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历经一场生死浩劫的二哥,命可算是抢回来了。但一贫如洗的家,日子就像熬油一样,一天天熬着过。

    刚康复的二哥,妈妈总是担心他的后续健康。许多事情得要长林这个半大的少年来承担了。

    那个在成人眼里不大的水缸,就是长林少年时期早晨的恶梦。每天天不亮,他就会被妈妈梦中唤醒,要到村前的水渠里,挑满够全家人一天用的水。贪睡的少年,尽管有一百个不情愿起床的理由,但现实没容他有一句的说词。因为挑水时要早,稍迟水质就会被农家放纵的禽畜污染,无法饮用。

    此水源是先人们从几里地外一条小溪流里引入,由东至西绕村前而过。它起着生产、生活共同作用。山区里水位落差大,虽说有几里路程,也没费多少周折。

    不知是当时修水渠缺资金少水泥,也还是物质的匮乏,或是古人的独特工匠艺术为之,流经村里的那段渠壁两旁,都用标准大小的鹅卵石砌好。每相隔一段,会留有一个豁口,专供取水、洗衣之用。从渠里到路面,有三、四层台阶,用大青石铺成。路面也用鹅卵石大面铺成。南方潮湿、雨天多,走在上面就跟涂了油似。村子依山而建,微派建筑的人头马白灰防火墙风格,还有让人感觉走不出头的巷子,显得古香古色,只是整体视觉有点破败;后山有片遮天蔽日的古树林,其中那棵村里人谁也说不上它年龄,需要几人才能环抱住的桂花树,每至金秋时节,桂花飘香季,它那怡人的幽香,足以令人神迷。

    整个村庄的坐落和山体的走向,经后山那片郁郁葱葱古树林的点缀,远远俯瞰,犹如一只羽翼丰满展翅奋起的凤凰。与西北方向高耸入云的龙头山遥遥相望,中间相隔一片几千亩良田盆地。其中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当然今天我们也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几千亩良田盆地,经过此渠合理的安排布局,基本无需担心洪涝灾害的威胁,都能自然灌溉排涝,无需人工干预。所以饮水尽管布局不是很环保,但肥沃的土地和门前开阔的视野,还是让许多人向往的村庄。

    长林家住在村子的中心。对于每天挑水的他来说,三、四层的豁口成了登天的天梯,通往家里的那条湿滑小巷,尽管只有一、二百米的路程,不比红军长征的二万五千里雪山、草地容易。通常挑着水把脸憋的通红跌跌撞撞,三叩九撞、走走歇歇。常常日上三杆,也没能挑足一家人用的水。只好把水当成了油用。

    水当油使,粮也缺。当时为了救人筹钱,把口粮都给卖了,以后的日子只好东一碗米,西一瓢粮地借着。一家人勒紧裤腰过日子。

    生产队里一些没来的急收成,挨了霜冻有点变质的地瓜。长林妈妈就花少许的钱,把它掏回洗净,切丝晒干屯起,成了他们家的主食。

    那口感,对于正在长身体的长林来说,胃里也没有了需求。见他人吃白米饭,就直咽口水。感觉是一种幸福的享受。肚子里整天战鼓雷鸣,翻江倒海。

    当年生产队有个规定,谁交一百斤农家肥——有基肥,就能得到三斤粮食。为了这微薄的奖励,大家能吃上一口大米饭。小兰子还是很执着的,每天起大早,挎着粪箕常把东山头的太阳吵醒,去捡村头巷尾的猪粪积肥。

    可小姑娘细皮肤嫩,夏天被蚊子叮的疙疙瘩瘩发红发肿,有的都溃疡流汁水;冬天,寒风把她那稚嫩的小脸,吹的沟沟壑壑一道道口子。成了一副流动的黄土高原风景线。有时小手冻得青紫僵硬,裂口流血,都无法萔起地上的猪粪。但她坚持着,从没缺席过一天。有次,早起挑水的长林看外面的天气太冷,心疼地对小兰子说:

    “小兰子,今天屋外的霜花跟雪一样的白,你就别去捡猪粪了吧。我挑水都觉着冷呢。”

    “不,我要去。我已经积了许多的肥了。过些天就能换粮食煮粥了,我不想吃地瓜饭。”她天真而又自信地说。

    为应对饥荒,长林妈妈也拖着风湿病痛的身体,带领全家人承包生产队晒谷场的活。

    这可不是个什么好活。闽北夏日的中午,如火的烈日灼烤着大地,放眼望去,室外能见烈烈的热熠,地表温度足能把鸡蛋煎熟。水田里弥漫着刚收割完的稻草回田与淤泥混合一起,撒上化肥经,经高温发酵,散发出一种腐臭的恶心味。踩在上面会发出‘哺哺’的沼气小气泡。为不失农时,大队干部会以各种方式,又哄又逼另加鼓励让社员同志们在这种水田里环境下延时多插秧。即便如此,社员同志们也会在一天太阳光照最猛烈的时段不由自主地抽身,避开难奈的暑热。上田后,那双被深埋在水田里的半截腿,如同被度上一层金属釉,任你如何搓洗,也退不去。收稻的社员,此时一个个忍着饥饿与疲惫,迈着沉重而又坚实的脚步,挑着负重的谷子,艰难地行走在田间往晒场赶,以此避开这阵炭火般的烘焙。平时田间受稻禾遮阴活奔乱跳的小泥鳅,此时突然让人类收割完稻谷,又马上抢时间翻耕好准备插晚稻秧的水田,在毫无遮挡的环境下,再加上回田的稻草与化肥结合产生的腐烂高温。难免是一场它门的生死浩劫,如同世界末日,经历着地球大爆炸的毁灭,一场正午四十度的高温过后,水田里小泥鳅尸横遍野。

