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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邮轮

    (时间:14年6月10日)

    我说:不对。

    我是轻轻地说的。可是我想叫喊,我想叫“停车”和“让我们下去”。可是我没有叫,感觉是我肩膀上潺潺的呼噜声提醒了我。

    叫又有什么用呢?

    我们的大巴已经进入了隧道里。

    这是要开到哪里去呢?我想。为什么不向海边开,顺着我们白天见到的坡道开到海边去?

    一切都晚了。或许可以理解成,命运自有安排。

    隧道里的灯闪亮着移动,向我们迎面移动着。

    直到世界的尽头。我想起了不知哪位诗人写的一个诗句。

    世界的尽头是闪烁的,是宽广的,是象星空那样的。

    这是我的感觉。

    象星空一样,远处有红色的白色的星星在飘移,散落在天外。

    近处也有,而且相对密集。跟人间的灯光有一拼。

    还就是人间的灯光。我兴奋了起来,是船上的灯。近处的灯闪在低处,远处的灯闪在高处。近处是一点一点的,远处是一排一排的,而且有层次。更远的地方,那星星点点的应该是航标灯。

    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们的大巴已经驶出了大山的肚子,我们右边经过的是许多游艇,我们前方亮着有层次的一排排灯的是邮轮。

    若雪说:到哪里了?

    我说:不是地狱就是天堂。

    她坐了起来,呼喊着:邮轮!前面就是邮轮!

    我说:受累,她做梦了。

    我这话是对前面那对转过花白头发的脑袋来的人说的。那是一对老夫妇或者老情侣。

    我们的大巴停下了。停在一艘邮轮的旁边。

    我后来想起我自己的这句答复“不是地狱就是天堂”,我想起这句话时是真的深有感触,那是一种回顾的感触,一种叹息的感触。我一开口就是哲理,人生的哲理。话很简单,可是道理很深。这是我自鸣得意自吹自擂的想法。

    可是当时的感触只有进地狱的那一半。大巴开进隧道时就有这种感觉,这是第二次了。

    下了车的人在我们面前走走停停,排着队。两边各有两名加起来共有四名穿着浅绿军装的人在检查证件,查一个放行一个,查一对放行一对。在天堂就在眼前的时候,先要经过地狱。这是我当时真实的想法。我承认,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想法。

    又是若雪提醒了我。

    其实她只是提了个问题:哪能办?

    她经常用滨洋方言跟我说话,尤其在她紧张的时候。“哪能办”是滨洋方言,是“怎么办”的意思。

    可是她的问题,一个女孩子的问题,跟以往一样,吊打着我,告诉我,你是一个男人,你有责任。

    我说:走着看。

    我拉了她一把,我说:走。

    我拉她并说“走”的时候,前面四个绿衣军人正在低头看着四个证件。

    我拉着她,从四个背对着我们的受检者中间的过道里走了过去。

    也许一直到我们完全走过去,那四个检查者的头还埋在证件里。

    反正我们就这么走了过去。就象在某个平行空间或者我说的夹层里走了过去。

    没有人叫住我们,在我们跟上大队人马、背后的空间也被后面的人填满之后,仍然没有人叫住我们。

    这个感觉跟昨天晚上在商场里一样,我们就象是足球场上的裁判,被视为透明体。唯一不同的仅仅是,昨天晚上那些检查者甚至还对我们点头。

    今天晚上这些检查者之所以没有对我们点头,是因为他们的头正好已经点了下去。这是我后来想到的。

    可是,这个队伍并没有快进,仍然走得很慢,仍然是排着队缓缓地向前走着。

    舷梯或者说船板那里,还有人在检查。第二道检查。

    我发现我仍然拉着小手。即若雪的手。她的手心里是湿的。也就是说,她的手在出汗。当然,也不排除是我的手在出汗,或者两个人的汗在手掌里流在了一起。

    这回检查的人的服装不是浅绿色的,看着象是保安的制服。他们也不看证件,其中一人看着一个平板电脑。然后点头,然后让人通过。

    轮到我们了,一个保安模样的人提问:你好!你的姓名是?

    我说:约瑟夫.罗兰。

    那人在平板电脑上输入着。然后说:没有。没有罗兰。

    我说:受累。是策兰,约瑟夫.策兰。这是我夫人安莉.策兰。

    他又看了一下,说:没有。

    旁边的一个人说:你不能上船。

    我说:我就是船上下来的,为什么不能上?

