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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知者谓何求

    此次是叶展的正式拜师仪式,与上次大有不同,因此完全依照正规的议程办理。叶长兴又是个好面子之人,提前操办采购了两马车的各色礼物,又赠给薛、张每人一千贯的束修之仪。

    在武圣人的巨幅中堂之前,两位师父居中端坐,叶展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从怀中取出早就拟好的拜师文,吟诵了一遍,倒是好一篇骈俪繁复的文章。

    薛、张二人也肃容诫勉了一番,大意是入我门中,便当谨守忠孝节义,将来有裨益于国于民。

    除此之外,他还从吴州城内请了个戏班子,在薛家村搭台唱了一天的大戏,请十里八村的男女老少同乐,以作庆贺,这也算是灵山脚下一件难得的热闹事。

    薛平岳、张沧虽并非生性炫耀之人,但见老叶对此事如此重视,也显示了其尊师重道,倒是颇有喜悦之情。

    说到底,还是经过这三个月相处,觉得叶展这小子资质上佳、未来可期,对于这些场面上的事情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小子过来,为师有话要说!”尽管已经在宴席上灌进去一整坛的女儿红,张沧的目光依然锐利,一眼就看到轻手轻脚踱回来的叶展。

    坐在他身旁的薛平岳喝的更多,神志却很清醒,挥了挥手,让左右仆人都退下,大堂里只留下师徒三人。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们两个的正式弟子了。自古说,天地君亲师,师徒如父子,我们之间应该坦诚相对,你说是不是啊?”

    张沧问话的语音平和,眼睛似乎在看着远处的大门,在修长的手指之间盘旋着的那根筷子却让叶展感到有股极大的压力,似乎下一刻那根筷子就会化身长枪朝他面门戳来。

    比较起来,两位师父之中,薛平岳与他接触更多,拳打脚踢更是家常便饭,他心里却并不怎么惧怕这位性情刚烈的师父,偶尔还能开个玩笑。

    张沧常以宁静淡泊的姿态出现,与他不多的几次谈话也都是笑意温和、眼神澄澈,似乎是一位谦谦君子,但不知为何叶展下意识的认为张师父更难伺候。

    “张师父教训的是!叶展有幸列入门墙,自当尊师重道,传习技艺,诸事亦当无隐于两位师父。”

    叶展执弟子礼,小心翼翼的答道,身体微躬,眼神微微下垂,不敢与张沧那双洞明人生的双目对视。

    “适才你的那篇拜师文写的花团锦簇啊,想必是你亲笔所书,下了些功夫的。不仅说你薛平岳师父‘勇冠三军’、‘忠义无双’,还说我‘家学渊源’、‘淡泊隐逸’,这可是愧不敢当哦。”

    张沧嘴里说着赞誉和谦辞,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不过师父我读书少,里面有一句我不太明白,想麻烦你这位秀才解释一下‘忝为首徒’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张沧的声音虽不甚大,但在叶展的耳朵里,却如同是黄钟大吕般的巨响,震得他心神一摇,因为这四个字正是他夹带的私货,也可以说是这篇文章的要害所在,想不到竟被张沧一眼看了出来。

    叶展毕竟年轻,虽然有聪慧之名,终究历事不多,被师父追问之下,竟不知如何应答,额角上的汗水就如露珠般一颗颗的冒了出来。

    “忝为首徒”这四个字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严格来说,是以下犯上、僭越代言。

    想到此处,叶展就不由得懊悔起来,自己昨晚不过是性急了些,把预想中的事提前写了出来,回过头来看,还是由于自己孟浪,做事不够谨慎啊。

    当下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抵赖说自己笔误,“首徒”二字应为“门徒”,但这样多半很难蒙混过去,而且违背了拜师时的承诺,岂不是一错再错?

    第二个选择,就是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说动师父,使其成为计划的重要助力,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被踢出门墙,自己恐怕会成为有史以来拜师后最快被开革的那个人了。

    虽只是几个弹指的时间,叶展脑子里翻来覆去转了几圈,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撩起长襟,扑通一声跪倒在两位师父面前,语气坚定的答道:“既已列门墙,叶展不敢欺瞒师父,此四字为徒儿心中真实所想、所愿,并非虚言!”

    “哦?这么说你是蓄意而为喽,如此狂悖大胆,难道不怕我们当下就逐你出门?”张沧头也没抬,只是将手里的筷子舞弄的更快了些,竟隐隐有风雷之声。

    “徒儿确实怕,但徒儿更不敢欺瞒师父!”此时的叶展脑中回荡着叶长兴昔日的教诲,当面临的威胁超出寻常,轻易不要说谎,因为你不确定未来需要编造多少谎言圆回来,成本之高会让你无法承受。

    最好的方式,用最诚恳的态度,只说事实的一部分,对你有利的那一部分,从最有利于你的角度去说,过滤掉那些没有必要的信息。

    “徒儿拜入二位师父门下,一来确实是仰慕二位师父的武艺道德,二来嘛,其实也是为了避祸。”叶展思虑已毕,从容答道,“叶家有二子,长幼之间颇有冲突,无非也就是为了这份家业而已。我身为弟弟,理应谨守孝悌,不愿与兄长发生不忍言之事,徒惹家父伤心,被外人耻笑,这才想着避居灵山,希望兄长就此罢手,兄弟从此和睦相处。”

