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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流血的墙(下)

    阿兰从小就跟着父兄在山中打猎,猎杀各种猛兽,杀的最多的就是狼。阿兰知道怎么对付这些猛兽,在她看来这些嚎叫着她听不懂的语言的女真人就是野兽。在他们从梯子爬上来的时候,她会很勇敢的冲上去,用左手的斧子奋力一劈,这时候,女真人都会下意识的举起手中圆盾去遮挡。这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她会把手中的砍柴刀擦着盾牌边缘伸过去,刀尖被她磨的非常锋利,只需在对方脖子一处位置轻轻一挑,这人就会流血不止。如果她学过现代医学,一定会知道那位置叫“动脉”。

    不过,她不懂这名字,只知道敌人会流血不止,鲜血会如喷泉一般射出来,用任何方法都止不住,只能惨叫着跌下去,不摔死,也要流血而死。

    在对付攀上城墙之后的敌人,她也和别的战士理解不同,她不会迎着敌人猛冲,敌人就像凶猛的野兽,要引逗他们,避其锋芒,让他们自己露出弱点。

    这时候,她会略略后退,等敌人手中的武器伸出来,她再猛扑上去,用斧子拨开敌人武器,扑到敌人的怀中,就好像年轻时候,丈夫热烈的拥抱她一般,用柴刀的尖在敌人的脖子那处位置轻轻一挑,要轻柔,不需要多大力气,只需挑开一个指头大小的伤口就够用了,然后,在地上滚动躲开,防止对手临死前的反扑,对手自然而然的会死掉。

    从昨天到现在,她已经杀了三十二个敌人了,全是壮汉。她是一个被农家活耽误了的女杀手。不过这面城墙还有一个比她厉害的多的女人,李落梅已经杀了一百多敌人了。城中都在传说,南面城墙就是女人出彩的城墙。

    战争的间隙,她会回想自己家中的物品,锅碗瓢盆,衣衫水缸农具,一共几个,都放在什么位置,城中这么乱可别让人偷了去。这也是当家的,临死前的嘱咐,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经略大人发放的,只给一次。以至于后来李落梅将军因为她杀敌多,问她想要什么赏赐的时候,她想了半天才说,“我想要一口铁锅,新的铁锅!”城墙上的人都笑了,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叫铁锅阿兰。

    城下的呐喊声,又响起来了,新一轮的战斗又要开始了。

    阿兰紧紧将丈夫骨灰抱在胸口,低头轻声说了一句,“当家的,墙还在,你晓得吧!”说完握紧武器,向墙头冲了过去,铁锅阿兰的传奇还在继续……

    奉集堡大战第五日……

    好像经过了一个若有若无的梦,杨肥田猛地惊醒,他刚才昏迷过去了,腹部的伤口太重了,被撕裂一个大口子,肠子都流出来了,又被他塞了回去,用带子绑住,但他知道他要死了。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是伸手摸一下身边的墙,墙上都是血,厚厚的一层血浆,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整个墙头都像一条红色的通道,血浆正顺着城墙缝隙向外流淌,将城墙内外全部染红。墙在流血,一堵红色城墙正在慢慢出现。

    城墙表面的血浆太过黏稠,摸上去,粘粘的很不舒服,但杨肥田很安心,因为墙还在,他的家人就安全,他有一个婆娘和两个儿子,大儿子七岁了,跟着他婆娘在城下搬运石头,运送到城头,支援战斗。小儿子只有一岁,还得婆娘背着。

    他不怕死,因为他一生中最大的愿望,经略大人已经满足他了,给他分一块肥田。这也是他父亲一生的愿望,给老爷当了一辈子佃农的父亲,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拥有一块肥田,所以给他起名杨肥田。

    经略大人刚刚把田地分给他的时候,他高兴的三天三夜睡不着,整夜的在野外,围着自己的田地转圈。他双手捧起地上的一掊黑土,将面孔埋在黑土中,深深的嗅着土壤腥甜的味道,这个三十多岁,平生没有流过眼泪的男子汉,不禁哽咽流泪,可惜父亲死了,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幕,亲眼看到这片土地,这是他们杨家的土地,这是他们杨家几代人的梦想啊!却在他这忽然实现了,而几个月前他们全家还只是流民,饿的快要死了。