    然而,这时晒谷上,长林一家人也是最忙碌的时候。他们要借用这强烈的太阳光照,不停地翻弄着,晒干那些由社员们从水田里打回带水湿滴滴的粮食。以免错失时机,造成谷子发霉长牙。在这划根火柴都能着火的高温下,全家老小汗流浃背,都不停地在晒谷场上做力所能及的事。

    “妈,我头有点晕。”小兰子脸色煞白地叫着妈妈,好像有点坚持不住的样子。

    长林妈妈见状,急忙放下手里的活。扶着小兰子说:“好像是中暑了。快到阴凉的地方躲躲。我给你刮刮痧。”转身对他二哥说:“长进你身体弱,别伤着。也去歇歇凉吧。”

    “妈妈,我也饿了,想吃饭。”见他们都往阴凉处躲。汗如雨下的长林,满腹怨气地觉的妈妈偏心。

    “林子你乖,你身体更强壮就多做些吧。你二哥身体受过伤体质弱,让他歇会。小兰子都中暑了。我帮她刮好痧就来帮忙。”妈妈安慰着他。

    长林没好气地一人在如蒸桑拿浴似的在晒谷场上忙碌着,用肢体动作表示着心里的不满和抗议,暗自抱怨着妈妈,为什么要承揽这又脏又累还烦人的活;自己又为什么会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他毕竟是个孩子,尽管他平时有一种要帮家里承担责任的想法,也想保护二哥的身体。但有时现实对待落差太大,不免也会让他产生不满。直到结婚生子,才理解妈妈的用苦良心。好不容易忙完。大家已是饥肠辘辘,饿的前胸贴后背。回到家里,狼吞虎咽地吃着饭。

    这算一天中最幸福的享受时刻。因为这么繁重的体力劳动,长林妈妈怕大家身体吃不消。咬咬牙,就破例煮起了白花花的大米饭。但这种幸福又常让那江南任性的暴雨打扰。吃饭时长林妈妈时常会有意无意朝天空望望,有时忽见远处有乌云压来。就会惊叫道:“哎呀,天快要下雨了。”

    全家人如同接到战争警报。就顾不上吃饭了,立马又往晒谷场上奔。

    江南夏日的天气,有时就跟孩子的脸。刚还是烈日当空,一会就能风雨交加。一家人要乘在风雨到来之前,争分夺秒,战天斗地在最短暂的时间,抢收好晒谷场上几千斤的谷子。否则淋上雨的谷子,有湿度又有温度,一夜之间,就有可能发芽霉变。真要那样,不光要扣公分,还要扣当事人的口粮以作赔偿。

    经历一番高度紧张的抢收完晒谷场上的谷子,人已完全筋疲力尽,热的快要虚脱。还没等他们气喘匀。妈妈接着架起了木风车,要抓紧时间用木风车一斗一斗扇去冇谷,以此减轻冇谷所携带的水份造成谷堆的发酵生热,从而产生霉变。这时吸负在谷粒上的那些粉土尘埃,借助风车的力量,漫天飞舞,悬浮空中,犹如沙尘暴到来。

    妈妈努力均匀地把持着风车的风力。小兰子负责装畚箕,长林则艰难地一畚箕一畚箕把二、三十斤重的谷子举过头顶,往木风车斗里添料。木风车斗大约有一米五高左右。要他们俩个半大的孩子,举着盛有这么重的活,着实有点难为他们,时机一长,就没劲了。瞧,这不又跟不上了。

    “三哥你快点,妈妈的风车斗里又快没料了。”

    “哎哟,我一个人实在举不动了。我们一起抬吧。”长林累的有点喘。

    “好吧。我们一起抬吧。”

    小兰子吃力地抬起沉满谷粒的畚箕,喊着一、二、三的口号。想把它举过头顶,往木风车的斗里添料。由于小兰子身子更矮,手一倾,结果畚箕里的谷粒全洒在了她身上。连小辫子里都有谷粒。她气愤地指责长林坏。长林却在一旁嘻嘻哈哈幸灾乐祸地笑着。

    一天烦重的劳动结束后,一家人除了一双灵动的眼睛和满口白牙,能证明他们是活体。否则就像个陈旧的雕塑。

    直到现在长林和小兰子、安安几人回农村,看见大面积的谷场晒满谷粒,还会害怕的全身起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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