    见薛平岳、张沧凝神静听,并未出言阻止,叶展胆子更大了些,继续说道:“如果钱庄的生意全数交给我兄长,叶展也就只能另辟蹊径、自立门户,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老父亲未来谋一悠游林泉之所,所以就选择灵山这一块风水宝地。”

    既然说到了此处,索性就再多说一些,叶展就将于平、陆铁山等前几日途中所遇之人、之事叙述了一遍,还讲了自己的初步创业构想,也就是成立会社、靖绥当地治安、发展当地经济云云。

    说到后来,叶展自己也有些激动起来:“此事若是能成,灵山下将成为我吴州又一粮仓和桃源,师父也算是造福桑梓。而欲达此目的,足够的人才是必不可少的条件,所以,我才希望能借助二位师父声威,培养出一批得用的人才。”

    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当然也掩盖了不少他的真实目的,但面对立身忠义的师父,实在不方便说出那些悖逆的思想来。

    不过这样一来,等于他的计划就被迫提前公开了,若是连师父这一关都过不了,自己的宏图伟略说不得只能胎死腹中了。说完之后,叶展就伏下身去,等着师父们的决断。

    张沧手中的筷子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轻轻敲击着桌子,这小子说话看似光棍,其实说不定已经隐藏了不少秘密。

    原本他和薛平岳商量,借着这个机会敲打一下叶展,让他夹起尾巴,好好做人,想不到牵来牵去,从一根线牵出了一个庞大的社会改造计划来。其立足点之高、布局酝酿时间之久,实在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既然知道了这个计划,那么就如叶展所估计,他们也只有作出选择,要不然就是将叶展踢回吴州城,将自己摘出去,要么就是全力支持这项风险性不小的事业。

    久久听不到回应,叶展偷偷向上瞄了一眼,却见师父们正在踌躇,就连一向乐天的薛平岳也是神色严峻,于是想着反正都梭哈了,把最后的赌本都摆上去算了:“此事若成,必可福泽一方!二位师父的技艺和仁德,必将传播于天下,有一天或许还能被朝廷招用,澄清玉宇、扫平四夷!”

    最后这句话算是结结实实的打到了二人的心坎上,虽然已经赋闲了数年,但都还只是四十出头的年纪,胸中猛志犹在。

    平日里虽然嘴上说着闲看涛生云灭,在心底里念念不忘的还是青史留名,若是能抓住眼前这个机会,说不定真的还能再次披挂上阵、横扫千军!

    “也罢!小子,我们哥俩就信你一次!看看你究竟有些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救济这一方百姓!”薛平岳当先一拍桌,高声喝道,“但若是有朝一日,你作出有违道义良知之事,休怪我等无情!”

    这下妥了!叶展心中狂喜,脸上却硬是要表现的波澜不惊,又一次叩拜称谢:“叶展必不负师父期望!”

    张沧倏然停住手中的竹筷,微笑着说道:“若真有这么一天,我只需弹指之间,便可取了你的性命!”

    说罢也不见他手指用力,随随便便的将竹筷甩了出来,速度之快疾如闪电,筷尖竟然直刺叶展眉心。就在叶展大叫糟糕、避无可避,等着挨这一记教训之时,筷子竟然在空中诡异的画了个圆弧,斜斜的插入他的发髻之中。

    “好一招天罗枪法!张兄弟的劲道控制越发圆融如意了!”薛平岳一眼就看出了这一招奥妙之处,化长为短、截直成圆,想不到张沧的功夫最近又有突破。

    “从明日开始,好好学艺!你之前的武艺驳杂不纯,看起来眼花缭乱,其实颇有冲突,还是需要重新筑基方可!我和张师父商量过了,你先在我这儿待上一年,等基础牢靠之后,再去平湖,接受张师父的教导。看你的表现如何,再来考虑实现你的空中楼阁!”

    薛平岳笑着挥了挥手,扬声道:“滚回去!好好反省,休的搅扰我们的酒兴。”

    叶展如蒙大赦,如闻纶音,知道自己总算侥幸过关,忙不迭的撒腿就跑,脚步踉跄间差点摔了一觉。

    以二人的夜视如白昼的目力,自然看得出这个表面镇定的小子其实早已汗透重衫了。

    “他适才所说,与我事先所知相差不大,自立门户的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不过这小子的计划倒是野心不小,薛兄觉得收他为徒是否妥当?”

    “张兄弟心中自有判断,何必问我?若是你心中不存丝毫壮志,方才那一筷下手至少要重三分,才能惩戒这小子的先斩后奏!我隐隐觉得,叶展这家伙会是我们的机缘啊!”

    两只老狐狸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呵呵笑了起来,心有戚戚焉的端起酒杯,又是共饮了三杯。

    叶展想要借助灵山的地利、薛张二人的本领和声望,他们二人又何尝不想借助叶家的财力、人脉,还有叶展的头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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