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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下):难逃宿命

    正月十六日,阴云漫天。成都西郊,刑场。

    郭循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从远处看去,他整个人似乎已经没有一点生气,就像苍茫黄土里的一粒毫不惹眼的尘埃。

    事实上,郭循仍然顽强地活着。尽管他的身体肌肤已是伤痕累累,但他鼻孔里还在向外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弱白气。

    围观的民众们努力伸长脖子观瞧,都想看清楚这位狂徒究竟长了几个脑袋,胆敢刺杀蜀汉大将军成乡侯费祎。

    无奈相隔一百余步的距离,加之维护秩序的一排排执戟甲兵,还有一些木桩之类的障碍物,让大家的视线多少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于是,精神上没有得到满足的民众们纷纷鼓噪起来,他们想通过制造噪音的方式,让场地中央的囚犯作出一点反应。他们可不想从大老远跑来,只是看着一个死人,再被装模作样地杀死一次。

    此时,郭循仰面向天,神情木然。套在他的四肢和颈脖上的那些粗索仿佛并不存在,他只是在平静地等待,去迎接着一个彻底的解脱。

    天空是灰色的,郭循的眼珠也是灰色,所有的故事即将结束。

    郭循的眼眸中闪过一刹那的微光,仿佛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脱感,但他的嘴唇却微微地开合,在呢喃着一些只有他自己才清楚的话语。

    其实,很多死囚在临刑之前,都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至于他们究竟在说一些什么,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去关心。

    长期以来,鲜血和杀戮都是彰显帝国权威和荣耀的一种极其重要的装饰品。

    这些将死之人的生命,等同于草芥,毫无价值可言。特别是在这个北风呼啸的季节,临终关怀本来就是一种无用的多余。

    郭循现在忽然又清醒起来,他的思绪渐渐脱离了肉体,飘到天际,飞回到蜀汉建兴六年,也就是魏太和二年。

    那一年正是诸葛亮的第一次北伐。曹魏陇右的南安、天水和安定三郡太守,因无力抵抗弃城而去,诸多曹魏守将,如姜维、梁绪、尹赏、上官雝等人皆归降于诸葛亮。时任雍州刺史郭淮则审时度势,迅速退往上邽,固守待援。

