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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后

    1998年7月6日,早晨,桐城市金神镇黄盆村。

    天气格外阴沉闷热,正下着小雨。一体形精瘦的英俊少年正迎风站在自家打谷场上察看门前的滔滔洪水。

    “安嘉,快回屋吃早饭!外面正下着小雨,你在门前光着脚瞎晃荡什么?”

    陈锦华系着破旧围裙,愁容满面地站在厨房窗户前,朝屋外不耐烦地喊着话。

    听到身后的母亲在催促,安嘉用悲观无助的眼神再次环视了一遍门前的灾情:眼前大片农田被淹,洪水还在不断上涨,门前自家的菜园子也未能幸免,已经被淹了一半。

    安嘉回屋后,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然后坐在桌前低头吃起猪油蛋炒饭。其父安建邦已经吃过早饭了,此刻正坐在桌旁翘起二郎腿,表情严肃地抽着闷烟。

    烟雾从他那玉米色黄牙缝间吐出,翻腾着渐渐升起,弥散在青灰色小瓦屋顶上空。屋顶正渗漏着雨水,八间土坯夯土房,一共有十几处漏水点,有些夯土墙已经被水淋湿了。陈锦华早已在漏水处地面上放了一些搪瓷碗和脸盆接住雨水,免得弄湿地面。

    屋顶掉下的雨水此起彼伏地砸落在碗盆中,叮叮当当作响,令人十分心烦。

    “家住在河边真倒霉!三年两头发大水,咱们田里辛苦耕作大半年,这下今年收成又白费了。房子房子也住不好,每逢下雨天就到处漏水,怎么修都修不好!真的是……”

    陈锦华在厨房里发着牢骚,安建邦眉头紧锁,听着妻子的抱怨却不吱声。她见丈夫呆在屋里默不作声,便继续接着抱怨,以吐心中不快。

    “你的姐妹们经常说安家的祖屋风水好,住着旺后人,家里容易出能人,可现在呢?都二十多年了,家中一点变化都没有,我真不知道当年嫁过来图你什么?”

    安建邦仍然抽着闷烟,像块木头一样低头不语。他能说什么呢?安家兄弟姐妹有八个,他自己排行老三,父母去世时,还有三妹至小妹及弟弟尚未成家或成年。在父母双亡的情况下,只能“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替自己父母尽抚养照料之责。

    “这二十多年的时间,我们一直只有付出没有回报,现在住着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我真想不通你爹妈当年没事要生那么多干嘛,这哪里是多子多福?简直就是在害人!害得安嘉兄弟俩跟着我们一起受苦!”陈锦华大声抱怨道。

    安建邦听后很是不悦,将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踩灭。

    “你有完没完?你发牢骚差不多就得了,别再给我蹬鼻子上脸了!”

    安建邦站在屋里,表情暴躁,黑着个脸,发出警告之声。安嘉坐在桌前瞅着父亲的脸色,战战兢兢的吃着饭,似乎感觉到情况不妙。

    “怎么?我说的不是事实吗?难道你今天又要打我一顿不成?”陈锦华气愤道。

    “打你?打你都是轻的!今天安嘉要去城里准备参加高考,老子现在没空搭理你。这事要是搁在平时,老子今天肯定帮你好好松一松你的贱骨头!”安建邦骂道。

    陈锦华一听他提起安嘉要参加高考的事情,也就没再嘴硬了,她不想因为夫妻俩绊嘴的事情影响到儿子高考前的情绪。

    “妈,你就少说几句吧!这事都过了多少年了,你没事老提这个干嘛?早饭我吃好了,现在我要和我爸搭车进城熟悉考场了!”安嘉及时插话道。

    眼下儿子高考是最要紧的事,陈锦芳对安建邦的态度再怎么不爽也只好作罢。她赶紧替安建邦父子俩准备衣服和洗漱用品,方便父子俩进城在远房亲戚家借宿三天。

    屋外的雨不知从何时开始越下越大,雨点打在屋头瓦片上沙沙作响。安建邦发现小儿子安生孝并未呆在家里,他站在陈锦华身旁,心情急切地问她安生孝去了哪里?

    “腿脚长在他身上,这下雨天的,我怎么知道他去哪里了?你那么关心他,你出门去把他找回来,问问他不就清楚了?”

    陈锦华板着脸,余怒未消地回答他道。

    “你……”

    安建邦很生气,举手想打陈锦华的耳光,想给她一点惩戒,立家主之威。但顾及到大儿子安嘉就在现场,况且陈锦华也没躲闪他的架式,他高高举在半空的手还是强忍着给撤了回来。

    安嘉见其父欲打母亲,急忙站起来抢着说道:“早上,小勇和小超两人过来找他了,然后没一会儿他们三个就一起出门走了!”

    弟弟安生孝性格活泼外向,为人机灵油滑,特别爱贪玩。由于他读书成绩实在太差,加上自己厌学,初三没读完就主动退学了,现在他在村里跟人后面学做木匠手艺。今年六月碰巧遇上水灾,村里木工活少了许多,他已经在家闲了半个多月了。

    “这个混帐东西一定和人结伴去河边趁着外面发大水捞鱼去了!”安建邦自言自语猜测道。

    知子莫若父,他猜的没错。此刻,安生孝和邻居小勇、小超三人正在村子附近的大东沟冒雨捕鱼。虽然三人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淋湿了,但他们都十分开心,因为他们通过合作捕捞出了不少大鱼。

    陈锦华帮安建国父子收拾好行李后,又去了鸡舍捉来四只老母鸡,还弄了100枚鸡蛋放在纸箱里。鸡是安建邦让她抓的,他要进城送给他的远房表哥,方便安嘉高考期间父子俩在表哥王成家借宿。

    “唉,这四只鸡都长这么肥,个个都在下着蛋呢!”陈锦华心有不舍得地感叹道。

    “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算了!王成和我们家有多少年没来往了?现在我们求人办事,你不带点东西过去,这像话吗?”

    安建邦瞟了她一眼反问道。

    “行行行……都依你!反正咱家田地现在都给水淹了,人吃粮都有问题,留着这么多鸡鸭也没多余的粮食去喂!送吧,送吧!”

    安嘉理解母亲的心情,平时家里这些正在下蛋的鸡鸭,母亲都不舍得宰杀,全指望着能卖蛋换点钱,补贴家用。

    “安嘉,你去把鸡和蛋拿着,我来拿行李。现在外面的雨小了,我们尽快出门吧!”安建邦吩咐儿子道。

    “哦……好的!”

    陈锦华帮忙把四只母鸡装进一条破蛇皮袋内,并扎好袋口递给安嘉。

    “安嘉,纸箱里鸡蛋一定要拿好,别给打碎了!”

    “知道了,妈!”

    “你这回考试一定要考好,一定要认真啊!知道吗?”

    “我知道了,妈!”

