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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一宗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苏静合上书,眼睛望着窗外,想着简宁远说的“曙光”,想着爸爸的“信仰”,想着邢宏基的“执着”,想着自己的“经历”,最后,她想到了“齐一宗”,想到了他挂在脸上最具有齐一宗特点的笑。

    看到那个笑,你不会有温暖,不会想要靠近,反而会顿起戒备之心,恨不能马上逃离。那笑,初看时人畜无害,友好善良;多看几秒时,浑身鸡皮疙瘩,毛骨悚然;想要多看一分钟,大概没人能办得到。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一个人的笑变成了一把刀?

    齐一宗从生下来就一直跟着外公外婆生活,外公外婆年轻时摆地摊卖菜,靠着微薄的卖菜收入,应付齐一宗的奶粉钱。齐一宗的妈妈经常不回家,偶尔回来,都会和外公外婆大吵一架,然后摔门而去。

    在小小的齐一宗眼里,妈妈总是打扮得特别妖娆,像外婆给他看的绘本里的妖精。等齐一宗长大一点之后,听到周围人说起他的妈妈,也都说是狐狸精,不是什么好人。每次妈妈回来和外公外婆吵架,齐一宗都能听到外婆骂妈妈,说她勾引了谁家男人,让人家打上门来了,或者说她又堕胎了,就不能消停几天,在家养养身子。

    小小的齐一宗并不能完全懂这些话的意思,但慢慢长大之后,他开始懂了——妈妈是个坏女人,而他是坏女人生的孩子,自然也是坏孩子。齐一宗从小学习特别努力,考试成绩门门优秀,可是别人考了好成绩,都是好孩子,而他,无论考多么好的成绩,依然是坏孩子。

    齐一宗小学五年级时,妈妈带着他嫁给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是个离了婚的男人,他和前妻一人分养了一个孩子,各自带着成家了。外公和外婆越来越老了,养不动齐一宗了,齐一宗只好跟着妈妈和叔叔过日子。叔叔的儿子很会讨好妈妈,妈妈疼他比齐一宗都多。好像他是亲生的,而齐一宗是抱养的。齐一宗也学着弟弟的样子讨好妈妈,后来,齐一宗感觉妈妈对待他的态度好像有些改观,但和那个弟弟比起来,妈妈始终还是喜欢弟弟多一些。叔叔不仅脾气暴躁,还酗酒打人,除了不打他自己的儿子,妈妈和齐一宗稍不如他的意,他就会把他们胖揍一顿。齐一宗经常顶着满脸淤青去学校。学校老师帮着调节了几回,警察也上门干预过几次,但都无济于事,该挨的打,从来都逃不掉。

    日子很难熬,但齐一宗咬着牙,艰难地熬着,他拼命地学习,想着只要考上大学了,就可以摆脱这地狱般的日子。

    初中二年级那年,妈妈突然病倒了,医生说她得的是宫颈癌,叔叔接到妈妈病重的通知单,当天就带着他的儿子消失不见了。妈妈所有的积蓄也被他卷跑了。没有钱治病,妈妈只能苦撑着,疼起来满地打滚,嗷嗷的叫声连邻居家的大黄狗都能被吓得跑出二里地去。本来周围的人就嫌弃他们家,妈妈这一病,他们居住的不大的老旧小区里,人人都在传,妈妈得了艾滋病,人人都怕被传染,天天有人穿着防护服,带着防毒面具,堵在他家门口要撵他们母子出去。任凭他们怎么解释,任凭他们怎么拿着医院的病历单,都无济于事。

    后来有一天,妈妈拖着病体,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带着齐一宗去了一所郊外的私密别墅里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齐纪桓,当时,他是城市建设管理局的局长。

    那天,齐纪桓冷着脸靠在沙发上,齐一宗低着头站在一旁,而那个生下他,他连叫她一声妈都觉得耻辱的女人,跪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哭诉,求那个鼻孔朝天的男人收留齐一宗。她给了齐纪桓很多证明齐一宗是他儿子的纸片儿,齐纪桓只轻描淡写翻了翻,就丢到了一边。他把他的秘书叫了进来,叫他拔了一根齐一宗的头发,又从自己西装上面捏起一根刚刚从头上掉下来的头发,装到一个能封口的小塑料袋子里,拿去做了DNA检测。直到三天后见到检测结果,亲生父子相似性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他才认下了齐一宗。不过,虽然他认下了,但不许齐一宗公开是他儿子的身份,对外只说是因看着齐一宗成了孤儿可怜,自己收做了义子。

    从被齐纪桓偷偷收养之后,齐一宗再也没有见过妈妈,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也懒得过问,他把自己当孙猴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反正,没有那个女人,自己更清白。

