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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此心不平

    程有蓝被侍女服侍着穿上一袭月下莲戏蝶穿花的烟红交领裙衫,比思又用梳篦细心梳了一个同心垂肩髻,簪上一只粉玉兰红的珠钗,发间垂下长长的流苏珠琏,更显可怜可爱。

    随后穿过垂花门,顺着飞八角汉白玉檐廊而下,又穿过两个月洞门,才见一座较闺房大了两三倍有余的主屋,水引潺潺,开旷怡神。

    门槛很高,两位侍女先卷起锦帘,才扶了程有蓝进去。

    入目先看到堂屋内高悬的匾额,上书“浩然正气”四个隶书大字,座下两个紫檀木八仙椅,没有雕花,漆光很亮。

    一位蓄了长须的官袍中年男子就坐在左位上,右位空悬,只在左手一列的第一个黄杨木椅还坐了一位穿油紫褙子坠白羊脂玉佩的年轻妇人,她面容秀美,肌肤红润,微有两麻,只是穿着老气了些,没有衬出她的年青貌美。

    来时听着比思悄声的嘱咐,程姝白连蒙带猜,大概知道了这家父亲的原配常年卧病在床,前三年没熬过去了,一家不可无主母,老夫人就做主在丧期后又娶了续弦,因是新入门,是以还不敢坐原配的位子。

    程有蓝迈着小碎步缓缓上前,从容跪下,手扶双膝,屈身叩首三次,“请父亲安。”

    又半跪着转身,朝继母叩首两次,“请母亲安。”

    程家老爷程临是当朝首辅,是从秀才一路考上的进士,入翰林二十年,终于入阁拜相,一人之下,又因他文人出身,深深濡慕董儒之道,是以家规肃然,纲常有序。

    只是想不到黎元道君以前竟也得向父母跪拜,即使在修真界,子女也不必向父母下跪,一切以实力为尊。

    说不得程姝白已经开始想念以前的生活了,在这具身体里,感受她一步路分成三步路来走,笑需抿唇,言需守静,实在憋闷。

    然而离开想象,现实中她也只能看着这具身体继续跪着,垂头垂目,这叫聆听父锡。

    程临颔首,“你叫梅娘母亲,很好,可知你好事之期日近,若是没有双亲操持,难免坏了程家门楣。”

    末了又细细压了压手中细瓷茶盖,“今日进宫,只需听娘娘教导,不许见你表兄——这些道理你自是知道的。女子生而立世,女戒教之,三纲辅之,五常警之,循规蹈矩,相夫教子,赤子及至白寿。你杂书学得太多,不如多看看班大家所著和女四书,我考考你,立身之法一节是什么?”

    程有蓝轻言轻语:“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唯务清贞。”然后掀起眼帘迅速看了看眼色,又继续背,“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裙。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凡为女子,......”

    “好了。”程临叫停,满意地捋须,“如此也可慰横波先生了,你这两年需专守闺中准备入宫,一会儿给你祖母请安后可以去看看她,毕竟也是最后一面了。”

    程有蓝微阖的眼皮下眼神如触电,却泰然自若地说:“先生从小教导我,我还记得当初我六岁,父亲从城外白云观请来先生做我的西席,先生教我的第一个道理,就是为人子女,需敬爱父母,此言一直感佩在身。常言师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先生是有蓝良师,也为益友,不若多留先生些时日,不仅能让先生给祖母抄完那卷地藏菩萨本愿经,也让有蓝赶在出嫁前多学些道理,日后才能更好侍奉陛下,侍奉娘娘。”

    程临不以为然:“我朝可没有女子出嫁前还读书习字的道理,你感念师德,自可携厚礼以报,至于别的,”他示意吏梅娘,“从前你母亲无暇教导你,我才请来先生,如今正好,让你母亲教你。”

    吏梅娘乍然被点到,有些慌乱,支吾着说不出来,她的乳母忙用搭住她的手掐了她一把,于是吏梅娘挤出一句,“教导有蓝是妾身分内之事。”乳母再给掐一下,于是又掐出一句话,“入宫一应规矩正好请妈妈来帮衬。”

    程临放下茶盏,心叹小门小户的女儿确实是闷葫芦憋不出一个嘴儿,幸好她年轻,还可多看几年。

    只是他女儿的婚事却不可潦草了,太后亲自下旨命她入宫,如此,内阁也更稳定,皇权,也更坚不可摧。

    “你下去吧。”

    程有蓝僵直着脊背,半晌没挪动腿。

    程临皱眉,刚要呵斥,就听吏梅娘宛如咬着舌尖般瓮声说了一句:“姑娘是腿麻了吗?我.....房内有药油。”

    乳母和程临一齐皱眉看她。

    直到程有蓝行礼后走出这屋子,还能依稀听到细碎人声。

    “虽然你出身医正门庭,但既然做了我的夫人,也该学些人情往来之事,这些自有仆妇去找郎中来看,其余的莫要再提,不然我怎好放心将中馈交于你......”

