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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苟活一汉儿

    南都城东门,大队的精骑、步甲,装备齐整,旌旗随风飘扬,远远的望不到尽头。

    周琅抱拳与乌浚告别,神色凝重道:“乌浚,对阵时小心些,不要冲动,你是要为将的,非必要时不要一味前冲。”

    乌浚满是遗憾道:“你也保重,本想着还能与你携手杀敌,这次我定替你多杀些女直铁浮屠,为你报仇。”转头看向一旁的董伦璟打趣道:“你将周琅看护好了,待他痊愈拉来北境找我。”

    董伦璟嘿嘿笑道:“殿下放心,我绝不要他多清闲。”

    周琅笑笑道:“父皇已经走远了,快去追吧。”

    乌浚周琅董伦璟三人抱拳一礼,乌浚翻身上马,双轻磕马腹向前追赶大军。

    季春一过,东胡北境便告急,十余万女直精骑携铁浮屠如风卷残云般扫掠过北境,渤海军奋力抵抗勉力为战,却是一退再退,女直大军已直逼东胡南都。

    乌延图早由内陆各州抽调东胡本族和汉儿军团赶赴支援,心系着东都安危又亲率宫卫殿前两军亲征北境。

    此次周琅借口身体还未痊愈,婉拒了乌浚一同奔赴北境的邀请。伤病时,官家周贺传一封措辞严厉的亲笔信,大斥周琅不智,这是别国与别国的战争,安心看着便好,不要让自己身处险地,日后征战的时日会很多,西月吐蕃都是征伐之地,保全自己才能有朝一日开疆扩土。

    上次大战周琅早已看清,在东胡营地中受人尊崇无非是宁国安王殿下的身份和战场用命的决心,军中机密及各项指挥只能远远的将自己支到一旁,毕竟自己是宁国的王,东胡的部署调度要旁人知道了机密总是不要人放心。心想着与其被时时防备,不如在南都看看书光光景落得清净,日后如若机会亲身去女直领地看个究竟便好。

    周琅身体已经痊愈,这些日子在舅舅肖墨寻的督导下勤加练习武艺修为,舅舅说什么时候将一身的肥油消耗光,便可以恢复到未伤前的实力,若是再努力些有所突破也说不定。

    周琅低头打量着有些圆滚的肚子,轻轻用手一拍竟是一层层涟漪,如若现在耳边束三条辫子,任谁都会说自己是东湖人。

    周琅骑上追影,沉声道:“回了。”调拨马头向城内走去。

    董伦璟心有不甘,郁闷对周琅说:“琅哥儿,你和陛下说说要我去北境吧。”董伦璟原想能与周琅一同再去北境搏杀,上次大战的场景现在想想依旧热血沸腾。却不料周琅未曾痊愈退出了此战,自以汉人身份在军营中也没有妥帖的职位,一直求着周琅,哪怕做探马哨卫也可以。

    周琅撇了董伦璟一眼,怒声道:“去北境干什么?送死么?你若是能弓箭百发百中,拳脚兵器以一当十,就算是先锋大将我都与你去求父皇,今日你连乌浚都打不过,你去做女直的军功么?”南院翰林学士董措前些日子到安王府邸拜见,托付安王周琅无论如何说服董伦璟不去边关北境,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着董家三代单传,董伦璟这个苗还未长成没有个董家留个后,万万出不得什么差错。

    董伦璟垂头,默不吭声,面目萧索。

    周琅见董伦璟如此,歉意道:“伦璟哥,我刚说的话重了些。”转而又说:“不去战场一样可以身临其境,待过些日子我身体好些,将那些留在东胡的衙内们召集一起,去南都外寻一处地方,做做两军对垒的演练,如若可以再弄些彩头出来,不比战场厮杀有趣。”

    董伦璟一听来了精神,惊喜道:“还是琅哥儿有法子,这个有趣,回去我便招呼人。”

    周琅嘻嘻一笑,东胡人尚武,南院的那些衙内冰上大战后也开始着习武练体,憋了这些年了该要他们发泄发泄,再者还有两年就要离开东胡,此次就算离开前的一次聚会吧。

    南都宫城藏书楼。周琅穿梭在二楼硕大的书架中,粗略扫视了一遍,抽出一帙书衣陈旧的古籍,吹吹上面的尘土,一片灰烟升腾,周琅忙眯着眼用手用力的挥了挥。藏书楼杜绝一切烟火,周琅捧着书坐到一楼靠窗明亮处,打开书衣,取出一卷细细品读。

    “安王殿下,开始琢磨兵法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周琅放下书,向着面前年老的长者施礼,讪笑道:“去年参与北境战事受了些伤,趁伤病未愈多学习些,留着日后再临战场时保命。”

