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反物质发动机
南方小城某郊县CEPC中心
结婚五年以来，吴森还是第一次进入林嘉铭的工作单位。其实，五年前她有机会在CEPC中心就职，并从事自己的本职工作。在林嘉铭和她的婚礼上，他们向CEPC中心的主任敬酒时，主任曾向二位新人说过：
“真是郎才女貌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我们中心工作啊？我们也需要外宣部门，现在正在做筹建准备呢！”
可惜，刚嫁入豪门的吴森正沉浸在相夫教子的欢乐中，辜负了主任的诚挚期待。
踏入CEPC中心大门的那一刻，吴森内心有过一丝丝后悔。她想，如果五年前答应了主任的邀请，现在的自己一定不会像此时这般，内心充满疑问和煎熬。
提前抵达中心的林和平和李老正在大厅聊天，见吴森到场，便赶紧招呼道：
“小吴啊！快来！就等你了。”
见林和平招呼自己，吴森便将满心复杂的情绪暂时塞进不用思考的小脑中，堆出满脸职业的微笑，一边向林、李打招呼，一边小跑过去。
“我来晚了，让二老久等了！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
“嗨！我刚刚还在埋怨林老，不该让你大老远地赶过来。昨天晚上突发了那么多事儿，估计你是一宿没睡上觉，今天还要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即使是自己的孙儿媳妇，也不能当男人用啊。你快看看，这只过去了半年的时间，感觉小吴老了好几岁呢！哈哈哈哈！”
“当林家的媳妇，可不是得把自己当男人用吗？我们又不是明星世家，不能总拿颜值当饭吃啊。再说了，李老您也不想想，今天的汇报人是谁？哈哈哈哈！”
满脸赔笑的林和平此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和李老此刻话题的女主角，他这位乖巧能干的孙儿媳妇，他亲自选定的未来和平实业的继承人之一，此时正对他抱着满怀的疑问，这些疑问背后，甚至还藏着些许敌意，这些许敌意源于半年前，林和平向吴森讲述其与吴宇轩往事时，对她的刻意隐瞒。
好在吴森是一位职业素养极高的职场女性，无论是从工作，还是从“家丑不可外扬”的角度考虑，现在都不是向林和平提问的时机。更何况，她目前还没有拿到实质性的证据，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发问，以林和平的水平，只怕最后难堪的还得是她吴森自己。
“各位领导，汇报厅已经准备就绪，我们大家可以移步听汇报了。”
主任亲自出来迎接，在众人的簇拥下，吴森跟着林、李二人向汇报厅走去。
虽说是汇报厅，但这个汇报厅看上去更像是个实验室。直径大概30米的圆形房间里没有摆放任何座椅，地面上随意拉扯的电线，最终都汇聚在房间中央的一台被吊装着的发动机模型上。模型旁边站定的四名穿着白大褂的科研工作者中，其中一位便是吴森的丈夫林嘉铭。
“大家都到齐了。嘉铭，可以开始了。”主任招呼道。
因为CEPC中心只是“保卫者计划”在全球的众多乙方之一，在保密等级的限制下，未取得重大研究突破的乙方，被规定不能获得“保卫者计划”的任何信息。所以，CEPC中心只知道本次课题的委托方是A国空军与和平实业的联合体，并不知道该项研究的终极服务对象是什么。这也就解释了吴森为什么在汇报现场看不到五国的代表。
“奇怪！”林嘉铭还没开始讲解，李老变开始发问了。
主任连忙向一直打量着发动机模型的李老问道：
“李老，您是觉得这个汇报厅奇怪吗？这里说是汇报厅，其实是小组的实验室，为了更准确地向各位首长和领导汇报，我们把汇报厅放在了这里。”
“不不不！我是说这个玩意儿奇怪。”李老指了指发动机模型说道，“小伙子，你们的模型是不是还没做完啊？怎么这个发动机只有推力室，没有燃烧室、反应室、燃料舱这些部件呢？”
