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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正常

    苏静在病房里住了一周之后,主治医生说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但精神状况太差,建议简宁远带着苏静去精神科看看。于是,简宁远马上在手机上挂号预约了一位精神科主任医师马主任。

    当天下午,简宁远扶着苏静,来到了马主任诊室。

    马医生的诊室和一般医生的诊室一样,也有一张诊疗桌,旁边同样放着一把木头凳子供患者坐着和医生面对面沟通。但不同的是,不大的诊室里靠窗还放着两把黄绿色的沙发椅。

    “马医生您好!”

    简宁远扶着苏静的样子,马医生看在眼里,她微笑着说:“您好!扶病人坐过来吧。”说着,她指了指凳子。

    看到苏静坐下来,马医生亲切地对苏静说:

    “是苏静,对吧?之前有没有看心理问题的经历?”

    苏静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对于马医生的问话恍若无闻。

    简宁远急忙说:

    “马医生,是的,她叫苏静,之前没有过类似的看病经历,之前一切都挺好的,没有出现过心理问题。”

    马医生看看简宁远,点点头。她继续看着苏静问道:

    “你先去那边沙发坐一坐吧,我和这位带你来的先生了解一些你的情况,好吧?”说完,马医生示意简宁远把苏静扶到沙发椅上。

    简宁远安顿好苏静后,坐在了之前苏静坐过的凳子上,但是他把凳子调整了一个方向,从背对着苏静,调整到侧向苏静,这样,他既可以和马医生说话,也可以看到苏静。

    马医生冲简宁远点点头,赞许地说:

    “先生,你一个下意识的举动告诉我,你是发自内心地关心病人,有你这样悉心的照顾,病人一定可以康复的。来,说说病人的情况吧。”

    简宁远没想到,自己一个细微的动作,马医生竟然看在眼里,还做出了他想不到的解读。

    简宁远一边给马医生介绍苏静的车祸,一边观察着苏静的反应,掂量着谨慎寻找合适的措辞,生怕刺激到苏静。至始至终,苏静没有任何的反应,从始至终保持着一个姿势,身体僵直地坐着,一动不动,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更别说什么情绪反应了。看起来,简宁远讲的根本就是别人的事,与她苏静毫无关系,不仅毫无关系,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需要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情感反应。

    简宁远说完,重重叹了口气,用一种近乎求救的眼神看着马医生道:

    “马医生,您看,小静这样的反应,让我天天都很担心,难道她这样的反应是一个遭逢如此大变故的人该有的反应吗?”

    马医生看看苏静,再看看简宁远,语气平和地说:

    “那你认为,病人的反应该是什么样的?”

    简宁远愣了一下,马上就回过神来说:

    “不是该大哭大悲大恸,声嘶力竭,甚至歇斯底里地吼叫吗?她心里难道不痛吗?我相信我的感觉,我能感受到她的痛,您相信我吗?”

    马医生点点头,看向苏静,意味深长地说:

    “是的,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的感觉。你刚刚说完重重叹了口气,表明你和她的心情一样沉重,难以释怀。”

    简宁远有些讶异:

    “哦?我叹气了吗?我没注意到。”

    马医生再次点点头,她继续道:

    “如果病人能像你说的那样把情绪发泄出来,说明她还有力量去面对这件事。像苏静现在这样,是最严重,也是最存在危险隐患的,需要家属全天候地守着她,防止她做出自伤的行为。你明白吗?”马医生顿了一下,“至于哪种情况是正常反应,没有统一的标准,无论当事人是歇斯底里大悲大恸,还是苏静这样木僵冰冻,都是正常反应。决定权不在我们,在他们自身的选择,这种选择当然也不是他们有意识为之,都是无意识的,他们拿自己也没有办法。作为家属,面对这样状况,甚至要承受比病人更多的痛苦,他们是无意识的,而家属是有意识的,对自己的痛苦万分清醒,却又毫无办法。因此,家属不仅要面对病人的痛苦,更要面对自己无能为力带来的痛苦。”

    简宁远看着苏静,赞同地点点头:

    “是的,马医生,小静这种木僵的反应,也正是我万分担心的,所以,这段时间我基本上日夜都守护着她。她除了叫过我一次‘远哥’,再也没有说过第二句话,我心里很着急,很煎熬,但又没有任何办法。您说得特别对,我恨不能替她去受苦,可是,我代替不了她,这让我很痛苦很煎熬。”

    马医生又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我知道你已经做了很多,而且做得很好,但你面对再大的痛苦,依然需要做更多心理准备,她这样的情况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得到改善,你可能要有长年累月,付出极大耐心的心理准备。在此期间,考验更多的是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你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如果你自己不耐受,无法面对病人的情绪,病人的希望就更渺茫了。你能理解吗?”

    简宁远看着苏静,长长舒了口气,转向马医生,眼神坚定地说:

    “马医生,您放心,我从来不怀疑我的承受能力。我很清楚,关心则乱,我是需要好好照顾好自己,才能更好地陪小静度过难关。”他略停顿了几秒,接着道,“马医生,您看,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您需要开点药吗?”

    马医生拿起桌子上的处方签,一边写一边说:

    “本来我想给苏静拿些量表测评一下,以提供更准确的处方依据,但看她的情况,做不了任何量表,就算了。今天我先给她开些纾解情绪的药,过三天后,你再带她来,好吗?”

    “好的,马医生,那我回去需要注意什么吗?”简宁远一边接过马医生递过来的处方,一边问。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继续细心照顾她,多和她谈谈心,如果可能,多带着她出去晒晒太阳,看看风景,多见见人。先去努力做吧,做不到不要勉强病人。好吧?”