    所以他异常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一切,异常痛恨这些来抢夺自己田地家产的侵略者。他本来是一名弓箭手,不用参加肉搏战的,可是敌人冲上城头之后,他毫不犹豫的举起长枪冲到最前面。

    现在他要死了,但心中并无牵挂,经略大人许愿了,他的肥田不会给别人,只留给他们杨家后人。他也曾叮嘱过妻子,他若死了,妻子可以招赘一名男子到他们家,但是,这片肥田一定要留给他的两个儿子,一代代传下去,永远都是他们杨家的土地。只要土地还是他们杨家的,这就足够了。他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这片土地。

    墙头上一片喊杀之声,敌人又冲上来了,拼杀在城墙上的只有一半是战士,剩下的是老人、妇女和孩子,只要能拿得起武器的,全在城墙上拼死搏斗,每个人都知道,墙比他们的命还重要。

    杨肥田靠着箭垛坐在血浆中,一动不动,身上血淋淋的,腹部的大口子触目惊心,仿佛是一个死人。但他还没死呢!只要没死就要杀敌,就要保卫这道墙。他身边放着一支弩,扣动扳机不需要多大力气。城墙上正在混战,没人注意到一个“死人”。

    “嗖!”一只弩箭射出,正中一个女真战士的脖子,他捂着脖子惨叫,被几支长枪一阵乱捅,惨死在地上。如法炮制,他无声无息的杀了三个人了。直到第四个时候,射偏了,被这名女真战士发现了。他嚎叫着冲上来,一枪刺入他的胸口,用力一拧。

    杨肥田连惨叫的声音都没力气发出来,他此刻已经感觉不到痛苦,他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他死了,嘴唇边还带着笑容,临死前杀了三个敌人,也已经够本了。人的一生总带有许多遗憾,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多么想再看一眼自己丑陋的婆娘,亲一亲自己小儿子雪白的脸蛋儿,他没有这个机会了。但他是欣慰的,墙还在,这比什么都重要。

    奉集堡大战第六日……

    李落梅一声不响的退到墙头的角落,她走路一瘸一拐,昨天,她的左腿受伤了,被一名女真战士刺了一枪,几乎穿透了大腿肌肉。刚才她又中了一箭,是在右臂。她用力拔出箭头,鲜血汩汩流淌,是黑色的,箭尖有毒。

    “该死女真人!”从不骂人的李落梅也喃喃咒骂起来。

    “将军……”激战中刘金锁看到李落梅受伤,要跑过来帮忙。

    “快去战斗!”李落梅向他瞪着眼睛喝道。

    刘金锁无奈的转身冲入战场,南面城头的战况依然惨烈,地上全是死尸,厚厚的一层血浆,又粘又滑,午后阳光照射,血腥味道蒸腾起来,让人想要呕吐。南面城墙上只有很少的战士,补充上来的几乎都是老弱病残。

    辛明亲自带着这些人在拼斗,这时候是比拼意志力的时候了,没有人退缩,用枪、用刀,用身体的任何部位。经常看到明人守军抱着女真人在血浆中滚来滚去,用短刀、牙齿,甚至指甲,同归于尽的比比皆是,城墙上都是各种奇形怪状姿态的死尸。有的握着刀剑彼此插入对方身体,有的死了牙齿还咬着敌人身上的一块血肉。

    刘金锁一面拼斗,一面偷眼瞧着李落梅,他现在非常敬佩这位女将军。刚开始,经略大人让李落梅当他们的将军时,他心里很有些抵触,一个女人怎能领导一群男人,她懂得怎样作战,怎样杀敌么?但经过这些日子的战斗,只要在南城墙上拼杀过的士兵没有不佩服李将军的,她至少杀了二百个女真战士,而且有勇有谋,指挥得当。把用在一个男将军身上的赞美词汇,如英勇、刚毅、沉稳等等词汇都用在李落梅身上,毫不逊色。刘金锁就曾被她救过一次性命,现在所有的士兵都爱戴他们的李将军。

