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医生的及时努力抢救下,手术一切顺利。但手术后人迟迟未醒。医院病床前,妈妈寸步不离守护着。沧桑的脸上,一双哭的又红又肿的眼睛,成了两个熟透的桃子。几餐未进食的她,毫无饥饿的感觉。双手紧紧握住病床上没醒过来二哥的手,唯恐一松手就会再也抓不到。

    十几小时后,二哥终于从死神的手里逃了回来。睁开微弱的双眼,闪了一眼病床前的妈妈和四周,低沉地呻吟道:“妈,我疼……”

    这一声喊,尽管很轻细微弱,但对于当时的妈妈来讲,却是春雷般的惊天动地。从浑噩的恍惚中惊醒。母子手指相扣,脸紧贴着二哥的脸,疼惜地说:“我的儿呀,你可醒来了,可把我吓死了。妈知道你疼……”

    紧接着叫道:“医生!医生!我儿醒了!我儿醒了!”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人可算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但已把家捅了个窟隆。家里只要能变现的东西,都变卖了。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家庭,已是家徒四壁。唯一的一块祖传怀表,也是家里当时最值钱的东西,被贱买。从此也让他那个已分家单过多年的大哥、大嫂心里埋下对这个家庭很深的积怨。认为即是祖传的东西。他是长子,就该归他。

    就这样倾家荡产,竭尽所能。离医院的医疗费也还是有差距。他父亲就想出了一个很荒唐的办法,要把小兰子卖了换钱。

    当时的社会,谁家都一大群孩子。粮食都由集体统一分配,多一个人,就要分吃大家碗里的那份。又是个女孩子,所以没人接手,此方案才算自然流产。

    他二哥负伤,不光家庭经济受到影响,挣公分吃饭的人也没了。为了能得到那份口粮,长林和小兰子俩个半大的孩子,就成了放牛娃。当同龄人还在梦乡时,他们早已要去放牛、割牛草了。由于力量上的悬殊,成人一个小时能完成的事,他们可就要花上半天的时间了。其中还有黄蜂大小的蚊子招待,会热情地与他们亲近。吃厌了皮粗肉厚牛肉牛血的蚊子,用俩者一对比,他们的细皮嫩肉自然更加可口,成了它们的首选。一天下来,全身疙疙瘩瘩的包块,又痛又痒。

    比灶台高那么一点的小兰子,模仿着平时妈妈的样子,做饭、洗衣,屁股后边还总跟着个小尾巴,小弟弟安安。童年的孩子不免会嘴馋。长林有空时就带着小兰子和安安,去村头的小水沟里打涝些小鱼小虾来改善伙食,同时也是大家的乐事。长林用竹土箕在水的下游装好,让小兰子在下游把控住。自己跳到水的上游,把水里的鱼虾往下游赶。水里受到惊吓的鱼虾,就会顺着水流逃窜,在慌不择路中,有的就会自投罗网地闯进长林预先安装好的竹土箕里。这时,小兰子会在下游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里鱼的动向,当发现水里有鱼虾误闯进长林事先装好的‘猎场’里时,小兰子就会全力以赴把竹土箕提出水面。竹土箕迅速地过滤掉水,离开水的鱼虾,只能在竹土箕里干蹦跶。见有收获,安安就会急忙递上盛鱼的罐子,高兴地手舞足蹈分享着喜悦的收获,也只有这时安安好像才忘记了想妈妈。

    但也有无法满足安安心愿的事。闽北有种小吃叫圩包(油饼)。这种小吃不光孩子爱吃,大人见了也嘴馋。它是把大米泡暖后,磨成稠稀适中的米浆,用米浆抹糊在特制的油饼模具上。模具是用薄铁皮做成几公分的圆饼型,饼型的薄铁皮镶嵌着一根筷子般粗细,长度二十几公分的s型的铁条上,铁条的顶端,套着个小小的木柄手,这样不容易因铁条受油温高热的传导而烫手。底层抹糊好米浆后,添进预备好的特制菜肴,然后再用米浆在上面封好,放入翻滚的油锅里煎炸。遇高油温后迅速定型,模具上的米浆和菜已成饼型,会很快自然地从模具上脱落,经一、两分钟的油炸,一个色泽金黄外酥里嫩,咬上一口唇齿留香,令人回味无穷的油饼出锅了。那种让人垂涎欲滴的味觉诱惑,足以让你吃着香,旁人闻了跟着吞咽口水。

    家庭条件好点的孩子,会拿着五分钱去买上一个。家庭条件稍差点的孩子,嘴馋的难受,就会背着大人,偷淘一些米,兑换来解馋。当时一斤米买二毛二钱。油饼买五分钱一个,四舍五入。油饼摊主只能给你兑换四个。

    一天小兰子牵着安安路过油饼摊前,让迎面扑来的油饼香气吸引住,脚步再也不愿意挪动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色香味佳的油饼,嘴里咽着口水,叫道:“姐,我想吃油饼。”

    小兰子欲拉走安安,但安安就是拽着不动。其实,小兰子也有贪吃的欲念,只是没钱。她想了想让安安在那等着,自己跑回家也淘来些米。到油饼摊前时,她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油饼摊主见小兰子手里抱着一小撮米,招呼道:“小兰子,想换油饼吃吗?”