    程有蓝脚步缓了缓又向前走,仍是迈着内八的莲步,正是所谓“淡黄弓样鞋儿小,腰肢只怕风吹倒。”当然,后一句稍嫌轻浮,最好还是隐去不提。

    这般走到老夫人所在的居处,她脚步稍稍快了些许,却见一个嬷嬷从廊下绕出见她。

    “小姐请回吧,老夫人一大早就去佛堂念经了,不许人打扰呢。”

    即使程姝白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也能很清楚地感受到程有蓝的双肩一下就耷拉下来了。

    嬷嬷念了声佛,告退着走开了。

    于是程有蓝只好直接去院后的一间小抱厦。

    程姝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猜不出,黎元道君素来是爱憎分明杀伐果决的,也许正是这段经历才造成了后来的个性。

    即使是她这个局外人,也察觉到了那个程临——也许该称作祖父,实在是她有生以来所见最为刻板无趣的人。

    难道人是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吗?可能人的确不能主宰自己命运。但黎元道君合该能做到的。

    程姝白瑟缩,她并未深想过成为凡人的生活会怎样,那些凡人写的话本也不会描写这些家长里短,也许凡世里有无数这样的家庭,就连修真界也有大修歧视小修脆弱,也无怪凡人把这种分别放大,以致弱女子连活着都抱歉了。

    程有蓝慢慢走到了那竹屋前,也不进去,只静静听着门棂内传来的琅琅琴声。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那些波涛汹涌的情绪,在这凄离婉转的乐声中慢慢隐于水下,归于平静。

    程有蓝抹了抹脸,理好发丝簪环,推开竹门而入。

    “夫子。”

    横波先生是一个高挑纤细的女人,一身道姑打扮,年若三十许人,但眼神清明,高洁有风姿。

    她见程有蓝来,微微含笑敛袖,“你听到我新作的曲子了吗,如何?”

    程有蓝也笑,但却是有所保留的笑,“振聋发聩。”

    横波先生眉毛如其名一般横了起来,这下程姝白知道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了。

    “我弹的是水流石下,风流松上,和振聋发聩有什么关系?”

    “夫子,”程有蓝垂首,“心境不同,入耳自然也不同。”

    横波先生心底顿时酸软,“莫要怕分别,本朝佛道兴盛,来日或可得见。”

    “嗯,我只是......”程有蓝再也克制不住地落泪,“很害怕将来。”

    “我很怕我将来再也欣赏不来先生的曲子了。”

    “听说嫁人了就要变成死鱼眼珠子,万一我变了,我屈服了,我......”

    横波先生爱怜地抚上她的头顶,“怎么会呢,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一块美玉,玉是很坚硬的。”

    她们是同类,所以横波先生才不教她那劳什子女诫女德,而是如男子一般的读书明理,只是养大了心,向往自由的鸟儿,怎能忍受折断双翼,困在四方天地。

    程有蓝喃喃,“夫子,您是我见过最看得起我、最尊重我的人,离开了程府,我要去哪儿找您呢?”

    “唔,我预备外出游历一番再回京城,我们道士,总是向往仙缘的。”

    “仙缘......”程有蓝默念,“神仙的世界,会不会更好?”也许那里,才更适合自由又无情的夫子。

    “我也不知晓,总归要看看才知道。”

    程有蓝抽泣慢慢停歇,屋外比思轻扣了扣门,“小姐,时辰不早了,该入宫了。”

    横波先生扶她站起来,笑着为她抚平裙上褶皱,“等你回来,我可能已经走了,你要记得,女子的立身之本,只在于自己坚强的心。”

    程有蓝被送出门外,却未立即离开,她安静地摸索着门上的刻痕。

    夫子十年如一日地喜欢给她量身高,如今这上面的痕迹也数不清了。

    她靠着门边,最后一听横波先生的琴音慢唱。

    “月色满轩白,琴声宜夜阑。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向君投此曲,所贵知音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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