    马医生起身走到苏静身边,蹲下身子,拉着苏静的手,轻声慢语地对她说:

    “苏静,这位先生会好好照顾你的,你有什么需要就对他说,他一定会想办法满足你的要求,你不用跟他客气,你可以跟他任性,跟他撒娇,心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吗?回去好好休息,马医生希望过两天你再过来,好不好?”

    苏静机械地抬了抬眼皮,就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马医生站起身,对简宁远说:

    “带病人回去吧,别急,尊重她当下的状况。”

    看到简宁远扶苏静站起身,马医生微笑着冲苏静挥挥手:

    “苏静,再见!”

    离开马医生的诊室,简宁远扶着苏静回到了病房,安排好李姐照顾苏静,简宁远去门诊大楼一层大厅排队给苏静买药取药。

    划价、缴费、取药,简单的三件事,却因为排队耗费了整整一个多小时。

    简宁远拿着药回病房的路上,不停地体会和思考着“何谓普通人的生活?”他始终无法真正理解苏静为什么向往过的仅仅是普通人的生活?他不能理解,在他看来,人人都在为成功而努力,向往过上他这样成功人士的生活,摆脱普通与平凡,难道不是每个人的追求吗?可苏静偏偏想要普通人的生活。

    回顾刚刚的经历,简宁远意识到,普通人的生活和成功人士的生活最大的差异在“时间”。这是他第一次自己亲自排队买药,以往,他认为时间宝贵,不能浪费在这样的事情上,他可以找人代劳,为了节约时间,他可以花大价钱买药,他可以直接找到关系户走捷径……方法千百万,省时第一条。对于他,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效率,效率就是利益,而利益最大化,是他每日的目标。

    简宁远挤进了一部电梯,里面塞满了人,直到电梯开始滴滴滴,人们才终于终止了往里挤,门口刚刚挤进来的人不得不退了出去。简宁远想,出去那些人这一等,又不知道要等多少时间?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挤来挤去,就为了挤占那一点点的生存空间。做普通人有什么好?他想努力理解苏静,可发现,面对这些普通人的生活方式,他依然无法理解她。

    走出电梯,穿越楼层,走向病房,简宁远又想起了马医生说的“正常”。是啊,在一些人眼里正常的方式,在另一些人眼里是很难理解的。比如,在他看来浪费时间,在苏静看来也许不是浪费时间,那她眼里是什么?

    即将到达病房门口时,简宁远突然想起了近日自己的一个感受——照顾苏静时,有条不紊,从容缓慢,细致入微地做好一件事的感觉,完全不同于自己每日生活的感觉。不必那么匆匆忙忙去应对每天案头堆着的文件及各种杂七杂八的事件,就像一个和时间赛跑的战士,马不停蹄,刻不容缓,每一刻都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紧迫感。这种舒缓、放松、随性的感觉,他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他很受用。那一刻,他似乎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和苏静在一起,她身上就是这样的感觉,她好像做什么事都漫不经心,她好像总是随遇而安,她没有野心,不争不抢。她遇到事,经常手忙脚乱应付不过来,尤其社交场合,她总是紧张退缩,就像和张朝阳那次,竟然慌乱地打翻了水杯与酒杯……可是,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她,他和所有人一样,认为她单纯,认为她没有心机,认为她不谙世事,他曾经试图引导她为了他做出一些改变,他试图让她进入他的生活轨道上来,可是,她跑掉了,她拒绝进入他的世界。他曾经坚定地认为,自己的世界才是对的世界,那是一个受人景仰的世界,那是一个可以傲视群雄、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世界,虽然他简宁远做不到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但他可以在自己划定的圈子里做到一切尽在掌握中。但从苏静闯入他的生活,这个和他原本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圈外人,带着她自己普通人的味道,撞击了他的圈子,他没有想到,他的圈子开始发生震动,他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失控感,在苏静面前,他完全没办法让自己冷静,他一贯的人设在苏静面前瞬间就会崩塌。

    当下这个时期,苏静的世界崩塌了,他似乎有机会真正把她拉进自己的世界了,可他却发现,自己正在进入苏静的世界,而不是苏静进入自己的世界。

    正常。

    简宁远不住地咀嚼回味着马医生的这两个字,真是意味深长,回味无穷。

    简宁远走进病房时,苏静正坐在沙发上喝水,李姐坐在她身边,叮嘱她慢慢喝。

    看到简宁远进来,李姐站了起来:

    “您回来了,苏静从回来就端着这杯水,一直都不喝,我刚刚给她兑了些热水,她现在喝起来又不知道停一停,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完了。”

    简宁远伸手拿过苏静手里的空水杯,看着苏静,对李姐说:

    “没关系的,李姐,她愿意怎么喝就怎么喝吧。您忙去吧,我来照顾她。”

    简宁远把水杯顺手放到茶几上,握着苏静的手,问她:

    “小静,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带你去吃点东西?今晚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苏静摇摇头,眼睛看了看窗外,又看向了那张病床。

    简宁远明白,她想要躺着了,于是,他扶着她上床躺下,给她盖上了被子,看到她闭上眼睛,他打算起身去找主治医师,可是,苏静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简宁远被苏静意外的动作惊了一下,他看着她紧闭的眼睛,蜷缩的身子,缓缓地又坐了下来,他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像拍着小婴儿一般,拍着苏静。过了好久好久,简宁远听到了苏静浅浅的均匀的呼吸声。一股倦意袭来,简宁远也昏昏欲睡,他已经忘了上一次好好睡一个饱觉是什么时候了。这段时间,他太累了,伏在苏静身上,他沉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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