    小兰子站在安安的身后,让摊主一问,犹豫地把手里的米往身后藏,紧抿着小嘴,轻轻地摇着头,眼睛却看着香气扑鼻的油饼。心里矛盾地把安安拉到一旁,悄悄地对安安说:“我听三哥说,书里都说了只要闻到的东西,我们就是吃到了。你刚才闻到了油饼香味了吗?”

    “闻到了。”安安点点头。

    “那就吃到了。”

    安安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我没吃到,你骗人,我要吃油饼。”耍着赖要小兰子去换油饼吃。

    小兰子生气地对安安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二哥受伤了,口粮都卖了给二哥看病。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们把米换了油饼吃,就没米吃饭了,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年幼的安安似呼什么也听不懂,还是一个劲地闹着要吃油饼,不肯回家。

    小兰子灵机一动,叫道:“哎呀,安安你把我们捞的鱼虾放哪了?可能要让猫吃了!”

    安安听到鱼虾要让猫吃了,自己又记不起放哪。就这样被小兰子连拖带拽,把安安哄回了家。

    有时,小兰子也会帮长林一同去放牛。一天放牛时,无意间小兰子发现路边的草丛一直在动。出于好奇,她悄悄地靠近,用手中放牛的竹子轻轻拨开那草丛,惊奇地发现,草丛下的沙土里有几枚小小的蛋。她随手捡起俩粒,对着长林稀罕地叫道:

    “三哥你看,这沙土里有一窝小鸟蛋。我们今天回家可以煮鸟蛋吃了。”

    听小兰子叫草丛里有鸟蛋,在不远处的长林觉得很稀奇,自己打小以来掏过不少鸟窝鸟蛋都在树上,还从未掏过草丛下沙土里的鸟蛋呢。但只要一听有鸟蛋,是孩子都会兴奋。长林高兴地来到小兰子跟前,接过她手里的‘鸟蛋’,仔细观察感觉有点不对,平时自己掏过不少的鸟蛋,都会带颜色或花纹,就算偶尔有那么一两枚白色的蛋,形状也不太相似,鸟蛋一头大一头小成圆形,手里的‘蛋’却是全白色椭圆形。他向小兰子问道:

    “就两枚,还有吗?”

    “喏,还有几枚呢。”小兰子用手里放牛的竹子朝草丛下的沙土里指着。

    长林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发现边上的草丛有动静。定睛一看,“妈呀”,草丛里一双冰冷的眼睛恶狠狠地与他视目相对,嘴里“嗞嗞”吐着信子。

    “是蛇蛋。快跑!”长林喊道。

    闻听是蛇蛋,刚还是一脸兴奋的小兰子,立马脸色煞白,吓的惊魂未定。似呼手里的那枚‘蛋’马上就有一条小蛇要破壳而出,缠绕住她的手。捏着‘蛋’的手指都痉挛了,不但扔不掉手里的那枚‘蛋’,还更往紧的抓。双脚蹦跳地哭喊着。

    长林见状,急忙拍去小兰子手里的‘蛋’,拉着她逃离。

    受了惊吓的小兰子,那天夜里发了高烧。看着烧的面红耳赤,吃不下饭只想喝水的妹妹,只大她两岁的长林作为哥哥,心里又急又怕,不知如何是好。想起妈妈平时在家给他们煮的退烧草药汤,也照着给小兰子来上一碗。所幸的是有惊无险,还真把她的烧给退了。

    那年的夏天,兄妹仨,就像是路边的小草。遇上风雨弯弯腰,招人踩后就抖抖尘。大家相互依偎,心里期盼着二哥早日康复,妈妈就能早日回家,自己就能像小鸟一样有地方可以避风御寒。

    他们在望眼欲穿的日子里度过毎一天。秋后,终于盼来了妈妈从市区捎来的口信。“二哥病情好转,过些天就能出院回家。”

    接到口信的他们别提有多高兴了,天天数着妈妈回家的日子。

    到了那天,长林早早地领着小兰子和安安,远远地走出村口,去迎接妈妈和二哥他们回家。

    当远远见到久别的妈妈时,小兰子和安安一左一右飞奔扑向妈妈的怀里,撒娇地叫着:“妈妈,妈妈!”

    “哎,哎!”妈妈爱抚着他她们,多日的牵挂,转换成她哽咽的泪水说:“孩子们,受苦了。”

    未见妈妈时,长林想了很多话要跟妈妈说,可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久久地凝视着妈妈。妈妈见长林愣在一旁不动,走到他身边,爱怜地拉起他的手,心疼地说:“林子,你黑了,瘦了。“

    妈妈一句疼惜的话,就像久旱的一股甘泉,如冬日的一缕阳光,沁入心脾滋润而又温暖。他突然莫名奇妙地泪水夺眶而出,好似要把往日的酸甜苦辣,都付之一流。但青涩的少年,却又要假装几分刚毅,害羞地擦去泪花,拉起二哥的手说:“哥,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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