被凶手抓住空隙从窗边撞了下去,摔到了楼下。

    “后来,凶手追上你们那辆车,找上了你们。而我和孔湛,把田芸、史奇交给了潘远和刘森后,便赶到你们这来了。凶手逃走后,我们也是把夏莉带了回去。

    “昨天田芸情绪状态不是很好,毕竟经历了这些,正常人都很难走出来,我们也便没有问她什么,把她在理事会安顿下来后,让夏莉一直陪着她。田芸目前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估计今天应该能说点什么。”

    白晨听着徐文的讲述,心境已然平稳了不少,她擦掉眼泪,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那她呢?”

    “你是说夏莉?”说到夏莉,徐文有些犹豫。

    “哎呀,跟我说说嘛,我又不会告诉别人。”即使现在说话仍带着轻微的鼻音,白晨仍努力装出一副八卦的口吻,似乎在又一次向门口的执安强调,这只是一通女生之间的正常电话。

    “夏莉早上说,她想见她妈妈。”徐文叹了口气。

    “你们怎么说?”

    “我们自然不能答应她了。以夏莉现在的特殊状况,按照我们一贯的原则,不能让她和任何以前认识的人接触。”

    白晨选择了沉默。确实,夏莉从重新获得生命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为了“异常”,自然要和以前“非异常”的人生诀别。任何与“过去的一切”接触的行为,都是对当下的正常社会、他人的正常生活的颠覆和冲击,是对后者的不负责任。

    但让夏莉舍弃一切、重新回到人间、成为“异常”的这一行为本身,难道不是一种不负责任吗?

    白晨无法对徐文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默默地在心里问他,也是在问自己。

    没有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动静,徐文又叹了口气:“夏莉她……给你留了一封信。”

    一封信?白晨没听明白。意思是夏莉已经离开了?夏莉现在这个状态,又能去哪?

    “她人呢?”她赶忙问,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安。

    “现在几点?”徐文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白晨把耳边的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眼时间,“6:12。怎么了?”

    “一般来说……夏莉这个状态,只能维持24小时左右。”

    白晨愣住了,思维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虽然仍没完全理解徐文的话,但她脑海里下意识地开始了计算,莫名出现两个时刻:

    5:35,这是昨天夏莉“失踪”的时间。

    6:12,这是现在的时刻。

    已经过了37分钟。

    白晨心里已然有了个模糊的答案,但她不愿意接受,也几近顾不上克制自己的情绪,声音颤抖:“什么意思?”

    “夏莉的第二次生命,在半小时前已经结束了。”

    电话那头,徐文如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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