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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告白

    简宁远眼前出现了一座木制的桥,桥上的木头被岁月侵蚀得有些发黑,桥身看起来像只大大的古老水鸟,横卧在水面上,仿佛已逾千百年。这令简宁远的内心生起一种岁月沧桑的怅惘感。他站在桥上满怀愁绪地看着桥下碧绿色的湖水,胸中有很多诗意涌动,他的嘴却吟不出任何诗句。他感觉空中还飘着一个自己,正在用上帝视角异常冷厉地看着桥上那个他,及他面前的这座木桥,他看到桥侧面写着三个字——芙蕖桥。

    阴郁苍白的天空,飘着一大朵一大朵的云,有的呈白色,有的则是黑色,云朵倒映在水中,形成了上下对称的云景。那些云景,不知是飘在空中,还是浮于水面,虚无苍茫,捉摸不定。水天相接处,嫣然是个云洞门,那门上下颠倒有两个,简宁远想着,如果穿过那门,不知道会去到哪里?会不会遇到神仙,能把时光倒回去,让熙桥和苏静重新选择一次。

    芙蕖桥的不远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荷塘,一簇簇一团团,在水中形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河道。站在桥上,极目远望,荷塘密密层层,一眼望不到头。荷叶层层叠叠,挨挨挤挤,似绵延无尽的荷田,各色荷花娇羞地从荷叶深处探出头来,煞是好看。

    空中那个自己竟然想到了断桥,许仙与白娘子,他们的故事依然在上演吗?

    他正充满疑惑,在脑海里搜寻许仙与白娘子,远远的,看到一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小木船从藕花深处由远及近,缓缓向他驶来。

    船尾有个上了年纪的船夫在摇船,船头站立着一个女子,身姿窈窕婀娜,穿着飘逸的国风丝绸裙,裙裾被湖面的微风轻轻吹起,娇俏灵动,宛若一朵盛开的芙蕖花。

    他听到了她的歌声,飘渺幽怨:

    静静芙蕖花一朵,

    盈盈摇曳碧玉波。

    滴滴粉嫩情含俏,

    凄凄水月风亦冷。

    花开花谢岁年年,

    春去春来叶圆圆。

    人来人往桥默默,

    舟进舟出荷悄悄。

    更鼓长夜无心诉,

    古木蔽日结愁怨,

    芙蕖蕊心莲蓬籽,

    沧海桑田一浮萍。

    小船越来越近,他看清楚了,那女子正是苏静,她满眼蓄满泪水,脸颊上泪痕已经层层叠叠。她没有看他,她的眼睛正看向湖岸边绵延伸向虚空的如黛远山。

    他正要喊“小静”,却见她纵身一跳,激起好大水花,很快人就消失在湖底深处,而水面则再次波平浪静,一切如常。

    他终于喊了出来“别,小静”,伸出手来想要抓住她,他也想纵身随她跳下去,可是,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怎么拔也拔不动。

    “简总,简总,醒醒,醒醒,您是不是梦魇了?”陆宽的声音叫醒了简宁远。

    他揉搓一下还在抽搐的脸颊,舒展了一下眉心,长长吁了吁压抑胸口的气:

    “哦,陆宽,你来了,刚刚做了个噩梦。没事的,公司没事吧?”

    “公司一切如常,没事,简总。您都守了一天了,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您回家休息吧,我守着就好了。”陆宽和简宁远说话永远都保持着一种谦恭的态度。

    “不用啦,回家我也睡不着,守在这儿安心一些。你回去吧,不用在这儿陪我,帮我把公司照看好就行了。这里你不用操心,也不用再来了。回去休息吧。”

    简宁远向陆宽摆摆手,陆宽没有违拗简宁远的习惯,顺从地离开了。

    简宁远坐在楼道里守了一夜,断断续续地睡了几觉,又乱七八糟做了一些片段性的梦,醒来都想不起来了,唯有第一次睡着之后的梦,一直都很清晰地在他眼前。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也不知道梦在讲什么,只是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他只能安慰自己,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胡思乱想,才会做这样的梦,没事的,小静会很快好起来,只要她好起来,不管她愿不愿意再次接纳自己,他都无所谓,他只要她好起来。

    第二天,熙桥的父母从很远的东北乡下来了,陪同两位老人来的还有熙桥的哥哥环桥。简宁远帮着熙桥父母和哥哥办理了熙桥的丧事。熙桥的父兄们没有一个人问一句苏静的情况,似乎他们家从来没有娶过这个媳妇,她也没有怀过乔家的孩子。