    齐纪桓给齐一宗转了一所私立中学,齐一宗衣食无忧地过了五年的寄宿学校生活。齐一宗上的那所私立中学是标准的贵族学校,学生们都有着优越的家庭条件,日常没事的时候,都在相互攀比爹妈,牛中更有牛中手。齐一宗从来不敢多跟同学们谈论自己的家世背景,生怕一不小心就说漏了点儿什么,引起麻烦。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所有人,做低伏小,装可怜扮憨傻。

    在所有同学中,史霖辉最特别,她身上有种大姐大的气质,只要有人欺负齐一宗,她总是站出来替他抱打不平。史霖辉的祖父是离休将军,父母也都是有头脸的人物,因此,没有人敢惹史霖辉。于是,史霖辉就成了齐一宗的“大哥”。后来,齐一宗越来越对史霖辉着迷,但又不敢公开表白,便偷偷写了一封情书,谁知,阴差阳错的,被史霖辉的同桌,也是一直和她争大姐大地位的孙淼拿到了,告示栏里一贴,整个学校都因为这封情书炸了锅了。

    当事人史霖辉倒是不介意,还公开承认和齐一宗的恋情,齐一宗别提有多感动。可后来,史霖辉的父母知道了,二话不说,直接把史霖辉转国外去了。

    史霖辉走后,齐一宗还是一脸笑意去讨好所有人,但他的心开始冷却了,心越冷,脸上就越笑得灿烂。他的这个本领为他赢得了很多人的好感,同时也迎来了很多好机会。于是,他脸上挂笑的技术越来越纯熟,无论心里有多恨多怨多痛苦,他都可以脸上挂着温润如春的笑。

    齐纪桓虽然供养了齐一宗的生活,也供他读完了大学,但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齐一宗,直到齐一宗以优异的成绩从清华毕业,齐纪桓才开始不得不正视他。因为齐纪桓对自己和正牌夫人生的那个不争气的独生儿子齐天罡彻底绝望了。那小子不仅不学无术,还是个惹祸精,齐纪桓成日里给儿子擦屁股,简直不胜其烦。

    齐一宗大学一毕业,齐纪桓便把他召回到自己身边,开始着力培养齐一宗。齐一宗很争气,人聪明,有学识,有才华,还不恃才傲物,总是一副谦卑和善笑眯眯的样子。以义子身份跟在齐纪桓身边的齐一宗给齐纪桓脸上贴了不少金。说起来也奇怪,齐一宗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居然降服了齐纪桓顽劣的儿子齐天罡。齐纪桓本来以为是给儿子的名字没起好,所以儿子成了惹祸精。他正打算给儿子换个名字,也好改改性子,哪知从齐一宗来到身边,齐天罡突然就老实懂事起来,爱心泛滥,天天搂着齐一宗的肩膀弟弟长弟弟短,特别亲厚,好的比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还要亲。齐纪桓如果对齐一宗甩个脸子,发个脾气,被齐天罡看到了,那可够齐纪桓喝一壶的,这个当哥哥的,定要替弟弟出头,逼着老子向儿子道歉。齐纪桓简直被气得半死,到了,还得齐一宗出来打圆场,闹剧才会收场。

    有一次,趁齐天罡出门去了,齐纪桓问齐一宗:

    “你到底给天罡喝了什么迷魂汤,让他这么护着你?”

    齐一宗唯唯诺诺地答:

    “齐厅长,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叫大哥叫得比较勤。”

    齐纪桓一听就明白了,那时起,他就明白了,齐一宗有驭人天赋。于是,他更加重用齐一宗。在齐一宗的协助下,他的升官发财之路更加顺遂,齐一宗瞒天过海的功夫令齐纪桓十分满意,无论什么情况,齐一宗都能做得天衣无缝,找不出任何破绽。因此,很快,他就擢升为本市分管土地资源的副市长,而且,没几年就站稳了脚跟。

    齐纪桓经常看着齐一宗满意地表示:

    “你是上天给我派来的福星啊。”

    即便如此,齐纪桓仍然没有当齐一宗是他儿子。齐一宗心里清楚,他,不过是齐纪桓升官发财路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简廓的家具厂被搞垮之后,没过几年,正在竞争市长岗位的齐纪桓发现简氏家居的简宁远竟然是简廓的儿子,他害怕东窗事发,便和齐一宗商量如何牵制简宁远。齐一宗表示,他愿意进入简氏,潜伏下来,一旦简宁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方便立刻采取行动。开始时,齐纪桓没同意齐一宗的提议,他已经离不开齐一宗,他不在自己身边,自己很不习惯。但后来,苏北海被整进监狱后,齐纪桓发现简宁远和苏北海的女儿居然搞到了一起,他有些害怕了,万一这两个小冤家合起来搞出点儿什么,那岂不是麻烦。因此,他不得不采纳齐一宗的建议,派他去简氏做了卧底。