也难怪李老提出这样的问题，即便是普通的战斗机发动机，在长长的喷嘴前面，还有一套结构复杂机械部件。可眼前的发动机模型却只有一个长长的喷嘴，前面没有任何机械部件。这无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是模型还没做完。
“我确实没你们专业，但我也是航天员出身，航天器这种东西我也见过不少，你们可不能糊弄我呐。”
李老这话虽有几分开玩笑的意思，但话外音却处处透露着对项目的严肃态度。
“李老您说的对，我们确实没有把模型做完。”站在模型旁边的林嘉铭回答道。
“哦？！那你们今天叫我们过来干什么？”李老的神情有些不悦。
“我们小组收到的课题是研究能够为星际运输提供高效动力的动力装置，并不是整首飞船的设计，所以我们只能展示我们研究的动力系统，不能展示整艘飞船的全貌。”
“我今天来看的就是发动机，也没说来看整艘飞船呐。”若不是因为对话的人是林和平的孙子，李老这会儿恐怕已经发怒了，“你刚刚又说模型没做完，这不是逗我们玩儿呢吗？”
相比较李老刻意压制的不悦，林和平倒显得泰然自若得多，他一直以来都对自己这个小孙子充满自信。
“李老，您可能误会了。我说的模型没做完意思是，这样的发动机需要在飞船首、尾各装一台，尾部的发动机为飞船的正常航行提供动力，而头部的发动机则用于减速时的动能抵消。而现在我们还没拿到飞船的任何数据，所以无法就整个飞船的全貌，向您展示两台发动机的工作原理。同时，我还想纠正李老您的一个描述，这台发动机并非只有推力室，如果您仔细看就会发现，在推力室的前端有一个方形空间，那里便是发动机的核心，您现在看到的，是按实际设计大小等比例缩小还原了而已。”
“是吗？”李老显得有些难以置信，“这么小的一个空间，能放下什么东西？”
“这样看确实很小，但如果整个发动机的设计尺寸是200米乘以20米的一个非标准圆柱体，您觉得前端的这个方形空间能放下多少东西呢？”
“200米？”李老的质疑点已经从那个方形空间转移到整个发动机的尺寸，他问道，“还要在飞船的前后端各安装一个，你设想的飞船长度应该是多大？”
“抱歉，李老。我们接到的课题是为星际运输提供高效动力的动力装置，并不是整首飞船设计。可如果您一定要向我询问整艘飞船的尺寸，我想它的最小长度应该是400米，并有这样一对动力装置应该安装在飞船的底部。”
“哈哈！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星际运输飞船的长度要比辽林舰航空母舰还要长出100多米吗？且不说你的发动机是否可行，我倒是想问问你，即使你的发动机方案可行，也造出了这么大的飞船，我们要用什么办法把这艘航空母舰送上太空？简直是天方夜谭！”
李老此时已顾不上林和平的面子，开始对林嘉铭严厉指正起来。
“对不起，李老！我们小组接到的课题是为星际运输提供高效动力的动力装置，并不是整首飞船设计。至于飞船怎么设计，用什么样的方法送上太空……”
“用什么样的方法送上太空，我们的小组也有一些前端的思考。”主任见场面快要失控，马上抢断林嘉铭的硬怼，打圆场道，“李老不妨给这些小伙子一些时间，让他们把整个设计讲完，您再指正也不迟啊！”
看到丈夫与李老剑拔弩张，吴森不禁想起了刘礼杰，果然理工男在直肠子方面的性格是大同小异的。
“行吧！你们开始吧！”
主任示意房间中间的林嘉铭等人可以开始后，整个圆形房间的灯光瞬间熄灭，伴随而来的是以太阳系为背景的裸眼3D投影。画面中整个太阳系不断地旋转，直到最后地球的一角被放大，只显露出北半球的一角，停留在发动机模型的旁边，从李老一行人的视角看上去，仿佛就像发动机模型正悬停在绕地轨道上一样。
画面停止，林嘉铭的画外讲解音开始了。