    简宁远觉得有些替苏静不值,几次想要责问他们,但看到熙桥的父母哭得几次晕厥断气,就不忍心开口问了,把自己的话生生吞了回去。熙桥的哥哥始终黑着一张脸,没有掉一滴泪,好像憋着很多恨意,只是没有表达。

    熙桥的父母执意要把儿子的骨灰带回老家,简宁远希望他们能留下骨灰,让苏静醒来后和熙桥告个别,他们坚决不愿意等,坚持要马上带回老家安葬。熙桥的哥哥临走唯一一次提到苏静,是希望她醒来给他们一个交代,希望把熙桥生前的钱财房产等都给他们分割清楚。

    简宁远简只想要揍他一顿,如果不是想到熙桥,想到他在危机时刻舍命保住了苏静,他一定会挥拳揍他的。但他再次压抑了自己,克制了情绪,答应了他们所有的要求,送他们带着骨灰回老家去了。

    再接下来,就是和第二监狱的警官们一起丧葬苏静的父亲苏北海。

    经过刑侦部门的勘验,又经过了法院、检察院的调查,确定苏北海是自杀无误后,他们通知简宁远去苏北海的独立监室整理并带走他可以被带走的遗物。简宁远把苏北海的遗物暂时原封不动地封存到了他市区公寓的一个房间,等着苏静醒了自己去查看。

    一切都完善之后,几位警员及简氏的几位高层帮着一起妥善安葬了苏北海。

    丧事程序该走的都走完了,葬礼也结束了,去家访过苏静和熙桥的许警官和赵警官特意走在最后,和简宁远握了握手,询问了一番苏静和熙桥的情况,表达了自己的遗憾,然后遗憾地离开了。

    所有的人都离开后,简宁远一个人坐在苏北海墓前,心里无限伤感:“苏北海,你生前,我一口一个叔,叫得好亲。可现在,我真后悔主动认识你,想尽办法去结交你。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会遇到小静,也不用和她产生这么多情感纠葛,更不用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祸事的发生。你知道吗?我现在痛彻心扉,却无人可以倾诉,跟你说,你也听不见了。虽然我想找的人,从你那儿并没有找到,我想要的答案,你也没能给我,但那些对我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重要的是,小静接下来靠什么信念活着?生活一次次如此重创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子,她站起来一次,还能不能站起来第二次?既然你那样得爱她,呵护她,为什么不能为了她多忍忍,再忍忍?你居然选择自杀?我知道,你一定是信念崩塌了,才选择自杀,可越知道这些,我越害怕。小静,她会不会跟你一样,信念崩塌,也选择自杀?我好怕。虽然我感觉自己已经想好了,我要用余生来好好弥补小静,让她能过得好一些,但我真的不能确定我能不能做好。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小静的,我会全身心地去爱她,把这不公的命运对她的伤害降低到最小。我会用尽所有,让她重新快乐起来,给她幸福,给她想要的一切。哪怕我倾家荡产,只要小静快乐,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的。你相信我吗?或许你不信。”

    他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冰冷的心似乎在一点点地暖起来:“过去,我不知道小静要什么。我以为给她锦衣玉食的阔太太生活,给她简宁远总裁夫人的身份,给她宝马香车,给她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就能快乐,她就能幸福。可是,她不要这些,她放弃了我,她选择了乔熙桥那个愣头青。起初,我很愤懑,我哪里比不上那个臭小子,他可以给小静什么?”

    他用力捶了捶脚下的青石板,手上渗出了血渍,他疼得龇了龇牙,用嘴巴吸了吸细碎的小伤口,感觉稍稍舒心一点了:“那个穷小子,傻小子,公然抢走了我最心爱的小静,我真想报复他。我简宁远这辈子想要的,哪有要不到的?只有这一次,我这么窝囊,被一个不起眼的愣头青触了霉头。”

    他长长叹了口气:“可是,我没有行动,没有做任何事,我看到小静很开心,我怕我报复熙桥,会伤了小静。我什么都不能做,我连乔熙桥也接受了。他们俩请我吃饭,一起叫我远哥,我心里酸楚得很,但我看到小静温润的笑脸,看到她看熙桥的眼神,我嫉妒,她从来没有那样看过我。她看我的眼神总是有些畏惧,小心翼翼的。只有要跟我分手那晚,她才是她,她在我面前才释放了她自己。我那一刻才明白,乔熙桥比我强,他懂得小静的心思,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他能给她最想要的,而我,不能。”