    老者轻笑道:“安王殿下受伤之事,我听闻了,还请恕老朽未能去府上探望。”

    周琅忙说道:“不敢劳烦厉老伯,些许皮外伤不当事的。”自入东胡,周琅不时便到宫城藏书楼中寻书,东胡皇室三都藏书数百万册,很大一部分便在南都中,经史子集无所不包,其中有许多宁国藏书中难得一见的孤本和北地大家的手稿。

    这些年,周琅在藏书楼中只见过这位老者,知道姓厉,日常多见老者于藏书楼上下巡视拿着个册子点划,其余时间便是坐在自己的对面书案手捧着书籍低头看书。周琅曾问过乌浚乌萌雅老者的来历,二人寻遍了人问了只知老者姓厉,孑然一人,只差去查吏部的官吏名册。

    老者歉意道:“安王殿下受伤之事我听闻过,倒也应了《百战奇略》中的一言‘凡与我敌战,若我胜彼负,不可骄惰,当日夜严备以待之’,当日若不是殿下轻敌,定不会受伤。”

    周琅大惊,放下书惊疑的打量着老者,八年中老者从未与自己有过谈论,自以为这老者是这楼中的老吏,却不知腹内有乾坤,心思一转正色道:“厉老伯,你如何看今日东胡与女直的征战?”

    老者放下书,轻言道:“依旧是《百战奇略》中的一语‘天下无事,不可废武’。东胡原是马上征伐的族群,凭武力平定了北境,可这百余年的安定,战不备兵不练,尚武之道日渐废弛,遇有大战只是勉力维持,以至于如今这狼狈局面。其实宁国何曾不是,遍观宁国上下可堪战之军又有几何。”

    周琅惊骇,老者口中直言东胡,未有敬意,却对天下之势,了解通彻,迟疑问道:“厉老伯不是东湖人?”

    老者自嘲笑道:“老朽不过东胡苟活一汉儿。”

    周琅微微一愣,“汉儿”的说法在东胡对汉人多少有些轻蔑,小心翼翼问道:“难道老伯心系宁国。”

    老者不屑道:“宁国不是故土,我对他有何归属。”

    周琅怔怔的,既对东胡心有不属,又对宁国不认同,老者到底什么心思真的难以捉摸。

    老者见了笑道:“殿下勿猜了,老朽数代生活在北地,心中想着自己只是汉人,兵戈征伐国体更替只求安身苟活,至于哪国之人非我这般微末小民可以左右。”

    周琅起身郑重的向老者施了一礼,老者言辞恳切,数百年的江山更替,时分而合,时合而分,城头大旗飘忽变幻,同族征伐外族侵入,故乡故土只是流离失所时的悲切呻吟。

    老者未还礼,随意轻轻摆手道:“安王殿下在藏书楼中已看了八年,经史子集翻阅大半,不知可曾悟出什么道理。”

    周琅惭愧道:“老伯,匆匆读了这些年的书,其中道理言之凿凿的大义小子不敢深悟,只求着多看一些多记一些,日后能够安身立命,护着家人求得容身即可。”

    老者摇头,叹息道:“殿下都是这般的心思,天下的百姓又有什么可以奢求,这世道终究是以万物为刍狗,殿下有一州封地想要苟活也是不易,宁国太祖三杯水酒便解除了大将们的军权,除却了裂土称王的后患,凉州一地终究会成为安王回国后朝堂攻讦的地方。”

    周琅惊震,厉老伯通晓古籍为今用,忙诚恳问道:“老伯可有什么良策要教给小子?”

    老者哈哈大笑,打趣道:“小殿下莫不是要考一考老朽么?在小殿下得凉州封地以来,日新月异,州内河道纵横土地肥沃,施简政减苛税民有所以耕者有其田,开禁边贸互通商货商贾发达,银粮不愁,人口递增,应是现在天下最要人向往的所在了,小殿下做这些不单单是为了自保吧?”

    周琅大惊失色,老者确实看的通透,忙惶恐道:“厉老伯慎言,小子身份尴尬老伯应是知晓的,实话相告凉州边境封地如若不做些改变小子只怕回去后过不得几年必要成为强掳的对象,有人有钱全是为了自保,”

    老者慨叹:“活之不易,总要去争的,有些事不是殿下不想做便不做的。”

    周琅不明所以,一阵阵的沉思。

    老者起身缓缓走上楼,大声道:“殿下,二楼犄角处书架有些书蒙灰了,有时间帮老朽打扫一下。”

    周琅起身,遥向老者背影施礼朗声道:“谢老伯,小子定会打扫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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