“在接到为星际运输飞船设计切实可行的高效动力装置这个课题后，我们小组先后论证了‘固体核心’‘气体核心’‘离子浆核心’和‘粒子束核心’四种不同供能原理的发动机可行性。经过计算，使用正、负粒子直接一对一进行湮灭获取能量的‘粒子束核心’发动机，只需携带反物质燃料，不需要推进剂，可以在最大程度上控制发动机的体积和质量。与此同时，所释放的能量方向可控，其所能提供的比冲量较前面三种方案最高，原本需要以年为单位计算时间的行星际航行，可以缩短到以天为单位计算。因此，我们小组最终锁定了‘粒子束核心’发动机研究方向。当然，本世纪有很多研究‘粒子束核心’发动机的科研机构，其最终都被两大难题拦在门外，这分别是反粒子的制备和存储问题。我们首先来讲讲反粒子的制备问题。在地球环境下，人类目前掌握的反粒子制备方式是使用粒子加速器，在这方面无论是我们CEPC中心，还是欧洲核子研究组织的LHC，都能制备出反粒子，但其制备的效率太低，全球每年能制造出的反粒子只有100亿分之一克，其湮灭所释放出来的能量还不够烧开一壶热水。既然地面上不能批量制备反粒子，我们为何不将目光投向太空呢？”
林嘉铭说话间，房间里的裸眼3D投影开始有了新的变化，在地球的南、北纬40°到50°中间的位置，泛起了幽幽的红、蓝光带。
“现在，我们看到的南、北半球闪烁着红、蓝光带的，距离地面高度1500到5000公里处以及13000到20000公里处，是地球的范艾伦辐射带，经过前辈科学家们的探索和验证，来自宇宙射线，被地球磁场俘获后，有少量反物质粒子被困在范艾伦辐射带的内、外层中间。虽然数量很少，但‘粒子束核心’发动机需携带的反粒子燃料更少，理论上仅需几毫克反粒子燃料，就能实现太阳系内的行星际航行。所以可以得出结论，我们只要能够获得少量范艾伦辐射带的反物质粒子，就能批量制备出‘粒子束核心’发动机运行所需的足够燃料。三周前，我们小组在CEPC中心模拟出一个微型的范艾伦辐射带内、外夹层的环境，并通过磁场干预的手段，成功俘获了提前放置其中的反物质粒子。实验表明，就目前的技术手段，我们完全可以批量俘获范艾伦辐射带内、外夹层的反物质粒子，并将其制备成‘粒子束核心’发动机所需的反物质燃料。”
就在众人听得入神时，李老突然发话道：
“那么如何对这些反物质燃料进行储存呢？”
“解决了燃料制备问题，储存问题就相对简单得多了。在这方面，美国宇航局和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使用彭宁离子阱存放反物质粒子的研究，已经有了非常可观的成果，他们目前所掌握的存放数量和存放周期，应该已经远超行星运输飞船的需求上限。”
林嘉铭充满自信的解说就此便告一个段落，他此刻默不作声，等待着台下的众人的提问。
一位空军中校提问了：
“林博士，为什么你们设计的发动机需要这么长的推进室？”
“尺寸是由正、负粒子湮灭的产物的速度决定的，因为其速度太快，所以发动机推进室的尺寸必须足够长。200米的推进室只是我们根据星际运输飞船所需要的最低能量推算出来了，我相信实际尺寸应该会更长。”
“那么，李老刚刚提出的‘如何将这么大的飞船送上太空？’您又作何解释呢？”
另一位校官向林嘉铭提问，不过这次回答问题的人是李老自己。
“利用现在已经非常成熟的可回收火箭发射技术，和空间站建造技术，在地球的近地轨道建造太空船坞。在地球上制作飞船零部件，在太空船坞进行组装。林博士，是这样吗？”
“很荣幸能和李老想到一块儿去。”
林嘉铭的回答让吴森的内心感到庆幸，同为理工男，自己的丈夫要比刘礼杰会说话得多。
“这是我的荣幸。”相比较之前的咄咄逼人，李老此刻显得谦卑了不少，他说道，“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您请问。”
“在您刚刚的讲解中，有很大一部分内容都源于你们小组的理论测算，和实验室试验。我要如何确定‘粒子束核心’发动机的实际可行性？”
“李老，您的问题非常尖锐，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讲的问题。在整个方案里，最关键的部分是从范艾伦辐射带获取反物质粒子这个环节。我们认为，当我们小组亲自前往范艾伦辐射带，获取实实在在的反物质粒子后，‘粒子束核心’发动机方案，就可以被视为多个切实可行的行星运输飞船动力系统备选方案中，比冲量最佳的方案了。”
林嘉铭见众人不再提出异议，便朗声道：
“接下来，是我们做的一段演示视频，主要是向大家介绍星际运输飞船搭载两台‘粒子束核心’发动机的航行演示，虽然在汇报刚开始时，我在与李老的问答时，说出了其大致的工作原理，但我还是希望能够通过演示视频，向大家更直观地展示。”