    安嘉一手拎着蛇皮袋,一手抱着装着鸡蛋的纸箱站在大门前屋檐下等候着父亲。

    出发前,安建邦匆匆进了房间,用木梳迅速梳好自己的头发,然后背着行李,一只手拿着他平日里去村里学校用的公文包,跟在后面出来了。

    “现在雨小了,等我们走了,你锁好大门快去河边把小伢儿找回来吧!现在河边发大水,发生点意外可不是闹着玩的!”安建邦对陈锦华嘱咐道。

    “知道了!我这就锁门去河边找他们。你和安嘉也快点出发吧,别让童瘌痢在车站等候急了,误了进城的车。”陈锦华也提醒父子俩道。

    “别傻站着了,快走吧!”

    安嘉在父亲的催促下,跟在父亲后面,光着脚丫子踩踏着烂泥巴路,出发了。

    连续的阴雨天让乡村间的土路变得泥泞不堪,异常湿滑。安嘉每走一步路都格外小心,生怕摔碎了抱在怀里的鸡蛋。

    路上遇到同村人或熟人打招呼,安建邦不厌其烦地累述着他陪儿子进城参加高考。有路人开玩笑提前祝愿,希望安嘉能考入清华或北大,光大安家门楣。安嘉臊红着脸,一直跟在父亲屁股后面低头走路,不好意思搭理人。

    安嘉心里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清华北大这类名牌大学他可不敢奢想,此次高考他若能超常发挥,考上任何一所本科院校就谢天谢地了。没办法啊,谁叫他在功课学业上有偏科拖了总成绩的后腿呢?

    前方的路越走越平坦,人群的喧闹声也随之密集起来,父子俩终于快走到金神镇闹市街口了。安建邦从行李背包中取出父子俩的塑料拖鞋,吩咐安嘉在路边水沟里把脚上泥巴洗干净,穿着拖鞋走路,免得路上小石子硌着脚底板疼。

    金神镇街口公交车站边人头攒动,到处是学生家长和将要进城参加高考的学生。三轮车车主童瘌痢站在车边东张西望,来回踱步,他正在等候着安建邦父子过来搭车。三轮车厢斗上披盖着篷布,厢斗内正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白衣妙龄少女在看书。

    “老童,老童!我们来了,过来了!”

    安建邦领着儿子安嘉往童瘌痢这边走来,在不远处招手向他打招呼。

    “安老师,你们可来了。我都等了好一会了,人都等急死了!来来来,快上车!”

    童瘌痢满脸堆着笑容迎上前来,帮忙把安家父子俩的随身行李物品往厢斗里放好。

    “老童,辛苦了,让你久等了!来来来,先抽根烟!”

    安建邦笑着客套地递过来一根香烟给童瘌痢。童瘌痢一手接过香烟,一手提着三轮车启动手摇柄示意安家父子俩快上车坐货厢斗里去,他马上要启动三轮车出发了。

    安嘉坐在货厢里,和白衣妙龄少女正对而坐着。那少女合起书本害羞地微笑着,对安建邦礼貌性打了招呼。

    “安老师好!”

    “哎,好!”

    安建邦仔细瞅了瞅童瘌痢女儿的模样,然后和童瘌痢开起了玩笑。

    “老童,别人对你童瘌痢头的绰号远近皆知,却没曾想到你养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儿,还在桐城中学读书。”

    “哈哈哈……”

    童瘌痢爽朗地笑出声来,然后弓着腰奋力摇动三轮车启动手柄,随即柴油发动机发一阵剧烈刺耳“咚咚咚”的声音。童瘌痢迅速坐上驾驶室,挂上档将三轮车驶上桐金公路,前往县城。

    安嘉心里很好奇,童师傅的头顶发量明明很茂盛,为什么会有个“瘌痢头”的绰号?他女儿确实长得很漂亮,关键还在桐城中学读书,安嘉打心眼里钦佩。

    桐城中学是什么地方?那是省重点示范高中,能凭本事考进去读书的学生,那都是人尖儿。桐中学校有幅知名的楹联:后十百年人才奋兴,胚胎于此;合东西国学问精粹,陶冶而成。横批:勉成国器。这幅楹联足以证明能考入桐中的学子们学习能力都异于常人。特别是每年高考后都有好多学生考入清华北大的,交大复旦的,甚至还有省市文理科状元的。桐中,俨然成了桐城学子们心中读书的圣地,一座普通学子难以企及的高峰。

    “你好,我叫童秀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啊?听我父亲说你也是进城参加这届高考的……”童秀丽坐着太无聊嫣然问道。

    “是的。我叫安嘉,天城高中的学生!”安嘉腼腆说道。

    “噢?天中的啊!天中的教学质量还行,比其他高中强多了。你学文科还是理科啊?”童秀丽的语气间有些轻蔑,然后又进一步问他道。

    “我学理科!”

    “我也是学理科的,不过我物理成绩不太好,偏科呀!这次考试我有点担心,怕考场发挥失常考不好,压力好大哟!”童秀丽娇气道。

    “是吗?原来你也有偏科的现象啊!那你平时物理模拟考试成绩一般能得多少分?”

    “模拟考试一般能得125~140分之间吧!没有考过120分以下的!”童秀丽睁大眼睛抿嘴说道。

    安嘉感到非常惊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暗自寻思道:“妈呀?物理考这么高的分,你管这个叫偏科?简直太欺负人了!”

    童瘌痢开车太无聊了,突然有了兴致和安建邦聊起安嘉的高中学习成绩。安建邦也不遮遮掩掩,全部和盘托出。

    “我家安嘉没法子和你女儿比,你女儿能考进桐中读书,足已证明她是一等一的尖子生了。安嘉在他们班级成绩排名中上等水平,相对而言他的物理化学成绩还算比较优秀,考过满分。数学成绩还算可以,英语成绩也就是及格水平,语文成绩最烂,平时卷面150分只能考60多分,70多分的样子。语文和英语太偏科了,成绩没法看。”安建邦一边数落着安嘉一边对童瘌痢说道。

    “物理化学都能考满分,证明你们家安嘉智力上没有问题,语文和英语成绩不好可能是他学习兴趣方面的原因。”童瘌痢分析着说道。

    “安嘉学习的底子太差了!他读小学时成绩还好,每次考试成绩都是全校第一名,升初中后就不行了,语文和英语成绩就开始拖后腿了。他初中的语文老师得了肝病,长期不教学,学校按排各个年级的老师轮流代课,责任心和教学质量肯定是不行的。英语老师原来只有高中学历,后来去某个师范学校进修了一下,就开始在初中学校当英语老师,她的教学水平肯定是不够过硬的。95年中考时,安嘉的同学当中没有一个人能考入桐中的,他们班就安嘉和另一个女同学考入了天城高中,其他人的中考成绩都不值得一提!”安建邦解释道。

    “原来安嘉的功课偏科是有原因的啊!那真是太可惜了!”童秀丽替他惋惜道。

    童瘌痢听完安建邦的解释后陷入了沉思,许久过后才感叹道:“唉,又一棵能读好书的好苗子糟蹋了,命运啊!”

