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12.

    白晨松了口气。

    原以为客厅的那两名执安起了疑心,现在看来也许是自己多虑了。但奇怪的是,刚才那个平头的举动,总让白晨有种莫名的不和谐感,但她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和谐。

    她不再多想,轻轻地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蹑手蹑脚地摸着黑走到门边,反锁了房门。

    客厅有两个男性,自己睡觉时反锁一下房门从逻辑上也没有什么问题。再加上白晨家在3楼,除了房门,她的卧室里看似已没有其他能离开这个房间的手段,这些足以让两个执安能在客厅安心坐上一段时间。

    但那两个执安不知道的是,白晨卧室的窗,紧挨着的,就是小区公共楼道的窗户。

    白晨摸到窗边,拉开窗帘,晚霞霎时洒满了昏暗的卧室。夕阳已被远处的楼房吞噬,血红和橙黄涂满天际,与席卷向西方的墨青夜色斗争纠缠着。她无心欣赏晚景,翻上飘窗,打开窗户。

    她深吸一口窗外的新鲜的空气,早秋清冷的风让她混沌的精神振奋了不少。她探出窗外俯视楼下,三楼的高度已然让她有些心惊胆战。

    她脱下外套左臂的衣袖,绑在腰间,露出裹得和木乃伊似的左臂。她解开左手臂上原本用于挂在脖子上的绑带,以及几乎缠满她整个左臂的绷带,将两者紧紧打了个死结,拉长,确认了长度和牢固度,随后,又抓住窗口的矮护栏晃了晃,确认了它不会送动。

    排除了隐患,白晨又深吸一口气,把绑带的一头系在了护栏上,牢牢打了个死结,左手握着与绑带相连的臂膀上的绷带,在左手掌绕了几圈,扯了扯。

    在确认了这个时间段,楼下不会有路过的居民后,她右脚轻轻跨过防护栏,踏到了窗外的窗台上。脚下传来的稳固感让白晨确信了窗台的可靠,双手分别紧抓窗户的上沿和左沿,左脚也翻出窗外,双脚都踩在了窗台上。

    白晨整个身子都已翻出了窗外,紧扣窗沿的十指已然有些吃力,左手臂的绷带绷得笔直,旧伤隐隐有些阵痛,甚至快发不上力,微曲的双腿也略显虚浮。她扭头看向右边——大概两米外,另一个窗台。

    那就是楼道的窗台,是她唯一从执安的软禁中逃出的手段。

    她背对着晚霞,风声在她的脖颈后作响。她闭上眼,感受着室外的风力和温度。良久,待呼吸稳定下来,她睁开眼,看向脚下,右脚开始朝着窗台右侧挪动。

    一厘米。

    两厘米。

    她尽可能慢地挪着步子,左脚也跟上,双手调节着发力,尽量分担着双脚的负担,不让自己的重心整个落在窗台上。

    四厘米,八厘米。

    白晨感觉到周身的风在变冷,光线也在变暗。

    她依旧挪着小步子,双手也顺势往窗沿一侧挪着,像是在与身后逐渐暗淡的天色争分夺秒,想要比夜色先一步到达那个窗台。

    她的速度足够慢,但转眼右脚也已然踩到了窗台的最边沿,双手能抓住的也从窗沿变成了那根系在护栏上的绷带。她向窗台右下侧看去,好在还有个空调外机可以落脚。

    白晨深吸一口气,目前解开的绷带长度显然已不够她继续前进,她只得再解开一圈左臂的绷带,双手紧紧抓着这根自己唯一可以借力的救命稻草,转身背对着右下侧的空调外机,慢慢蹲下,右脚往下探去。

    右脚脚底实实地踩在空调外机上,白晨没有放松,依然提着心吊着胆,她知道,最重要的是左脚。若是左脚抬起,重心转移,空调外机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一切都完了。

    她右手离开那根自己的“生命线”,抓住窗台的右沿。此时,白晨仍抓着绷带的,仅有自己那忍着痛的左手。左脚踩住窗台右沿,重心轻轻一倾,便瞬间挪到了踩在空调外机上的右脚上。

    脚下,空调外机与墙壁固定的支架,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白晨大气不敢喘,保持着这个吃力的姿势,生怕脚下的空调外机突然支持不住。良久,见没了动静,白晨才松口气。