“林博士以及小组的各位成员，感谢大家对项目付出的辛苦努力。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我非常喜欢这个‘粒子束核心’发动机的方案，相比太阳帆、热核动力、脉冲激光推进器，我觉得你们的方案更加贴近我们现在需要的客观事实。通过前面和你的问答，我大概已经能够想象得到你们演示视频中的内容了。可是，我们内部决定一件事情的沟通成本很高，为了不耽误时间，你可以把‘粒子束核心’发动机的方案发与我处，我这就回去召集大家开会商议。这样一来，我们两边都可以互不耽误时间。”李老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林和平和主任，问道，“林老、主任，你们二位意下如何？我有预感，这个‘粒子束核心’发动机的方案，应该是截至目前，最适合我们的方案。”
主任最先表态，他说：
“我们CEPC中心愿意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无条件配合贵方的所有行动。”
林和平经过半分钟左右的沉思，也表态道：
“和平实业一直都致力于行星际运输方面的技术突破，在我看来，虽然你们的‘粒子束核心’发动机方案听上去有些科幻，但我和李老有相同的直觉，我也觉得这可能是未来解决行星运输的最佳动力方案。这样吧！不管内部最终讨论的结果如何，我们和平实业最终都会接受这个方案。至于后续的工作，我认为主任您现在除了可以开始列资金计划外，还可以同步开始罗列下一步的实验计划了。”
听到林和平这样表态，李老感到无比汗颜的同时，更是对身旁的这位老大哥油然地敬佩起来。他说道：
“哈哈！林老这是在给我上了紧箍咒啊！小马。”
“到！”刚刚第二位提问的校官回应道。
“立刻组织会议，商讨‘粒子束核心’发动机方案。”
“是！”
这一刻，现场无人不对林和平的大义凛然和过人魄力感到由衷的敬佩，只有吴森一人对这名一百一十多岁的老人感觉是复杂的。于公而言，林和平的表态只是他如宇宙般宽广的胸径的表现之一，这种气魄与胸怀，她在过去十年间，已经感同身受了无数次，这一次只不过是更加加强了这种感受而已。于私来说，父亲的过往与林和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这位被打上本世纪最伟大企业家标签的老人，却对向自己刻意隐瞒了关于自己父亲的一些事情，这些刻意隐瞒背后可能事关父亲的生死，更有甚至事关更大的“阴谋”。虽然，未能亲眼看见那些信件，但从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分析，这背后的事情很可能与自己也有一些关系。如果真如想象的那样，自己这十年来的经历，包括自己的婚姻以及小荣孜在内，岂不是都在林和平的算计之内？自己的丈夫林嘉铭，又对这背后的秘密知道多少呢？自己难不成真的成了他们林家为达到某个目的而存在的提线木偶？
吴森在神情恍惚中随众人一同走出汇报厅，林和平用苍老的声音将她从梦魇般的思索中喊醒。
“吴森呐！”
“啊！”吴森愣了一下神，回道，“林老，我在呢！”
林和平避开众人后，单独与吴森小声说道：
“嘉铭他们小组的方案非常成功，但他刚刚下的决定非常危险。按照目前来看，他们下一步就要去外太空做实验论证了，可范艾伦辐射带可不像大气层以内这么友好，我不想在这样的年纪失去最爱的孙儿。你留下来，劝劝他。”
“嗯！我知道，我也在担心这个。爷爷您放心，我会好好劝他的。”
“那行，我就先回和平科技了。你好好跟他说说。”
吴森见林和平摆手要走，连忙叫住了他。
“爷爷！”
“怎么？还有什么事儿嘛？”
因为林和平这番对亲情的渲染，吴森此刻萌发出的将自己关于父亲的疑问提出的冲动，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她觉得，自己要等到拿到关键证据后，再去找林和平当面对质。
“啊！没事儿。您路上注意安全。”