    “安嘉,你念初中时明知道自己语文和英语成绩不好,你就没想过调换班级或者借其他班级同学的课间笔记来看吗?”童秀丽关心着问道。

    “都有,但都……太麻烦了。”

    安嘉看了看表情严肃的父亲,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隐。

    真实情况是这样的:安嘉曾经和父亲提议过他想调换班级或者去别的班级旁听,需要父亲去学校给人送送礼和跑跑关系。但安建邦顾及问题太多,不肯委身求人去料理此事。安嘉见调换班级无望便到处借人课间笔记回家自习,但每天放学回家后母亲都会按排他做家务或者下地帮忙干活儿。深夜在房间自习时,安建邦又责怪他亮着电灯太费电了,还经常讽刺安嘉不是块读书的料,就算把电灯亮坏了,也起不到任何上进的效果。

    童秀丽说自己高考的志愿目标是国内排名前30名的重点本科院校。安嘉低头不语,不愿说出自己想考的理想院校。安建邦很早就警告过他:高考若考不上公办本科院校,他就别想着读书了。复读、读大专或高职院校断无可能,他安建邦是要脸面的,丟不起人。

    童瘌痢的三轮车很快驶到了主城区和平商业街路口,桐城中学考点就在附近。高考期间,各考点附近的道路禁行。安建邦没办法,在谢过童瘌痢后,只好领着儿子安嘉步行去表哥王成家。

    表哥王成在水利局上班,家住在清风菜市场附近,离桐城中学考点只有三四百米的距离。

    路上行人很多,但多数是学生家长和各学校的高中考生。安嘉跟在父亲后面东张西望,他被城区繁华热闹的场景所深深吸引。偶尔有几个穿着时尚的城里人对他这个乡下的“土包子”投来鄙夷的目光时,安嘉迅速回避自己好奇的眼神,默默低着头快速离开。

    到了王成家后,安嘉站在门口用怯生生的眼神打量着表爷表婶一家。在喊过了一声“表爷表婶好”之后,安嘉低着头将手里的蛇皮袋和鸡蛋搬进了屋子,放在墙角落。

    “建邦,你们父子俩尽管来住就好了,还带什么东西啊?”王成笑眯眯地说道。

    王成老婆也笑着附和起来,她说:“都是自家亲戚,你们带东西过来就太见外了!”

    由于和王成一家人太陌生了,安嘉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他呆在屋里太局促了,很想马上离开。

    “爸,表爷和表婶!你们在家先聊着吧,我要先去桐中考场熟悉一下环境。”安嘉小声说道。

    “桐中离我这里很近的,你知道怎么去吧?”

    “知道!”

    “安嘉,我们11点半吃午饭,你要记得准时回来吃饭哟!”

    “我知道了,表婶!那我先走了!”

    安嘉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和准考证,迅速离开了表爷王成家。他在街巷中兜兜转转来到桐城中学大门口。

    此时,治安警察正在百年名校大门前维持着现场秩序,高考学子们早已在门前排起了长龙,他们依序等着证件被核实后进入校园去熟悉考场。

    “勉成国器”的校训牌匾悬挂在桐中校园牌楼上格外醒目和庄严,大门两边挂满了社会各界送的红色祝愿横幅。

    “十年寒窗苦读,皆为金榜题名。”

    “知识改变命运,奋斗成就未来。”

    “此生只为高考狂,考进重点孝爹娘。”

    “十年寒窗听君谆谆教诲,七月硝烟看我蟾宫折桂。”……

    看着这些煽情的祝捷标语,安嘉的内心显得无比激动,热血贲张。

    安嘉自觉排好队,手里拿着准考证和身份证跟在人群后面亦步亦趋往校园门口走,准备进入校园熟悉考场。

    黄盆村大东沟河滩,安生孝、小勇和小超三人已经用捞网逮到了好多鱼,三个人的鱼篓都沉甸甸的。其中,安生孝捕的鱼最多也最大,鱼篓装得也最满。

    1个多小时前,母亲陈锦华手里拿根棍子来到大东沟河边找到了他们,出于安全考虑,责令安生带队回家。谁知安生孝当着小伙伴的面耍起无赖,不听母亲劝阻和威胁,和母亲在河边玩起了“游击战”。

    陈锦华骂也骂了,打又打不着他,面对嬉皮笑脸的安生孝,她完全束手无策,撵他回家的想法只好作罢。她回家之前警告过安生孝:午饭之前或天又下大雨了就必须回家,河边捕鱼必须注意安全。水深或水流湍急的地方不许去。征得三人口头同意后,陈锦华才勉强放下心回了家。

    安生孝很得意,时不时向小伙伴们炫耀着自己的“战绩”,还说自己幸亏没有听母亲的话,不然怎么可能捞到这么多鱼。尤其捞到很多昂刺鱼,他晚上或明天就可以吃上昂刺鱼炖豆腐了。

    午饭时间,王成夫妻俩和儿子在家用家常菜招待吴建邦父子二人。天气很闷热,尽管屋里有风扇,但风唯独吹不到安嘉身上。开饭没多久,安嘉就热得额头冒汗。

    早上安嘉带过来鸡和蛋,此刻已成了餐桌上的菜肴,王成的儿子又肥又胖,坐在桌旁边吃边吧唧嘴,大快朵颐的吃着,丝毫不顾及餐桌就餐形象。安嘉只肯夹青菜吃,有意避开鱼肉等荤菜。

    这是安嘉从小在父母鞭策下养成的习惯,对外称自己不太喜欢吃鱼肉等荤菜。艰难时期,家里能拿得出手的鱼啊肉啊,全部拿来招待客人或亲戚朋友了。安嘉要是多吃一口,那家里客人只能少吃一口了。父母也是死要面子的人,好东西当然只能先紧着客人吃了,客人吃剩下的荤菜优先供叔姑等长辈们吃。有时候,安嘉连盘子里的汤汁都不一定能舔得上,因为家里人多,如果来客人了,他连上桌吃饭的机会都没有。

    “安嘉,你别老吃青菜呀,这桌上的鸡啊,鱼啊,鸡蛋啊,也夹点吃吧!”

    表爷王成和父亲干了一口白酒后,眯点眼睛劝他夹点好菜吃。

    “是啊!安嘉,你看你长得这么精瘦,还不多吃点好的补补?”

    “谢谢表婶!这些东西平时在家里我都不太喜欢吃!表爷表婶,我肚子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哈!”安嘉腼腆笑道。

    “你这孩子真的是……难得有机会在表婶这儿借宿吃饭,结果就吃青菜。唉!”

    “表婶,你就别再跟我客气了!对了,表婶!我和我爸晚上住在哪个房间,我想先进房间休息一下。”安嘉笑着问道。

    “啊?”