    自己已然把重心全部转移到了右脚上,眼下空调外机仍能支撑,那接下来的过程便轻松了——白晨左脚踩下,整个身子都落到了这个坚强的空调外机上。

    白晨又转身面对墙壁,右手抓住身边紧贴墙壁的排水管,头看向右侧,那个窗台已然近在咫尺。从空调外机到另一个窗台不过半米的距离,这一步一脚便可跨过。

    她又解开一圈绷带,深吸一口气,右脚大步迈出,踩上那个窗台,右手猛地向右一伸,抓住了窗沿。一吃劲,白晨左脚也踩上了窗台,整个身子终于跨越了两米的长途,达到了终点站。

    小区楼道的窗常年是开着的,白晨自然不用再另外操心这个问题。待她翻过楼道窗口的护栏、翻进楼道,她这才长舒一口气。她解开左臂上的绷带,想看看伤口是否恶化,却惊愕地发现,左臂那道夸张的、从三角肌延申到手肘的撕裂伤,已然结成了一条长长的痂。

    像这种程度的撕裂伤,正常情况下,应该需要起码三到四天才会结痂。眼下,自己的左臂,却在短短的一天内结了痂。再加上自己刚刚翻越两个窗台,几乎全是在靠左臂发力支撑,那样的力道居然没有重新撕裂痂口,可见左臂的痊愈速度和状况比白晨想象中的要乐观得多。

    不,与其说是乐观,不如说……这种恢复速度,已然有些异常了。

    白晨心乱如麻,想不明白自己身上出现了什么状况。但眼下,最要紧的是离开这里,若是现在那两个执安发现异样,破门而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顺着绑在护栏上的这段长长的绷带发现自己出逃的踪迹。

    白晨解开缠在腰间的袖子,穿好了外套,拉上拉链,下了楼。

    一出居民楼,白晨第一时间走向一旁人迹罕至的偏僻小径。此时夜色已完全降临,晚出散步的居民都在这一时间陆续回家。如此想来,自己刚才翻窗的过程中没有人路过,还真是万幸。

    白晨走在小道里,一边向小区门口走去,一边整理着思绪,梳理着目前的状况。

    首先,市里软禁自己的意图是什么?是不让自己继续负责这件案子,还是不让自己和理事会进一步接触?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绕过陈墨他们?难道市里的决策,和区里的决策是不一致的?

    其次,如果是不让自己继续负责这个案子,目的又是什么?当初让理事会接手,自己充当中间人,白晨一度以为是市里的决策,区里只是自己作为中间人和理事会合作、共享信息的一个媒介。但目前从两者对这次合作的态度看来,市里和区里显然保持着相似的态度,都没有和理事会合作的意图。

    如此一来,再结合昨晚陈墨对她说的“关系到整个社会安全体系”,白晨内心有了一个隐约的推测——让白晨成为“理事会合作代理人”这个决策,来自于比市级还要高的领导层。

    这么一想,白晨顿时觉得荒谬起来。自己一个还没从警校毕业的实习执安,居然轮得到省级的大人物来操心。

    她转而又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为什么是自己?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

    又或者说,自己有什么“异常”?

    诚然,正如之前理事会说的,执安目前应该没有手段能独立解决这个案件,这也是上头的大人物要理事会出面的原因。至于理事会与执安的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因此,两方一旦强行被捆绑到一起,结局就只有一种可能——理事会单方面使用他们的“异常”手段,来掌控这个案件的主动权,完全把执安当作局外人撂到一边。

    这个结局是可以预见的,白晨知道,陈墨知道,上头肯定也知道。那上头为什么明知道会演变成这种局面,还硬要把自己安插进去,让两边合作?就是为了让理事会这个游离于政府掌控之外的民间组织抢占风头,更加激化他们和执安之间的矛盾吗?

    又或者说,如果理事会和执安之间的矛盾本就不可调和,那么整件事的意义在于什么?