结婚五年以来，吴森还是第一次进入林嘉铭的工作单位。其实，五年前她有机会在CEPC中心就职，并从事自己的本职工作。在林嘉铭和她的婚礼上，他们向CEPC中心的主任敬酒时，主任曾向二位新人说过：
“真是郎才女貌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我们中心工作啊？我们也需要外宣部门，现在正在做筹建准备呢！”
可惜，刚嫁入豪门的吴森正沉浸在相夫教子的欢乐中，辜负了主任的诚挚期待。
踏入CEPC中心大门的那一刻，吴森内心有过一丝丝后悔。她想，如果五年前答应了主任的邀请，现在的自己一定不会像此时这般，内心充满疑问和煎熬。
提前抵达中心的林和平和李老正在大厅聊天，见吴森到场，便赶紧招呼道：
“小吴啊！快来！就等你了。”
见林和平招呼自己，吴森便将满心复杂的情绪暂时塞进不用思考的小脑中，堆出满脸职业的微笑，一边向林、李打招呼，一边小跑过去。
“我来晚了，让二老久等了！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
“嗨！我刚刚还在埋怨林老，不该让你大老远地赶过来。昨天晚上突发了那么多事儿，估计你是一宿没睡上觉，今天还要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即使是自己的孙儿媳妇，也不能当男人用啊。你快看看，这只过去了半年的时间，感觉小吴老了好几岁呢！哈哈哈哈！”
“当林家的媳妇，可不是得把自己当男人用吗？我们又不是明星世家，不能总拿颜值当饭吃啊。再说了，李老您也不想想，今天的汇报人是谁？哈哈哈哈！”
满脸赔笑的林和平此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和李老此刻话题的女主角，他这位乖巧能干的孙儿媳妇，他亲自选定的未来和平实业的继承人之一，此时正对他抱着满怀的疑问，这些疑问背后，甚至还藏着些许敌意，这些许敌意源于半年前，林和平向吴森讲述其与吴宇轩往事时，对她的刻意隐瞒。
好在吴森是一位职业素养极高的职场女性，无论是从工作，还是从“家丑不可外扬”的角度考虑，现在都不是向林和平提问的时机。更何况，她目前还没有拿到实质性的证据，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发问，以林和平的水平，只怕最后难堪的还得是她吴森自己。
“各位领导，汇报厅已经准备就绪，我们大家可以移步听汇报了。”
主任亲自出来迎接，在众人的簇拥下，吴森跟着林、李二人向汇报厅走去。
虽说是汇报厅，但这个汇报厅看上去更像是个实验室。直径大概30米的圆形房间里没有摆放任何座椅，地面上随意拉扯的电线，最终都汇聚在房间中央的一台被吊装着的发动机模型上。模型旁边站定的四名穿着白大褂的科研工作者中，其中一位便是吴森的丈夫林嘉铭。
“大家都到齐了。嘉铭，可以开始了。”主任招呼道。
因为CEPC中心只是“保卫者计划”在全球的众多乙方之一，在保密等级的限制下，未取得重大研究突破的乙方，被规定不能获得“保卫者计划”的任何信息。所以，CEPC中心只知道本次课题的委托方是A国空军与和平实业的联合体，并不知道该项研究的终极服务对象是什么。这也就解释了吴森为什么在汇报现场看不到五国的代表。
“奇怪！”林嘉铭还没开始讲解，李老变开始发问了。
主任连忙向一直打量着发动机模型的李老问道：
“李老，您是觉得这个汇报厅奇怪吗？这里说是汇报厅，其实是小组的实验室，为了更准确地向各位首长和领导汇报，我们把汇报厅放在了这里。”
“不不不！我是说这个玩意儿奇怪。”李老指了指发动机模型说道，“小伙子，你们的模型是不是还没做完啊？怎么这个发动机只有推力室，没有燃烧室、反应室、燃料舱这些部件呢？”
也难怪李老提出这样的问题，即便是普通的战斗机发动机，在长长的喷嘴前面，还有一套结构复杂机械部件。可眼前的发动机模型却只有一个长长的喷嘴，前面没有任何机械部件。这无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是模型还没做完。