    王成老婆楞了一下,因为她上午忙着做饭,丈夫王成光顾着陪安建邦聊天,家常里短,忘记给安建邦父子俩收拾房间了。

    “西面那个小房间,我上午还没来得及收拾,光顾着陪你老爸聊天了,把这事给忘了。真对不住,真不好意思!”王成指着西边房门笑着说道。

    安嘉也楞住了,他心里觉得表爷一家人有些怠慢,有违常理。

    “没事,我自己来收拾吧!刚好吃完饭,我正好活动一下消消食!哈哈……”安嘉为缓解场面尴尬笑着说道。

    “那多不好意思,还是我来吧!”王成老婆站起来笑着说。

    安建邦劝她坐下来吃饭,本来父子俩上门来借宿已经够麻烦她了,收拾房间这种小事还是让安嘉自己去弄弄就好了。

    王成说自己儿子的房间面积大,床也够宽敞,但儿子不肯让出房间,只好委屈安建邦父子住西边小房间了。安建邦说自己和儿子都是农村人,没有那么多穷讲究,晚上有个地方落脚就行了。

    “爸,不是我不肯让出房间。西面房间太小了,床又那么窄,我睡觉又喜欢乱动,迷迷糊糊掉下来怎么办?摔下来多疼啊!外面宾馆旅店多得是,干嘛非要和我们挤在一起!”王成儿子坐在桌旁委屈地赌气辩解道。

    “你这孩子真的是……都怪你爷爷奶奶把你从小娇惯的!你都18岁了,怎么一点都不懂事?”王成板着脸训斥儿子道。

    安建邦坐在一边,面色也有些难堪,有点下不了台。他本来就有点看不惯王成儿子,他懒惰贪吃还长一身肥膘,又从学校辍学,连高考都不愿参加。现在他当着客人面这么放肆,不懂礼数,太缺少教养了,安建邦真心喜欢不起来他。

    安嘉把父亲脸上的尴尬完全看在眼里,他觉得父亲有时候做事的想法太天真太固执了,就拿这次高考借宿的事情来说吧,4只老母鸡和100个鸡蛋按市价换算价钱,住便宜的旅店三天也是绰绰有余的,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非要挤着住在他表哥王成这里?麻烦人家先不说,这钱也没少花,里子和面子还都没挣着,不知道父亲到底图什么?

    “表爷表嫂,是我们不好,净给你们添麻烦了。房间我刚才看过了,小是小了点,不过仔细收拾一下,我和我爸住上三天完全没问题的。你们就安心吃饭吧,别再去聊调换房间的事情了。”安嘉微笑着说道。

    “就是就是!我们父子俩都是农村人,有个住的地方就行了,哪有那么多讲究!先不说这个了,来,喝酒喝洒,干一杯!”

    安建邦不想继续尴尬着,趁机借坡下驴,催促表哥王成喝酒。王成和老婆都忍不住夸奖安嘉懂礼数,明事理,将来肯定能有大出息。安嘉脸皮薄,受不了褒奖,独自去收拾西边房间去了。

    西面小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单人床,床上及地面上乱七八糟堆了好多生活用品及杂物。他需要费点时间把房间里的杂物整理归类一下,好腾出床铺以及地面上的空间,然后再打扫清洁一下房间里的灰尘。房间里有现成的凉席,擦洗凉干后,一张铺在单人床上,一张铺在地面上,父子俩晚上睡觉的问题就这样完美解决了。

    就在安嘉着手打扫房间的时候,安建邦和王成夫妻俩在饭桌上高谈阔论起来。

    “建邦,我妈在世的时候时常和我聊天,说你们家祖上以前是有名的大户人家,到处都有田产和商铺。这事是不是真的?”王成笑着问道。

    安建邦抽了一口烟,神情似乎很凝重,然后缓缓说道:“这事情要说起来,那话可就长了,我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王成一家三口很有兴致,很乐意倾听他讲讲安家祖辈的辉煌历史。

    “这段家族历史太久远了,小时候我父亲也只是对我讲了个大概,事关家族细节他也不是十分清楚,也无法核实和考证。”安建邦说道。

    “那你就讲讲你知道的,快给我们说说。”王成催促道。

    “我曾祖父原本生活在江西南昌一带,靠贩卖米粮为生,生活上还算富足。当时江西南昌一带闹长毛子,据说死了很多人。曾祖一家人为避战乱,带着钱财举家逃到桐城金神镇。曾祖父兄弟七人及随行家属在逃亡路上因误食毒蘑菇,死了五个亲兄弟,有些家眷或被强盗杀死,或被人掳走,也有些人病死在途中。等逃到了金神镇,安氏家族只剩下我曾祖父这一脉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后来呢?”王成又问道。

    “后来我曾祖父看到金神镇这一带社会还算安定,地域上还算称得上是鱼米之乡,于是就用身上仅剩下的一点钱在现在的黄盆村置办了一些田产,从此安氏家族繁衍生息,开枝散叶,逐渐壮大起来。曾祖父育有五个子女,我爷爷安世贵排行老幺,因为他天资过人,深得曾祖父宠爱。曾祖父去世后,安家族人友好协商分了家产,从此安氏支脉各自经营。我爷爷依照曾祖父的嘱继承了安家祖屋宅地及一部分田产。我爷爷比较擅长经商,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候,不但重建了黄盆村祖宅,而且金神和孔城老街一共有六家铺子,黄盆村有一小半土地都是他的。”

    “这么厉害!也太牛了吧?”

    “安家祖上确实出能人啊!妥妥的大财主啊!”

    王成夫妻俩或惊讶或感叹道。

    “可惜好景不长啊!1938年间,日本鬼子攻打安庆地区,顿时激得地方民众纷纷跑反,匪患盛行。安家人的生意和田地收成也一落千丈。我爷爷他生前育下的六个子女也大多数不成器,在日本人还没打过来的时候都一个个暗自携款私逃了,把我爷爷气得吐血而死。我父亲当时性格懦弱,尚未成年,外面到处是兵荒马乱的,他没敢外逃,只能守着奶奶及安家祖宅和田地苟活着。”安建邦抽着香烟叹息道。

    “哦,太可惜了!那后来呢?”王成又问道。

    “后来日本人投降走了后,我奶奶开始帮我父亲料理家事,娶妻生子,重振家业,日子又慢慢地好了起来。但是没过几年时间,这边又被解放了。解放后,我们安家祖宅被拆,田地也被政府没收后又重新分配掉了。不幸中的万幸,安家祖屋宅基地算是保住了,我父亲在原处用黄土夯筑了八间土房子。再往后的事情就不用我再赘述了吧,你父母在世时肯定也跟你讲过一些我家里的情况。”安建邦说道。

    “嗯,我爸妈跟我讲过一些。他们说你们这些年挺不容易的,父母过逝得早,你和陈锦华一直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照顾着兄弟姊妹们,夫妻俩勤俭持家才把他们一个个拉扯成人。”王成眼里充满钦佩之情对建邦说道。

    “那后来你父亲那些逃走的兄弟姊妹及后人有回来找过你们没有?”王成老婆好奇地问道。

    安建邦夹了一口菜放嘴里咀嚼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四答道:“没有!都是些不忠不孝之人,哪里还有脸面回来认祖归宗!”