    他又长长叹了口气,看着远处碧蓝的天空,过了好久好久,他才继续说:“我开始尝试着让自己转换身份去和他们俩相处,他们希望我做他们的哥,罩着他们,爱护他们,他们希望我做他们孩子的娘舅,永远爱他们的孩子,对了,你知道他们给孩子取什么名儿吗?你肯定猜不到,他们叫她清欢。人间有味是清欢,这味道淡淡的,却又浓浓的,我好羡慕他们。也开始能为他们开心了,我觉得小静找到了一个好的归宿,能一辈子幸福地过她想要的普通人的生活了。柴米油盐酱醋茶,鸡毛蒜皮家务事儿,相夫教子,上班下班,不用考虑公司运营、上市这些令人头大的事儿,不用为了业绩起伏烦心,不用因为员工进进出出挠头,不用和那些所谓的高层头头脑脑勾心斗角玩心眼。我觉得小静比我聪明,她选择了简单的生活。大道至简,过简单的日子,就要没有欲望,小静心思纯洁,她能做到,我做不到,我心里有一大堆龌龊的欲望。不知道乔熙桥那小子能不能真的做到,我总觉得那小子在装简单,配合小静。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他用最后的行动给出了一个我完全信服的答案,他是真爱小静,肯为了她献出身家性命,我不知道易地而处,我能不能像他那样舍命护小静?我真的不知道,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乔熙桥那小子是我心里永远的英雄,我会以他为楷模,呵护小静,爱惜小静,保护小静。你就放心地去吧。”

    他扭头看了看墓碑:“你呀,我忍不住还想质问你一遍,为什么要选择自杀?为什么不能再忍忍?如果不是你自杀,小静他们也不会出车祸。你走了,把熙桥也带走了,把小静的孩子也带走了,好在,你手下留情没有带走小静。不过,你没带走的或许只是小静的躯壳,她的心,她的灵魂,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唉,人啊,怎么就这么苦,这么难?”

    他就这么一篓子接着一篓子地倒着他的心里话,他憋得太久太久了,这些东西压在他心里,就像一座大山,是苏静的这场车祸给撞出来了,他不能跟任何人说,只能讲给一个死去的故人听。

    简宁远很清楚,自己是个穿着厚厚铠甲的人,他的皮肤很稚嫩,只能靠铠甲保护,才能存活下去。他喜欢苏静,喜欢她的心无城府,他和她在一起时,能感受到一种别人给不了的轻松。尽管他知道苏静在她面前很拘谨,但他不在乎,只要她在身边,他就很安心很放松。

    她和他交往,和他约法三章,他都愿意遵守,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只要自己需要时,她能出现。他想到他们每一次约会都像在搞地下工作,他情不自禁扯了扯嘴角,想起那种像偷情的感觉,他觉得很刺激,很怀念,可是,苏静走了,结婚怀孕,还找他来辞职,他如何能同意?

    他又想起了张朝阳,他要生米煮成熟饭,张朝阳真是愚蠢至极,我简宁远才近水楼台,得月的怎么也轮不到他呀!他想,别人都认为自己是个君子,自己也努力在扮演谦谦君子,殊不知,他们交往的两年里,他无数次动过歪念,想要生米煮成熟饭。最接近目标的一次,他已经要做最重要的一步了,可他看到了苏静的眼睛,那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他退缩了,他不想她因为生米煮成熟饭,被迫嫁给自己。他想要她心甘情愿爱自己,想要一种你情我愿的婚姻。

    他们交往两年多,到分手,他把白璧无瑕的小静拱手送给了乔熙桥。

    他又想起了苏静被他强吻晕倒他怀里住院的那两天,他看着熙桥照顾她,他完全可以赶走他,自己亲自照顾她。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个傻小子,那样,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他们会不会结婚?小静会不会为他怀孕?听闻噩耗,他会开车和她一起去吗?会出车祸吗?自己会成为熙桥,躺在太平间吗?

    简宁远缓缓站了起来,下意识拍拍屁股,好像要拍掉一屁股的尘土。人生没有假设,假设那些没发生的,对当下又有什么好处?对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简宁远整整衣衫,最后看了一眼苏北海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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