    齐一宗在齐纪桓身边这么多年,天天都过着提心吊胆,谨小慎微的日子,他提议去简氏卧底,也暗暗藏了摆脱齐纪桓控制的心。因此,初到简氏那些年,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来简氏的真正目的,扮演简氏管理人员的角色十分投入,干得有声有色,十分卖力,很快就取得了简宁远的信任,升迁特别快,迅速当了第二把手。

    如果不是苏北海自杀,如果不是齐纪桓竞争市长失败,如果不是卓里群不依不饶,如果不是邢宏基揪着不放,齐一宗以为,他会当一辈子简氏的副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加上他心心念念的史霖辉前两年回来了,她说忘不了他,于是,她离婚了,专程从国外回来找他,他们已经在筹备结婚了。齐一宗渴望的安稳日子,在简氏做副总,和史霖辉结婚,因为齐纪桓一道行动命令,都成了梦幻泡影。

    齐一宗已经习惯了做齐纪桓忠实的狗,他根本没有勇气违抗他的命令。接到命令,他想都没有多想,就开始行动了,他先把行动告诉了史霖辉,让她再次出国避开这些祸端,可史霖辉不仅不走,还冲在前面做了他的挡箭牌。他运用了一些手段,让肖白认识了史霖辉。史霖辉充分利用了肖白好大喜功的特点,成功成为了简氏的供货商,摩米是齐一宗进入简氏前就提前备好的棋子。

    齐一宗没有想到的是,工作狂简宁远居然为了苏静半年多都没在公司露面,这给他非常充分的时间,慢慢把简氏从盈利搞成了亏损。而且,他拉拢了失去理智的方卉,借助方卉煽动人心,使简氏变得人心惶惶、风雨飘摇。如果简宁远再晚回来一个月,齐一宗就彻底大功告成了,到那时,任凭简宁远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了,大厦将倾,无力回天。

    简宁远和苏静去监狱见齐一宗时,他一脸的解脱。当简宁远和他聊起裴娜娜分析他是一只贪婪,喜欢把对手慢慢玩死的猫时,齐一宗笑了,这次不再是他惯常挂在脸上的假笑,而是充满苦涩,带着血泪自嘲的笑。

    “是啊,我的确是那只猫,我的确贪婪,我知道,我想要的很多,要不到我就很抓狂,我必须不停地要啊要,多少都不够。我的确也喜欢慢慢玩死对手,看着他一点点被玩得跪地求饶,我好开心。”他更放肆地笑了,“可是,简宁远,你告诉我,老天爷这只猫为什么要把我当成是他的老鼠不停玩弄?我一直都很努力,我一直都想要像个正常人那样活着,可是,老天爷永远不给我翻身的机会。他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我哪里做错了吗?难道我的出生就是错的吗?还是我的父母犯了罪得我来赎?凭什么?这样对我公平吗?”

    “齐一宗,我知道你从小过得很苦,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很苦,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有的人被上天磋磨之后,变成了更加有情怀有大爱的人,可以为了更伟大的信仰,可以为了全人类牺牲自我;可有的人被上天磋磨之后,却变成了魔鬼,他们反人类,他们具有极端的破坏性,他们把恨、不公、愤怒,都撒在了无辜之人身上。他们好像希望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过得惨,过得痛,过得苦。”简宁远深深舒了一口气,缓解一下胸口堵着的闷气,“我至今也参不透,同样的磨难,什么样的人会变成前者,什么样的人会成为后者。我也不知道如果孟夫子现在还活着,他在慷慨激昂地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时,会怎么解释这两种结果?”

    “大概与有什么样的人做领路人有关吧。”苏静叹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

    “谢谢你们能来看我,我很对不起你们,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都是我父亲,不管他认不认我,他在我心里都是父亲,为了他,我做什么都愿意。我不后悔,我也不恨他。”齐一宗想到齐纪桓,变得很坦然起来。

    “你不恨他,可你的母亲呢?你恨她吗?”苏静听到他不恨齐纪桓,想到了齐一宗对他妈妈的态度,便问出了口。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很复杂,我觉得我在逃避她,我一直假装没有她,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对,我不能面对她,对,这就是我对她的态度。”齐一宗提到自己的母亲,整个变得很落寞。

    离开监狱时,简宁远和苏静都很沉重,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昔日光鲜亮丽的齐副总,坐在铁窗里面,满脸的落寞,脸上分明又写着解脱。

    “远哥,你相信命运吗?”坐在车里沉默了好久的苏静突然问道。

    简宁远拉起苏静的手,摩挲着,说:

    “相信,我相信是命运的手,把你的手送到了我的手里来,让我们牵着手,彼此走完余下来的人生路。”

    苏静把另一只手也压到了简宁远的手上:

    “远哥,我们去看看妈妈去吧。”

    “好啊,这段时间忙,都没有顾上去看阿姨。说走就走。王师傅,去敬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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