    “也是……”

    “哎,建邦!听你这么一说,这一百多年时间里,你们安家这几代人为了生存可真不容易啊!”王成感叹道。

    “那有什么办法呢?都是当时的历史环境造就的。家家都有难念经,安家子孙在乱世中没有死绝,仍能代代相传繁衍生息,这已经是奇迹了。”安建邦自豪道。

    “那是……那是……”王成附和着赞同他的说法。

    “其实,一个家族能不能兴旺与家庭教育也是密不可分的。像我爷爷当年只顾着做生意,对自己子女疏于管教,最终导致自己后人中出现那么多的不肖子孙。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没有一个能担当大任的。听我父亲说,我奶奶去世前曾经给家里人立下家规,安家子孙后代必须以‘仁义忠孝’的家训严加管教,遇到品行不端的后人必须进行棍棒教育,加以惩戒。像我还有我几个妹妹小时候都很淘气,都经常挨父母打。”

    安建邦如数家珍,娓娓道来。王成夫妻俩也各自回忆儿时被父母打的经历,哀叹以前五六十年代农村家庭生活之不易,感叹现在80后的独生子女家庭生活太幸福了。

    王成儿子觉得安建邦从祖辈传承下来的家庭教育观念太过陈腐,他觉得安建邦和父母在饭桌上大谈家庭教育有针对他的意图。他心生不满,便笑着问道:“表叔,您现在家庭生活也开始逐渐好了起来,又是小学老师,您现在家里还对自己子女还搞棍棒教育那一套吗?”

    安建邦被表侄儿这么冷不丁的一发问,搞得暂时楞住了。他想了一会儿说道:“安嘉和安生孝兄弟俩最近一两年我动手打的次数少了。他们兄弟俩从小学到初中,我经常拿棍子和鞭子打。可以说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挨打和罚跪对他们兄弟俩来说是家常便饭。他们做错事了,我不惩罚他们,还留着他们当祖宗啊?棍棒之下必出孝子!在我们安家,我的话就是圣旨,错了也是对的,必须无条件服从。你要是不相信,一会儿你可以去问问安嘉,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安嘉高二的时候,我还撵到学校去打过他呢!我让他跪在操场上不动,抽起皮带打他。那么多同学围着看,他还不是乖乖跪在地上让我打?”

    “我的妈呀!跪地上让你打啊!他当时犯了什么事啊?惹你这么生气!”王成老婆难以置信惊讶道。

    “唉,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旧事重提又是在伤他的自尊心!不说了,吃饭吧!”

    安建邦不愿旧事重提以飨谈资,王成一家三口不便刨根问底,只好收起好奇心。

    安嘉在认真收拾着房间,门外的谈话他听得是一清二楚。他回想起去年高二上学期校园操场被父亲打经历,犹如历历在目。

    事情起因是四月份的一个周末,安嘉因学校放假呆在家,恰逢安建邦“民师转正”一周年,且每月工资又涨了280元,安建邦早早邀约了学校老师及镇里教委朋友来家里喝酒庆祝。

    本来那天午饭大家都吃得开开心心的,但安建邦酒喝得有些忘乎所以,桌上酒司令和安家大家长的威严一览无余。安建邦陪着客人吃饭喝酒约两个多小时,尚不能结束,期间不断要求陈锦华再去厨房重新炒菜或将桌上的菜回锅热一下,好让他继续陪客人吃酒作乐。

    陈锦华和安嘉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上午,连口热饭都没吃上。在大部分客人午饭都吃好了且放下碗筷的情况下,安建邦还在不断地要求陈锦华去重新炒菜或热菜,他要和教委的几个老酒鬼干部“血拼到底”。

    陈锦华对安建邦“酒精上脑”的行为颇有微词,安嘉也很不满。好在教委的老酒鬼们察觉到情况不对劲,及时见好就收,不愿再陪着他继续疯喝了。但安建邦不管这些,别人不陪着喝洒,他就自己桌上独饮。

    待客人全部吃好饭了,坐在屋里闲聊时,安建邦终于把酒瓶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他命安嘉去帮他盛小半碗米饭来吃,还要求陈锦华去厨房给他炒一盘咸菜,好让他下饭。陈锦华虽牢骚满腹,但顾及客人尚在家中,不便与他理论。众客人也纷纷指责他桌上有热菜不吃,非要吃咸菜,实在是身上毛病多,太难伺候他了。

    咸菜炒好端上桌后,安建邦一边陪人聊天,一边吃着饭。安嘉在给父亲安建邦连续盛了第三回小半碗米饭后,安建邦还要吃,要求安嘉再去盛小半碗米饭给他。安嘉心里有些生气,他觉得父亲就是在折磨自己给外人看,显示他那大家长的威严。安嘉气不过盛了一满碗米饭递给父亲,安建邦立刻脸色大变,眼神凛冽,喝斥安嘉把碗内米饭倒回去,再重新给他盛小半碗米饭。安嘉不肯就范,建议他吃不完就剩在碗里好了,剩饭还可以喂鸡喂猪。

    安建邦认为安嘉不服管教,还刻意影射他是鸡和猪,与家畜牲口同类。安建邦骂骂咧咧要找牛鞭子打他,但在众客人的拦阻和劝说下没有打成。安嘉不愿客人散去后,他呆在家里被父亲打,便迅速骑着自行车悻悻然回高中学校去了。

    没过多久,安嘉把房间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家具也擦得十分干净。王成夫妻俩都夸他很勤快,直言安建邦教子有方。

    7月9日上午,天气多云无风,室外温度39度,空气格外闷热。1998届高考最后一门考试科目正在紧张地进行之中。

    桐城中学校门口拉着警戒隔离带,警察在隔离带内值勤,维持现场秩序。学生家长们正聚集在隔离带外一边闲聊着,一边焦急地等待着考试结束时间的到来。

    桐中校门对面的马路旁边,安建邦正站梧桐树下无聊地吸着香烟,脚边放着他和安嘉的住宿行李。早上,他和安嘉一起吃过早饭后,就急着和王成夫妇作了道别,带着行李跟着儿子一起来到了桐城中学校门口。

    安建邦一边抽着烟,一边在听着周围的人在聊天和议论。

    “哎,你们大伙儿昨天都听说了吗?二中考场和这桐中考场昨天都有学生在考试中晕倒了,听说昨天连医院救护车都出动了!”人群中一名中年妇女好奇地向其他学生家长求证道。

    “是的!二中的那名考生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桐中考场昨天晕倒的这名考生我还是知道一点情况的,我儿子和他是石河高中的复读班同学。这名考生身体和心理素质都不是很好,在学校他平时各科成绩都还好,但只要遇到关键性的考试就会怯场,发挥失常。我儿子说昨天物理考试还有30分钟差不多就要结束了,这名考生当时脸色通红,额头上流着汗直接晕倒在地上了,当时把监考老师和现场的考生们都给吓坏了。”一位戴着墨镜手拿折扇的中年男子出来应答道。

    “哎呀,妈呀!真有这事呀?”

    “学生的压力好大呀,考试都晕倒了!”

    “可不是嘛,我家孩子昨天晚上还坐在床上看书复习呢!我让她早点休息,养精蓄锐,她死活不肯。她说高考总分哪怕比别人多得1分,也能淘汰成百上千人。哎,现在的学生为了能考上大学心理压力好大呀!”