    天水郡已破,但在太守府中,上计掾郭缪面不改色,身著官服,端坐在他的办公室。他并未选择逃跑,或者赶紧前去投降,而是以坦然的心态面对这一切。

    郭缪家里的亲人,大多数已经跟随大部队逃出城去。而郭缪的夫人庞氏却没有立即动身,她对夫君的脾气可谓了然于胸。

    郭缪留在城中,不逃又不降,其结果只有也仅有一个,那就是做好为国殉难的准备。

    庞氏本是冰雪聪明之人,她吩咐老仆阿忠抱着郭循先坐上骡车,便转身回到卧房,声称要换一套便于长途奔走的衣裳,片刻就回来。

    郭循那时虽是六岁的孩童,但恋母情深,始终不肯先行,老仆阿忠也没有办法,只得在外等候。

    然而隔了许久,也不见庞氏出来。老仆阿忠朝屋内喊了数声,但房间始终静悄悄的,不闻半点动静。

    待众人奋力推开木门之时,映入郭循眼帘的是母亲庞氏仰面倒在榻上,心窝上赫然插着一把冰冷的剪刀,汩汩的鲜血流淌在地上,漫成一大片不太规则的殷红,令人触目惊心。

    原来庞氏自知郭缪已萌生死志,限于女子的身份,她不能陪侍左右,然而也不愿意独生,故以死相随。

    世事总是如此残酷,上计掾郭缪在被俘之后,破口大骂了包括诸葛亮在内的蜀汉高级官员,然后选择慨然赴死,终被刑场枭首,公示于城楼之上。

    父母同日惨亡的现实,对尚处幼稚时期的郭循来说,成为了他毕生难以治愈的心理阴影。他无数次梦回童年,又有无数次泪湿枕巾。

    郭循后来发奋苦读,沿着他的父辈走过的成长轨迹,顺利走上仕途,终于成为新一任天水太守,政绩斐然。

    然则,那种家族式的带有悲剧色彩的宿命,又在二十年后,重新降临到郭循头上。

    对于曹魏而言,姜维发动的似无休止的北伐,似乎是间歇性发作的顽疾。在一次激烈的城墙攻防战中,郭循的左腿被蜀汉军队发射的一支流矢所中,不幸坠于城下。

    城下死尸堆积如山,如同厚垫,郭循并没有因此摔死或摔伤,然而却成为了蜀军俘虏。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郭循并没有如同他的父亲郭缪那样选择为国殉节,而是选择了投降。因为在牢狱之中,郭循从某位狱卒手中得到了一封来自曹魏的神秘书信,让他假意投降,变身成为一名间谍,甚至是刺客。

    随后,郭循果然受到了优厚的礼遇。在单独拜谒蜀汉天子的时候,郭循曾一边言语一边趋前,试图接近刘禅,可是并没有成功。十二名高大魁梧的侍卫执戟阻挡在他面前,而他的靴子里仅有一把短小的匕首,刺杀成功的概率几乎为零。

    最终,郭循选择了大将军费祎作为终极目标,原因是他对活下去已经丧失了任何兴趣,复仇是唯一的解脱。

    五辆马车,已经摆放在五个不同的方向,像一个五行阵型,静待着号令。每驾马车都由四匹骏马牵引。这些都非蜀中矮马,而是西凉战马,亦是姜维献上的战利品。

    西凉战马高大壮硕,它们的鼻孔喷出热气,不时发出低沉的嘶鸣,像在对郭循示威。

    在围观行刑的人群之中,有一位相貌普通、胡须蓬乱的中年农夫蜷缩在角落里,他的眼眸中闪着异样的光芒。

    当郭循的身体被拉扯成一段段血肉模糊的碎片之时,那位中年农夫毫无表情。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一个局外人。

    毫无疑问的是,如此血淋淋的惨景,却被民众报以热烈的喝彩,甚至是激昂高亢的呼喊和歌唱。

    出于政治宣传的用意,这个刑场的一切行为,都被打上了鲜明的正义烙印。

    在中年农夫转身离开之际,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开阖,像是在祝祷什么,因为只有他才知道整个事件来龙去脉,所有刺杀环节的执行,都离不开他的精心策划。

    当然,这位中年农夫的真实来历仍旧是一个谜,亦不会为蜀汉所知晓。实际上,此人来自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洛阳,隶属于曹魏大将军的特殊直辖机构:谍闻司。

    十天之后,按照曹魏年号,即嘉平五年正月二十六日,魏大将军司马师忽然接到一份从蜀国发来的署名“银螭”的间谍密报,上面寥寥数语,赫然便是成功刺杀费祎的消息。

    可是这个结果,却并未超出司马师的预期。因为在司马师原先的计划中,被刺杀的应当是蜀汉皇帝刘禅。而费祎之死,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不太出彩的一则好消息。

    次日早朝,魏帝曹芳闻知大喜,当即下诏,追封郭循为长乐乡侯,食邑千户,赐谥号为“威”。其子郭贤承袭父爵,加拜奉车都尉,获赏银千饼,绢千匹。

    魏国上下官员皆感欢喜,唯独司马师的嘴角只是带着一抹奇异的微笑,以他的与生俱来的政治敏感,他已经预见到蜀汉必然会兴兵来犯。

    通俗的讲,就是蜀汉要发动战争,为费祎报仇。事实上,司马师心中并不着慌,因为在雍凉方面,曹魏拥有两大杰出的军政人才,他们便是郭淮和陈泰。

    司马师坚信,在现今的三国版图之中,还没有谁能够轻易跨越这道人才组合的屏障。

    次年夏季六月,魏蜀边境果然出现了一支军队。这是由姜维主导的第六次北伐,事前未下任何战书,只是为了打对方措手不及。

    在过去的一年多,大将军费祎的意外惨死,令姜维深感愧疚,他必须要用魏国官员和士兵的鲜血来补偿。

    也许一场精心策划的大型杀戮,才是最佳的讨债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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