“我确实没你们专业，但我也是航天员出身，航天器这种东西我也见过不少，你们可不能糊弄我呐。”
李老这话虽有几分开玩笑的意思，但话外音却处处透露着对项目的严肃态度。
“李老您说的对，我们确实没有把模型做完。”站在模型旁边的林嘉铭回答道。
“哦？！那你们今天叫我们过来干什么？”李老的神情有些不悦。
“我们小组收到的课题是研究能够为星际运输提供高效动力的动力装置，并不是整首飞船的设计，所以我们只能展示我们研究的动力系统，不能展示整艘飞船的全貌。”
“我今天来看的就是发动机，也没说来看整艘飞船呐。”若不是因为对话的人是林和平的孙子，李老这会儿恐怕已经发怒了，“你刚刚又说模型没做完，这不是逗我们玩儿呢吗？”
相比较李老刻意压制的不悦，林和平倒显得泰然自若得多，他一直以来都对自己这个小孙子充满自信。
“李老，您可能误会了。我说的模型没做完意思是，这样的发动机需要在飞船首、尾各装一台，尾部的发动机为飞船的正常航行提供动力，而头部的发动机则用于减速时的动能抵消。而现在我们还没拿到飞船的任何数据，所以无法就整个飞船的全貌，向您展示两台发动机的工作原理。同时，我还想纠正李老您的一个描述，这台发动机并非只有推力室，如果您仔细看就会发现，在推力室的前端有一个方形空间，那里便是发动机的核心，您现在看到的，是按实际设计大小等比例缩小还原了而已。”
“是吗？”李老显得有些难以置信，“这么小的一个空间，能放下什么东西？”
“这样看确实很小，但如果整个发动机的设计尺寸是200米乘以20米的一个非标准圆柱体，您觉得前端的这个方形空间能放下多少东西呢？”
“200米？”李老的质疑点已经从那个方形空间转移到整个发动机的尺寸，他问道，“还要在飞船的前后端各安装一个，你设想的飞船长度应该是多大？”
“抱歉，李老。我们接到的课题是为星际运输提供高效动力的动力装置，并不是整首飞船设计。可如果您一定要向我询问整艘飞船的尺寸，我想它的最小长度应该是400米，并有这样一对动力装置应该安装在飞船的底部。”
“哈哈！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星际运输飞船的长度要比辽林舰航空母舰还要长出100多米吗？且不说你的发动机是否可行，我倒是想问问你，即使你的发动机方案可行，也造出了这么大的飞船，我们要用什么办法把这艘航空母舰送上太空？简直是天方夜谭！”
李老此时已顾不上林和平的面子，开始对林嘉铭严厉指正起来。
“对不起，李老！我们小组接到的课题是为星际运输提供高效动力的动力装置，并不是整首飞船设计。至于飞船怎么设计，用什么样的方法送上太空……”
“用什么样的方法送上太空，我们的小组也有一些前端的思考。”主任见场面快要失控，马上抢断林嘉铭的硬怼，打圆场道，“李老不妨给这些小伙子一些时间，让他们把整个设计讲完，您再指正也不迟啊！”
看到丈夫与李老剑拔弩张，吴森不禁想起了刘礼杰，果然理工男在直肠子方面的性格是大同小异的。
“行吧！你们开始吧！”
主任示意房间中间的林嘉铭等人可以开始后，整个圆形房间的灯光瞬间熄灭，伴随而来的是以太阳系为背景的裸眼3D投影。画面中整个太阳系不断地旋转，直到最后地球的一角被放大，只显露出北半球的一角，停留在发动机模型的旁边，从李老一行人的视角看上去，仿佛就像发动机模型正悬停在绕地轨道上一样。
画面停止，林嘉铭的画外讲解音开始了。
“在接到为星际运输飞船设计切实可行的高效动力装置这个课题后，我们小组先后论证了‘固体核心’‘气体核心’‘离子浆核心’和‘粒子束核心’四种不同供能原理的发动机可行性。经过计算，使用正、负粒子直接一对一进行湮灭获取能量的‘粒子束核心’发动机，只需携带反物质燃料，不需要推进剂，可以在最大程度上控制发动机的体积和质量。与此同时，所释放的能量方向可控，其所能提供的比冲量较前面三种方案最高，原本需要以年为单位计算时间的行星际航行，可以缩短到以天为单位计算。因此，我们小组最终锁定了‘粒子束核心’发动机研究方向。当然，本世纪有很多研究‘粒子束核心’发动机的科研机构，其最终都被两大难题拦在门外，这分别是反粒子的制备和存储问题。我们首先来讲讲反粒子的制备问题。在地球环境下，人类目前掌握的反粒子制备方式是使用粒子加速器，在这方面无论是我们CEPC中心，还是欧洲核子研究组织的LHC，都能制备出反粒子，但其制备的效率太低，全球每年能制造出的反粒子只有100亿分之一克，其湮灭所释放出来的能量还不够烧开一壶热水。既然地面上不能批量制备反粒子，我们为何不将目光投向太空呢？”