    家长们虽然大部分人彼此之间并不相识,但围绕着高考这个热门话题七嘴八舌闲聊着,场面十分热闹。因此,迅速引起了安建邦的注意。

    “这天天气闷热,考场气氛紧张,考生身体和心理素质又不过关,有那么一两个考生中途晕倒,这种事情其实也很正常,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安建邦搭话道。

    安建邦的话在人群中迅速扩散开来,有人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也有人觉得他没有同情心,幸灾乐祸,太冷漠了。

    “这位师傅,你也是前来陪考的家长吧?”

    刚才那位手拿折扇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笑着前来搭话道。安建邦用谨慎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对方,稍等片刻后迟疑道:“是的……”

    “师傅,我刚才听你聊天说话的语气很是自信啊!你家孩子平时学习成绩不错吧?他读的是桐城哪所高中学校啊?”

    “天城高中!”

    “哦,天城啊,那也挺不错的!比我儿子上的学校要好!”墨镜男附和道。

    安建邦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盒子,先给自己嘴巴里叼了一根烟,然后又礼貌性地递了一根给墨镜男。墨镜男摆手谢绝了,说他不吸烟。

    “刚才听你说你儿子是复读生,他这两天考试考得还好吧?”安建邦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道。

    “还行吧!就是前天语文考试他觉得自己没有做到超水平发挥,有点小遗撼!”墨镜男笑道。

    安建邦心里猜想:你儿子在石河高中复读,石河高中就是一个三流的学校,生源质量差,你儿子学习成绩能好到哪里去?还行吧那就是不行啰……还超水平发挥……有点小遗撼……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安建邦脸上有些不屑之情,墨镜男似乎洞悉到了安建邦的小心思,于是反问道:“你儿子这两天考试考得怎么样?能力和水平发挥正常吧?”

    “这些我才懒得去过问呢!我只给我儿子定了一个最低的目标,考进二本或以上院校就有书读,想读大专或重新复读那是不可能的!”

    墨镜男一听他能说出这种想法就有些不认同了,觉得安建邦太偏激了。周围的家长也都不认同安建邦的做法。

    “孩子有机会能多读点书总归是好的,你不能因为他没考好就随意剥夺他上学的权利,对吧?谁不想一次就考上重点或名牌大学啊?就拿我儿子来说吧,他去年高考没考好,没考上他心中的理想院校,他坚持选择了去复读。他跟我说他今年一定要考上好学校,如果再没考好,他就再复读一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墨镜男对安建邦说道。

    “那你总得给他点压力吧?你不可能无休止地让他继续复读下去吧?石河高中的生源和教学质量太一般了,你儿子复读来复读去能考得上什么样的好大学?这人啊会读书也要看天赋的,天资要是差点意思,他就是复读好几年也是白瞎!依我看你儿子今年能考上二本院校就已经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呵呵……”安建邦略带挖苦道。

    “你……我发现你这人说话很武断啊!有些瞧不起人啊!”

    墨镜男脸上明显有些不悦,不甘心这样被安建邦羞辱。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情绪,然后平静地说道:“没错!我儿子读书是有点天资不足,但不见得就比你儿子差。我儿子去年一直想念军校,去年高考考了568分,仅差了3分被刷下来。去年的录取志愿书他也没填报好,没有选择服从专业调剂,所以他也没能被其他一本院校录取。今年高考他给自己定了目标,就是考进全国排名前30名的重点综合性大学。”

    “真的假的?你儿子去年考了568分啊?这分数很高呀!妥妥的一本录取线分数啊!”有人质疑墨镜男插嘴道。

    “这种事情我骗你们干嘛?我本人在河南郑州上班,我儿子高中三年是在郑州实验中学借读的。今年我儿子想通了,他不再执着于报考军事院校了,今年考进国内重点院校他就知足了。”墨镜男解释道。

    徬徨、失礼、无知、武断,自取其辱困扰着安建邦,他太自负了,太目中无人了。他曾经也是一名高中生,由于历史及家庭原因,没去念过大学。高中毕业后,由于家庭成分问题,他没能进入体制内工作,在亲朋好友的推荐下在村里小学做了一名民办代课老师,直到前几年经过进修考核后才正式转为公办老师。

    他一直不太关注孩子的学习教育问题,对高考政策更是缺乏了解,甚至连本一本二及专科院校有什么区别也不甚清楚。他只知道人云亦云,道听途说,只知道清华北大是名校,名校毕业生各大机关单位抢着要,专科生毕业后无人问津,最终为了生存只能去外面打工。

    “不好意思,刚才是我说话太唐突了,无心冒犯到你,请你别介意!”

    安建邦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墨镜男做了赔礼道歉,羞愧得不敢再乱吱声了,只能呆呆地站在一旁。

    时间过得很快,随着校园内的一声铃响,1998年的高考正式宣告结束了。考生们从校门鱼贯而出,有人欣喜若狂,有人垂头丧气,有人六神无主……

    安嘉内心平静地走出了桐中校门,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无助之色,仿佛他已经知道了最终的结局。

    安嘉在马路边找到父亲后,问他该怎么回去?去车站坐公共汽车还是等一下童瘌痢,坐他的三轮车回乡下?

    “去车站坐中巴车回家!童瘌痢可能早走了,前些天我们坐他的三轮车进城,只是顺路省几块车费而已。”安建邦说道。

    安嘉没再吭声,拎起地上的行李,跟在父亲后面,朝汽车站走去。一路上,父子俩也没什么交谈,安建邦也没问儿子考试考得怎么样?

    南方七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天空中乌云渐渐升起,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怕是又要下雨的节奏。桐城汽车站露天大院内人头攒动,行色匆匆。人们在院子里四下张望,焦急地寻找着回程的班车。

    安嘉和父亲带着行李一路小跑着来到汽车站,看见有城关至金神镇的中巴车后,立刻冲了上去。中巴车里早已没了座位,安建邦父子只好站在车厢过道内。

    没一会儿工夫,中巴车驶出了车站,这时天空中下起了雷阵雨。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瞬间激起了一层水雾。

    “这个死老天!一天到晚下雨,它就没有晴过一两天!哎,照这样下去,今年种田的恐怕又是个大荒年啊!”车上有乘客埋怨道。

    “那有什么办法!老天要下雨,你还能阻挡它不成?现在发生洪涝灾害的地方又不止我们金神镇,整个长江中下游沿江地区都被淹了,电视新闻都说了,今年发生的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长江全流域性特大洪灾。”有人接着说道。

    “昨天晚上团结大圩、胜利大圩都破了!你们大伙儿都听说了吗?”

    另一名乘客加入了聊天队伍,同时向车内乘客发出了警讯。

    “我也听人说大圩破了,但这两天我在城关陪女儿高考,家里河边水位到哪里了我现在还不知道呢!”

    “你金神哪里的?”

    “我是赵店村的!”

    “赵店还好,被水淹得不严重!这两天淹得最惨的是黄盆,周咀和包圩三个村!好多人家的房子都被水泡塌了!猪啊牛啊都被水冲走了!”

    安建邦父子俩一听说黄盆村被洪水淹得很严重,顿时心都凉了,愁容满面。

    “黄盆村的洪水位置现在到哪里了?”安建邦焦虑着问道。

    “不太清楚!我听别人说现在很严重!怎么?你是黄盆村的?”