    李落梅撕开右臂衣袖,用一柄匕首慢慢割掉中毒的腐肉。她表情平静,动作稳定,仿佛手臂上的肌肉已经失去了痛感,没有神经将疼痛反射回大脑。不过她额头慢慢出现的一层汗珠混合着血污,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显示她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割掉臂膀上的腐肉,留下一个拳头大小,触目的血窟窿,这伤口即便好了,也会在雪白的手臂上留下一个骇人的伤疤。这对以色示人的女人来说,是个终生的遗憾吧!可李落梅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在伤口上涂上药末,用布缠上,把刀交换到左手,一瘸一拐的冲上战场。因为她知道,辛明需要她,而守住这道墙需要辛明。她爱这个男人,愿意为他去死,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就是整个右臂都被割掉了,她也一样会上去拼杀,因为她爱的男人需要她。

    夕阳西下,奋战了一天,女真人又被赶下了城墙。今天女真大营的鸣金声比昨天又早了一些,女真战士也是人,也会恐惧和失去耐心,他们的斗志也在减弱。

    李落梅和辛明并肩立在城墙上,眺望城外原野,一望无际的青青田地都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山峦起伏,仿佛金色的波浪,好美的景色。

    辛明凝视远方,这大好河山,万里沃土,怎忍心让它们落入异族之手,任人蹂躏,怎忍心让生活在这片沃土上千千万万的百姓流离失所,任人宰割,剃发圈田,成为异族的奴隶。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这千千万万人的命运就将改变。

    辛明伸手握住李落梅的手掌,向她微微一笑,李落梅也笑了,两人满是血污的脸庞看起来有些滑稽,但这一刻二人心意相通。

    李落梅曾经很羡慕辛明的那些女人,像秋菊、彩蝶,她们懂得如何取悦男人,懂得如何使用女人的小手段,展示自己的魅力,取得辛明的欢心。她却不懂也不会,简直不像一个女人,她还为此伤心过。

    但现在她明白了,爱一个男人的方式有很多种,她在用另一种方式走进了这个男人的心,从现在这一刻起,他们二人心心相印,从这一刻起,她在辛明心中的地位在所有女人之上。生死不渝的爱情不是说出来的,而是经历。

    奉集堡大战第七日……

    清晨,女真大营,冲锋的号声再度响起,不过,努尔哈赤感到了异样,因为攻城的女真战士只是象征性的攻击了一下城墙,就退了回来。

    在中军大帐中,努尔哈赤脸色阴沉的扫视着大帐中的所有将领,“你们不想再打仗了么?你们把女真人的勇气丢掉了吗?你们甘心做那些懦弱无能的明人手下败将?”

    大帐中的人稀疏了很多,这七天的战斗,努尔哈赤死掉了两个儿子,还有七八名儿子和将领受伤。剩下的都站在营帐中,略有惭愧的低下头。

    前来助战的喀尔喀部蒙古首领宰赛,最不想战斗下去了。他站出来指着远处的奉集堡叫道:“大汗,不能再打下去了,你看看这座城变成了什么样子,这是一座魔城,是魔鬼居住的城堡,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你看看它,它在流血,墙在流血!”

    众人一起向奉集堡望去,眼中都露出畏惧的神色,太可怕了,连续不断的战斗。如同一个绞肉机一般,无数勇猛强壮的战士冲上去,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扔下来。

    城头积满了血浆,顺着城墙流下,将整个奉集堡城墙外侧全部染红,变成了一座红色的城堡。血浆还在顺着城墙向下流,一直把墙下的土地浸湿,变成红色泥泞的沼泽,这是一面正在流血的墙。

    努尔哈赤捏紧了拳头,他知道城中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这几天,城头上的炮火越来越弱,只有不到原来三分之一的大炮还能开火。而据撤下来的战士说,现在城头上守卫的大多都是老人小孩,甚至还有妇女。按理说,应该坚持不了多久的。可是,无论怎么攻击,就是不能让他们屈服,这条该死的流血的墙,像绞肉机一般,吞噬了多少女真战士,大概有两万了吧!多么可怕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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