林嘉铭说话间，房间里的裸眼3D投影开始有了新的变化，在地球的南、北纬40°到50°中间的位置，泛起了幽幽的红、蓝光带。
“现在，我们看到的南、北半球闪烁着红、蓝光带的，距离地面高度1500到5000公里处以及13000到20000公里处，是地球的范艾伦辐射带，经过前辈科学家们的探索和验证，来自宇宙射线，被地球磁场俘获后，有少量反物质粒子被困在范艾伦辐射带的内、外层中间。虽然数量很少，但‘粒子束核心’发动机需携带的反粒子燃料更少，理论上仅需几毫克反粒子燃料，就能实现太阳系内的行星际航行。所以可以得出结论，我们只要能够获得少量范艾伦辐射带的反物质粒子，就能批量制备出‘粒子束核心’发动机运行所需的足够燃料。三周前，我们小组在CEPC中心模拟出一个微型的范艾伦辐射带内、外夹层的环境，并通过磁场干预的手段，成功俘获了提前放置其中的反物质粒子。实验表明，就目前的技术手段，我们完全可以批量俘获范艾伦辐射带内、外夹层的反物质粒子，并将其制备成‘粒子束核心’发动机所需的反物质燃料。”
就在众人听得入神时，李老突然发话道：
“那么如何对这些反物质燃料进行储存呢？”
“解决了燃料制备问题，储存问题就相对简单得多了。在这方面，美国宇航局和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使用彭宁离子阱存放反物质粒子的研究，已经有了非常可观的成果，他们目前所掌握的存放数量和存放周期，应该已经远超行星运输飞船的需求上限。”
林嘉铭充满自信的解说就此便告一个段落，他此刻默不作声，等待着台下的众人的提问。
一位空军中校提问了：
“林博士，为什么你们设计的发动机需要这么长的推进室？”
“尺寸是由正、负粒子湮灭的产物的速度决定的，因为其速度太快，所以发动机推进室的尺寸必须足够长。200米的推进室只是我们根据星际运输飞船所需要的最低能量推算出来了，我相信实际尺寸应该会更长。”
“那么，李老刚刚提出的‘如何将这么大的飞船送上太空？’您又作何解释呢？”
另一位校官向林嘉铭提问，不过这次回答问题的人是李老自己。
“利用现在已经非常成熟的可回收火箭发射技术，和空间站建造技术，在地球的近地轨道建造太空船坞。在地球上制作飞船零部件，在太空船坞进行组装。林博士，是这样吗？”
“很荣幸能和李老想到一块儿去。”
林嘉铭的回答让吴森的内心感到庆幸，同为理工男，自己的丈夫要比刘礼杰会说话得多。
“这是我的荣幸。”相比较之前的咄咄逼人，李老此刻显得谦卑了不少，他说道，“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您请问。”
“在您刚刚的讲解中，有很大一部分内容都源于你们小组的理论测算，和实验室试验。我要如何确定‘粒子束核心’发动机的实际可行性？”
“李老，您的问题非常尖锐，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讲的问题。在整个方案里，最关键的部分是从范艾伦辐射带获取反物质粒子这个环节。我们认为，当我们小组亲自前往范艾伦辐射带，获取实实在在的反物质粒子后，‘粒子束核心’发动机方案，就可以被视为多个切实可行的行星运输飞船动力系统备选方案中，比冲量最佳的方案了。”
林嘉铭见众人不再提出异议，便朗声道：
“接下来，是我们做的一段演示视频，主要是向大家介绍星际运输飞船搭载两台‘粒子束核心’发动机的航行演示，虽然在汇报刚开始时，我在与李老的问答时，说出了其大致的工作原理，但我还是希望能够通过演示视频，向大家更直观地展示。”