    这样一想,白晨身上突然汗毛倒立,鸡皮疙瘩暴起。她瞬间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自己。

    上头在明知道理事会和执安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下,还是让白晨和这个案子、和理事会接触,这就说明自己和理事会接触对于上头是有利可图的。和那个凶手和理事会接触,自然也就意味着和“异常”接触。

    “异常”,显然是能达到白晨满足上头利益的先决条件。也就是说,和“异常”接触,必然会让白晨发生某些变化。

    白晨不由得想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拼凑在一起,似乎慢慢汇聚成了一个可怕的、模糊的现实——凶手所谓的自己身上的“一种味道”、自己腰间莫名变大的“胎记”、自己恢复速度远超常人的伤势——这些零碎的小事,似乎都在诉说一个现实,就是白晨自身发生的变化。

    白晨不由得低头,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肋骨。即使外套里穿着胸带外固定,隔着几层布料,白晨仍能感觉到肋骨处隐约的疼痛。但也仅限于此。在刚刚“越狱”的过程中,白晨几乎没有感觉到来自断裂肋骨处的疼痛。

    正常人碰上这种伤势,起码需要静养四五个月。而白晨,跟个没事人似的,又是翻窗爬墙,又是飞檐走壁。

    白晨心里的困顿和疑惑蓬勃发芽,肆意滋生。她隐隐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似乎在告诉她,她正在和二十多年来的正常生活背道而驰,渐行渐远,再也无法回头。

    而这一切,白晨能够左右吗?

    她不知道。

    但她已经决定了要寻找答案,要与自己和解,她已经决定了,要和理事会那群,与自己理念相悖的、自以为是的家伙,亲口告诉他们:“你们是错误的。”

    在此之前,任何无法回头的变化,不管是身体的、还是精神的,只要不影响她对答案的追寻、对自我的追寻,她都不在意。

    既然自己是特别的,是“异常”,那就不如利用这一点,去找到那个恶魔。

    白晨撕掉了鼻梁上的创可贴,露出了那个恶魔留下的伤疤。她拿起手机充当镜子,正如白晨所料,那个伤口本身不深,自然也因为自己异于常人的恢复速度,此时已经痊愈,仅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让她的脸看起来更有英气了。

    白晨撇了撇嘴,理清了当下的情况,她的心情也振奋了不少。她此时已走出小区,到了街上。

    不出意外,自己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鼻梁上这道疤就是最直接的证据,这是每个连环杀人犯都会做的事——在自己的“猎物”上留下属于的印记。而这个印记,必定是对于凶手具有强烈意义的一个符号,一个象征。

    这是一种支配欲,一种占有欲,更是一种复仇欲。

    即使凶手是异于常人的“异常”,在心理上,也定然和普通的杀人犯没有什么区别。

    从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白晨在心里大致描绘出了这样的一个凶手形象:

    这个男人年龄在四十岁左右,有着一头卷发,不修边幅的胡渣。从穿着上看,他穿着破旧的皮夹克,戴着鸭舌帽,可能是个社会边缘人士,收入没有固定的来源,独自生活,因而很难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

    他已经被理事会记住了特征,为了躲避他们的追查,很可能下一次,他就已经不是这个形象。

    从夏莉的信、以及她和田芸的状况来看,这个男人怀揣着对女性的仇恨和报复,在犯罪时对女性表现出强烈的控制欲和施虐欲,并且需要通过强迫、凌辱和虐待她们来满足自己的需求。但同时,他又会不经意地表现出讨好的态度。

    这也许是因为他过去始终对于女性有一种自卑及渴求心理,渴望被爱、被接受,但同样也害怕失去对她们控制。

    这必定来自于他曾遭受的某种形式的创伤。也许来自于情感,也许来自于家庭,但不管如何,这都导致了他的心理问题,需要通过控制和施虐来弥补自己内心的空虚感。

    对事物的补充想象、直觉感受向来是白晨的特长。心里有了这样一副对于凶手的侧写,白晨又进一步思考,若是站在凶手的角度上,他会怎么做呢?

    首先,他需要一个藏身之处。

    从刚才对凶手的侧写来分析,他很难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若他有藏身之处,他囚禁目标的首选地就不会是烂尾楼、目标家中这种危险的地方了。

    夏莉、田芸都是他的目标,但在他的视角里,他并不能直接接触到被理事会保护起来的二人,独自闯进理事会本部去找出二人,自然也不合理。如此一来,白晨,自然而然就成了他的下一个目标。

    暂且不论他是否知道白晨正被执安软禁着,但现在的白晨,在执安、理事会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离开了两者的保护。站在凶手的角度,若现在的她,孑然一身地暴露在他的藏身之处,那时便是凶手下手的最佳时机。

    她坚信,作为“异常”本身的凶手,对于她这个与他相似的“异常”,有着不可替代的吸引力。

    而白晨,也正是赌的这一点。

    她要利用这一点,加上自己的“落单”,主动引出凶手。

    那他的藏身之处,又会是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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