    “嗯……我这几天也在城关陪孩子高考,不在家里。”安建邦苦闷着说道。

    “那你是得尽快回去看看,昨天两个大圩口破了,水势涨得很快,有可能你家房子也被淹了。”车上乘客同情他劝说道。

    “就怕你现在一回家,房子不见了,那就闹大笑话了!哈哈!”车窗旁乘客幸灾乐祸开玩笑道。

    “哈哈……哈!”

    “哈哈……”

    其他乘客也跟着笑了。

    安建邦用凌厉的眼神白了一眼刚才乱开玩笑的乘客,他心情很烦躁。安嘉也很着急,额头上冒着虚汗,心里默念着洪水不要淹到他家祖屋,但愿只是虚惊一场。

    乘客们察觉到安建邦脸色铁青,心情焦虑,便不愿再聊洪水的事情了。他们迅速转移话题,开始聊起今年高考的事情。

    有人说今年高考卷面试题太难了,出题太刁钻了,很多考生没有考好。也有人说现在的考生压力太大,搞不好等到志愿录取的时候,有个别考生因想不开而轻生自杀。更有乘客还煞有其事地说哪年高考过后,有考生真的跳楼轻生了,要么就是考生患精神病疯了,诸如此类之不幸。

    安建邦父子一边静听着别人聊天,一边期盼着能尽快到家,无意与人攀谈。

    中巴车到了金神镇车站后,安建邦迅速付清了两人车费。父子俩也顾不上说句话,直接冒着大雨往家跑。道路泥泞又湿滑,安嘉下车后由于忘记脱拖鞋,结果人滑倒了,摔了一跤。他迅速爬起来脱了拖鞋,光着脚跑,结果还是摔倒了。他再次爬起来准备再跑时,父亲安建邦早已不见了踪影。回家心切的安嘉,一路上摔倒好几次,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浆。

    等到安嘉跑回家时,父亲和弟弟安生孝正在门前约五米的地方用沙袋抢筑和加高挡水坝,母亲陈锦华正在用人力水车往坝外奋力排水。洪水已经漫到安家祖屋墙角下了,再不及时围堰排水,房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安嘉迅速将行李扔进屋内,淋着雨跑到母亲身边独自车水排涝,他让母亲快到父亲身边去帮忙。安嘉奋力快速挥动双臂,发了疯似的往外排水,他想尽快排干围堰内的积水,奈何老天爷不肯帮忙,雨仍然在下个不停。

    安嘉独自车水约摸过了1小时,体力消耗得太快,排涝抽水的速度也开始慢了下来。好在挡水围堰已抢工完成,洪水暂时是漫不进来了。安建邦命令安生孝去帮安嘉一起车水排涝,他自己和陈锦华一起回屋想换身干净的衣服。

    安生孝踉踉跄跄趟水走到安嘉跟前,朝安嘉龇牙咧嘴笑着,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洪水把房子给淹了。

    “哥,你高考考得怎么样?题目难吗?”

    “别问了,听天由命吧!赶快过来一起车水吧,尽快把里面的雨水车出来。房子要是被洪水泡塌了,咱们一家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雨水打在脸上,睁开眼睛都很困难,安生孝不再嬉笑了,开始认真和安嘉一起奋力车水。

    安家祖屋里遍地是漫过脚面的积水,这些水是从墙脚老鼠洞里漫灌进来的。安建邦夫妻俩换好衣服后,各自拿着搪瓷脸盆往屋外舀水,排除内涝。

    下午天暂时放晴,没再下雨了。安建邦一家人才得以顺利排干围堰和房间里的积水。安嘉坐在挡水坝的沙袋上休息,喘着粗气,饥肠辘辘。看着自家房子以及周围村庄被洪水淹没的惨景,他很无助,眼神十分迷茫。

    水灾危情暂时排除后,安建邦给家里人分派了任务。指使陈锦华快去做午饭,安生孝在灶台边负责帮忙烧火,安嘉在屋外负责察看围堰挡水坝的渗漏情况,如有积水应立即排除。

    安建邦回屋后,抽着闷烟,翘着二郎腿坐在饭桌前休息。被积水泡过的地面泥泞不堪,墙壁的夯土墙也因屋顶漏水而被淋湿了一大片,摇摇欲坠的样子。苦闷,无奈,走背运充斥着他的内心。

    厨房里,素面条很快煮好了,陈锦华先给安建邦盛了一碗,再从厨柜里拿出辣椒酱和咸菜一起端在安建邦面前。安嘉被母亲唤着去锅里盛面条,让他端着碗在外面吃。

    安生孝桌前吐槽伙食不好,笑意抱怨母亲为什么不煮些鱼或鸭蛋来吃,说自己在屋外累了一个上午,到头来就吃这种饭菜。安建邦夫妻俩心情都不好,面对小儿子的牢骚,都没空搭理他。

    “昨天晚上团结大圩和胜利大圩相相继破圩之后,门前水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涨的?”安建邦冷静着问道。

    “不太清楚!今天早上6点,我烧好早饭后准备把鸡鸭放出来喂点食。我打开大门往外一看,水都已经淹到咱家门前桃树?下了,对面的江家草屋生产队的孙玉田家的牛棚和猪圈都被水淹没了。吓得我当时赶紧把安生孝从床上叫起来,带着他用蛇皮袋装土在门前砌筑挡水坝。要是动作稍为晚点或者没提前防范,咱家房子现在早被水泡透了,说不定早就要倒了。”陈锦华激动着说道。

    “爸,幸亏咱家房子的宅基地三面高一面矮,只要在南面大门前筑起水坝,外面的水就暂时进不来。上午筑水坝累得要死,没想到中午还下起雷阵雨,一边筑做水坝,一边还车水排涝,把我和妈妈搞得手忙脚乱的,闹得心慌死了。”安生孝抱怨道。

    安建邦静静地吃着面条,没有理会小儿子说的话。

    “锦华,吃完饭后把家里两把手电筒找出来,检查一下,看手电筒还能不能亮。从今天晚上开始,我们四个人轮流值班和休息,以防万一。后面的灾情和天气怎么发展,现在还很难说,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安建邦又说道。

    “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陈锦华同意了安建邦的想法,现在安建邦人在家中,她多少也有点底气了,面对洪灾暂时也没那么心慌了。

    “爸,我哥高考考得怎么样?我看他心思重重的,是不是没考好?”安生孝好奇地问道。

    “对啊,建邦!你这几天陪着他去高考,他有说过什么没有?”陈锦华也跟着问道。

    “你哥高考这事跟你有关系吗?你眼下重要的事情是尽快把木匠手艺学会!咸吃萝卜淡操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安建邦调高了嗓音,斥责他道。

    安建邦训斥完小儿子后,又接着对陈锦华说:“高考期间他什么也没跟我说,我也没问过他。听别人说,今年的试卷题目很难,有考生中途晕倒在考场上。总之,不管怎么样,他要是考不了本科,今后他就别想着上学这件事了。”

    “爸,我哥高考这事情怎么就和我没关系了?我比他先进入社会挣钱,虽然我现在挣的是学徒工资,但他如果考上大学或者重新复读的话,那他的学费和生活费里是不是也有一部分是我去挣的?除非你把我挣的钱单独存起来,这事就跟我没关系!”安生孝嬉皮笑脸道。

    “你一个木匠学徒工一个月才200块钱,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跟我们提单独存钱,害不害臊啊?”陈锦华嫌弃他道。

    “妈,你甭管我学徒工挣多挣少。那蚊子腿也是肉,时间长了,我不也能存上一点钱了嘛!”