    另一个人也走了过来,这是个穿着船员制服的人。他说:对不起,先生,我好象没有见过你。

    我说:不可能。我见过你。

    这时候,我看见好几个荷枪实弹的浅绿军人走了过来,已经到了我们身后。

    我微微地侧了一下脸,用秦语轻轻地说:准备好。

    我的意思我相信若雪是懂的。她也狠狠地捏了一下我仍然握着她的手的手。

    我的想法是,前有狼,后有虎,我们没有退路了。

    那个穿着船员制服的人忽然说:你好公主。

    公主?我相信我没有听错。

    可是我的听觉和视觉和嗅觉一旦结合起来,我整个的发呆了,怔住了。

    因为站在我面前,在舷梯或者说船板上方,正在走下来的,竟然是她。

    我认为我不会看错。真的是她。我也闻到了她的气味。真真切切的。她那种气味,也不是说怎么香,说不上来。可是我总觉得入鼻特别亲切,很舒服。

    是娜拉。

    果然,她说话的声音也是烧成灰也认得的。

    她说:请让他们上来,他们是我带到船上来的。我说的是这两个人。他们是我的朋友。

    这个穿着船员制服(应该是高级船员制服)的人看看她,再看看我和若雪,然后对她鞠了一躬,又对他的下属摆了一下手。他说:好的公主。对不起,请吧。

    前面那句话他是向上说的,后面那句话是向下说的。我是说,他站的位置比我和若雪高,比娜拉或者我认为是娜拉的女士低。

    她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跟着我,别说话。

    我和若雪就象是被施了魔咒,就傻傻地跟在她后面,用秦唐成语说,叫毕恭毕敬,亦步亦趋。

    今晚的娜拉简直是换了一个人。这十几年来,我只见过穿着一个颜色的单调的工作服或者简单休闲装的她,在二区永远是纯朴的白色的,在四区永远是淡黄色的。她今晚穿的是一件肉色的晚礼服,同样颜色的密集蕾丝群从肩膀两边瀑布般泄下,在胸部以下腹部以上的地方汇合,该露则露该掩则掩,毫不过分,却极尽性感。尤其是走在她的后面,看着前面长发下忽掩忽现的肩膀以及袒露区以下那种收和放和再收,那种在飘然中蠕动的性感,简直是受罪。尤其对象我这样的男人而言。

    我们跟着她上了甲板,走进了船舱。

    我是有些经历的人,生平坐过几次邮轮。可是这里的那种广大辉煌还是深深地震撼了我。宽阔的楼梯,金光闪闪的电梯,下方的沙发群,一边的酒吧。这里散落着衣着光鲜或正规的女人和男人,坐着的,走着的,站着的,搂着的,抱着的,举杯的,畅饮的。

    我们走到哪里,都有人点着头或者鞠着躬地叫着公主好,包括酒吧边喝酒的人,包括端着盘子的服务生,包括穿着船员制服的人,甚至弹着钢琴的那位年轻男生也边弹着边抬起头来对我们微笑着点头。

    我说“我们”,其实应该说是娜拉。我们只是顺便地感受着。

    我们坐着观光电梯到了很高的楼上,好象是第12层。然后我们跟着娜拉走到一个过道的尽头,走进了她的房间。

    应该说是走进了她的总统套房。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邮轮上居然有这么大、这么华丽的套房。

    房门还没有合拢,她已经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了我。她是跳起来抱住我的,我在意外里被逼退了两步,而她在适当的距离里抬起盘在我腰间的一条腿,把房门踢出了呯然的关闭声。

    说实在的,我有点手足无措。也就是说,我的手碰到了她赤裸的后背又收了回来,去给她腾空盘着的身体托底又想到男女兽兽不亲的祖训。做人难,做男人更难。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需要解释一下:这些年,我跟娜拉被许多人看成了情侣,但实际上我们没有过情侣之间那种真正亲密的或者说紧密的接触。

    可我还是抱住了她,紧紧地抱住了她。更多的是被她紧紧地抱着。

    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在她的肩膀上、在她一个劲地吻着我的脸颊的脸旁侧过脸去透气,同时呼吸着那好闻的洗发液气味,同时的同时看着若雪微笑着转过头来再转过身去,向房间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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