“林博士以及小组的各位成员，感谢大家对项目付出的辛苦努力。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我非常喜欢这个‘粒子束核心’发动机的方案，相比太阳帆、热核动力、脉冲激光推进器，我觉得你们的方案更加贴近我们现在需要的客观事实。通过前面和你的问答，我大概已经能够想象得到你们演示视频中的内容了。可是，我们内部决定一件事情的沟通成本很高，为了不耽误时间，你可以把‘粒子束核心’发动机的方案发与我处，我这就回去召集大家开会商议。这样一来，我们两边都可以互不耽误时间。”李老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林和平和主任，问道，“林老、主任，你们二位意下如何？我有预感，这个‘粒子束核心’发动机的方案，应该是截至目前，最适合我们的方案。”
主任最先表态，他说：
“我们CEPC中心愿意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无条件配合贵方的所有行动。”
林和平经过半分钟左右的沉思，也表态道：
“和平实业一直都致力于行星际运输方面的技术突破，在我看来，虽然你们的‘粒子束核心’发动机方案听上去有些科幻，但我和李老有相同的直觉，我也觉得这可能是未来解决行星运输的最佳动力方案。这样吧！不管内部最终讨论的结果如何，我们和平实业最终都会接受这个方案。至于后续的工作，我认为主任您现在除了可以开始列资金计划外，还可以同步开始罗列下一步的实验计划了。”
听到林和平这样表态，李老感到无比汗颜的同时，更是对身旁的这位老大哥油然地敬佩起来。他说道：
“哈哈！林老这是在给我上了紧箍咒啊！小马。”
“到！”刚刚第二位提问的校官回应道。
“立刻组织会议，商讨‘粒子束核心’发动机方案。”
“是！”
这一刻，现场无人不对林和平的大义凛然和过人魄力感到由衷的敬佩，只有吴森一人对这名一百一十多岁的老人感觉是复杂的。于公而言，林和平的表态只是他如宇宙般宽广的胸径的表现之一，这种气魄与胸怀，她在过去十年间，已经感同身受了无数次，这一次只不过是更加加强了这种感受而已。于私来说，父亲的过往与林和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这位被打上本世纪最伟大企业家标签的老人，却对向自己刻意隐瞒了关于自己父亲的一些事情，这些刻意隐瞒背后可能事关父亲的生死，更有甚至事关更大的“阴谋”。虽然，未能亲眼看见那些信件，但从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分析，这背后的事情很可能与自己也有一些关系。如果真如想象的那样，自己这十年来的经历，包括自己的婚姻以及小荣孜在内，岂不是都在林和平的算计之内？自己的丈夫林嘉铭，又对这背后的秘密知道多少呢？自己难不成真的成了他们林家为达到某个目的而存在的提线木偶？
吴森在神情恍惚中随众人一同走出汇报厅，林和平用苍老的声音将她从梦魇般的思索中喊醒。
“吴森呐！”
“啊！”吴森愣了一下神，回道，“林老，我在呢！”
林和平避开众人后，单独与吴森小声说道：
“嘉铭他们小组的方案非常成功，但他刚刚下的决定非常危险。按照目前来看，他们下一步就要去外太空做实验论证了，可范艾伦辐射带可不像大气层以内这么友好，我不想在这样的年纪失去最爱的孙儿。你留下来，劝劝他。”
“嗯！我知道，我也在担心这个。爷爷您放心，我会好好劝他的。”
“那行，我就先回和平科技了。你好好跟他说说。”
吴森见林和平摆手要走，连忙叫住了他。
“爷爷！”
“怎么？还有什么事儿嘛？”
因为林和平这番对亲情的渲染，吴森此刻萌发出的将自己关于父亲的疑问提出的冲动，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她觉得，自己要等到拿到关键证据后，再去找林和平当面对质。
“啊！没事儿。您路上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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