    陈锦华白了安生孝一眼,嫌他不懂事,不想再和他说话。安建邦猜测水灾过后村里肯定有人要搞房屋修缮或者建新房子的事情,木匠的活儿自然少不了,嘱咐他要用心学手艺,争取几年后早日出师。

    屋外,安嘉端着饭碗,静静地站在门前。父母等人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迷茫的眼神撒向远方,仿佛这场洪水不止淹没了全村人的希望,还有他渴望的求学之路。

    7月21日,高考总分数出来了,可以通过固定电话拨打系统号码进行查询。黄盆村河边的洪水水位总算稳住了,每天两三厘米的样子逐渐往下降,天气也晴了好些日子。

    安嘉早上瞒着父母偷偷外出,去镇上邮局公共电话亭准备查询自己的高考成绩。一路上遇上村里熟人,他也不敢主动上前打招呼,害怕别人知道他上街的意图后再回村里闲言碎语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邮局公共电话亭边,等待打电话的人有七八位,都在安嘉前面排着队伍,其中不乏学生家长和考生。当看到别的考生查询到高考成绩后,考生及家长那欢呼雀跃的样子,安嘉暗生羡慕。

    经过漫长等待后,电话机终于轮到他来使用了。安嘉心情很紧张,在拨通系统查询号码后,他按照系统提示音输入了自己的准考证号码,三四秒钟后,系统开始播报他的高考成绩。

    “语文52,英语85,物理138……”

    安嘉用笔快速记下各科分数,怕记错了分数又重新听了一遍。他耳朵没听错,总分还是492分,他呆呆站在电话亭前,不知如何是好。

    “你电话打好了没有?你打好了就把电话让给我们打吧,我们也要查分数。你这严重偏科呀,各科成绩相差太多了……”

    后面的一对母女在催促他让出电话机,安嘉红着脸苦笑着报以歉意,然后离开了。

    安嘉心里很痛苦,以他的成绩本科二批能不能出线都很困难,何况高考录取志愿书上他填写了专业不服从调剂。想上公办院校难于登天,上民办本科院校倒有可能,但上民办本科院校家里经济压力大,且民办本科学历含金量在当时不被社会认可,父母断然不会同意的。

    安嘉像失了魂魄一样回到家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闷不乐。陈锦华问他一大早去哪里了,他也不肯吱声。

    安建邦领着安生孝从邻居家聊天回来后,饶有兴致地对陈锦华说:“刚才在汪东翔家聊天,他听人说村里江援朝的儿子江亮的高考成绩已经查询出来了,考了668分。大家伙儿都说江亮可能是上清华北大的苗子,再不济上重点本科是跑不掉的。”

    “江援朝夫妻两人小学都没有毕业,怎么就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啊?如果这事是真的,那真是祖坟山发热冒青烟,他江家要出能人了!”陈锦华羡慕道。

    安生孝在屋里没有看见哥哥,便问母亲哥哥他人回来了没有。陈锦华说安嘉回来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人像掉了魂似的。

    安生孝笑着幸灾乐祸道:“我哥一大早出门肯定也是为了去查高考成绩。他把自己关房间里,估计是高考分数不理想,没脸见人了。他终于也和我一样,不用再去上学读书了。哈哈,这下终于扯平了,省得你们老是嫌弃我读书不行,人不上进。”

    陈锦华心情沉重地站在房门旁,敲门让安嘉出来把高考情况仔细说清楚。安嘉打开房门,走到父母跟前,硬着头皮小声说道:“我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一共考了492分,这分数估计念不了本科,只能读专科!”

    “哼……哼……”

    安建邦喉咙里发出了一丝不屑的声音,他坐在桌边翘起二郎腿,抽起香烟,懒得搭理安嘉。

    “那读本科最少要多分数啊?”陈锦华追问道。

    “现在高考成绩才出来,录取程序按提前批,本科一批,本科二批,专科和高职批依次进行。目前还不知道具体分数线,要过此时候才能知道。”安嘉低头说道。

    “什么是本科一批二批的?这高考录取还要分批次吗?”

    “妈,录取规则我说多了你也听不懂。这事情你就别再问了,听天由命吧!我没书读,这不怪你们,是我自己不够用功。”

    “唉……”

    陈锦华对他很失望,叹着气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安生孝见哥哥在屋里呆站着,现场气氛太尴尬,便嬉皮笑脸的说:“哥,你就老老实实收收心吧,别再想着读书了。不如跟我一样也去学门手艺吧,我现在学木匠,你就去学泥瓦匠吧!将来家里要是盖房子,咱俩就能搭伙把活儿干了,都不用请人来干!你说是吧?”

    “这事以后再说吧!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等等!你要出去干嘛?我觉得你弟弟提的建议就很好,为什么这事情要等以后再考虑?考不上大学那是你自身原因,你为什么要选择逃避?”安建邦大声训斥道。

    “爸,我没有逃避!我现在心情不好,只想出去透口气,也不行吗?”安嘉大声回应道。

    “那你出去吧!滚吧,没出息的东西!”

    安嘉心里特别难过,出门后没别的地方可去,只好坐在门前看着远方的洪水发呆。

    安生孝在屋里向父母抱怨,他想让哥哥学做泥水匠也是一片好心,哥哥不领情就算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安生孝的提议像化学催化剂一样神奇,让他父母产生了想要盖新房子的强烈愿望。

    “提到盖新房子,前些天我去村里张辉国小店去买东西,被人无端取笑了。”陈锦华说道。

    “怎么回事?被谁取笑了?”安建邦疑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安生孝吵着要吃鱼,家里没调料了,我就去张辉国小店去买。碰巧汪东翔的老婆赵千芳也在店里买东西,她当着众人面拿我开起了玩笑。她说我们房子差点被大水淹没了,现在一家老小吃饭都成问题,还有心思来小店买调料?我当时知道她在开玩笑就没理会她,谁知道她得寸进尺,后面玩笑开得更过分。”

    “后面她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她说你弟弟友邦比你能干,能挣钱,结婚后没多少年就盖了新楼房,是村里第一批住上楼房的人。她还笑我们没本事,就是霸占着祖屋也发不了家。当时把我给气得不行,买完东西我就跑回来了。”陈锦华委屈道。

    “哦……赵千芳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和你开这种玩笑?”

    “鬼才知道呢,我又没得罪过她!这些年,她和石茉莉走得很近,情同姐妹,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陈锦华解释道。

    “哦……”

    安建邦低头抽着香烟,沉默了,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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