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家途中,我的MP3里播放出《离人》,我整理落寞的情绪,收纳着本不是我这个年纪能理解的歌词中的哀伤。

    离人放逐到边界

    仿佛走入第五个季节

    昼夜乱了和谐

    潮泛任性涨退

    字典里没春天

    歌词有点悲伤过了头,而16岁的我,于惆怅中还在疑惑第五个季节是什么样的。

    我一遍遍回想着我与林薇近来的相处,我应该没有犯什么错吧。

    我一遍一遍回想着,刚才林薇跟我告别时复杂的神情。这种神情,我还没有见过。

    今晚顾言又和小可约会去了,可恶。校车上,只有阿成一个人能跟我聊个三句五句,阿成家离我家是真的近。

    “喂,阿成,我最近没有做什么坏事吧?”我扭头拍拍阿成的书包,打断了阿成和他身边姑娘的“促膝长谈”。

    “你还要不要脸了,你做的坏事能少的了?”阿成为刚才我打断他的好事耿耿于怀,施加语言上的报复。

    “我是指和林薇啦!我最近有没有做过得罪她的事情?”

    “做没做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哦,我哪里知道,每次林薇学姐来,我就走开了,谁知道你干了些什么。”阿成朝着我,用竖着的中指推推鼻梁上的眼镜。

    “靠,你个白痴!”我也竖起中指推推眼镜,予以他回应。

    阿成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电脑游戏高手,是真正的高手,不显山,不露水,不像肖克和宋涛他们几个,天天咋咋呼呼为争论谁的穿越火线爆头技术更好而手舞足蹈,说急了当场决定要逃课出去火拼,几次被老师和野猪大队长逮住,蠢得要死。阿成从来不在学校提自己的游戏水准,只是有次我去他家抄过作业,看到他在一旁玩游戏的状态,我目瞪口呆,此时的这个家伙,和学校里白痴的他判若两人,作为一个高中生,他手上的操作可以称之为出神入化、登峰造极,比我抄作业的手还快了太多。从此,我人生第一次认为,玩游戏也能玩出一个了不起的未来,我也坚定不移地觉得未来他一定可以在游戏这个圈子里有所作为。真的,毫不夸张。

    许多年后,等阿成真的出现在网络的公共视野上开游戏直播时候,游戏已经被包装美化成了——电子竞技。我是怎么在直播中认出多年不见的他的呢,因为这么多年,他还在用着小时候他给自己起的网名。

    阿成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居然有个从小喜欢的姑娘,叫马彤心,阿成上了校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抛下我去找他的彤彤,彤彤长得很甜,一笑起来更甜了,我觉得就是这种甜齁住了阿成,不过话说回来,彤彤的甜和阿成呆头呆脑的白痴状可真是般配。彤彤就住在我们两家的附近,听说她和阿成小学就是同桌,初中也是同学,青梅竹马,教人羡慕。

    有没有发现?在我们的学生时代身边总是有那么几对男孩女孩,大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谁还不认识谁的时候,这些从小就相互熟悉的男生女生就会凑在一起,聊着过去的旧事,聊着现在的新人,两小无猜,好似情侣,令人羡慕。我就没有这种福分,能有个青梅竹马常伴在我的身边,让我看起来与众不同,而阿成和彤彤就是这样让我羡慕的一对。

    白痴的阿成搪塞完我之后继续和彤彤聊天讲话,把我晾在一旁,我心生一个计划,那就是每天坐校车时,在阿成的爱情之路上做盏明晃晃的大灯泡!这样的举措可以适时地给阿成的爱情上上难度,让他的爱情之路从长跑比赛,升级为长跑障碍赛,他可以充分体验到修炼爱情的不简单,如此,事成之后他一定会十分感激我。

    想到这,我边将嚼了一路的口香糖从嘴里取出,黏在了他书包的拉链上,边朝着阿成的脖子邪恶地吹气,阿成感到后脖颈一阵阴森,回头对说我:“你搞屁啊!”

    我迅速锁定位置,用食指和大拇指用劲捏向他,他疼的大叫一声,予以还击,和我缠斗在一起,口中吐露芬芳:“成宁,你大爷的!”

    估计今晚,我家对面楼栋阿成住着的那间,还要再传来一句:成宁,你大爷的!

    哈哈,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反世界、反人类、反文明的幼稚可恶大魔王。

    事情就将在今晚产生巨变。

    我想象中的爱情是,它一定值得自己奉献自己,把自己踩在脚下,踩进尘埃里,在所不惜,今晚之后,我明白了,承受它的前提是,它的平衡性。

    物理课告诉我们了一个经典的知识——能量守恒定律,爱情和此定律一模一样,它的能量是守恒的,重点是,守恒不代表平衡。当我付出的越多,对方就会付出的越少,总值不变;当我放低了姿态卑微到了地底,我就只能仰望跷跷板另外一头的林薇。而我的跷跷板这头,再也没有起身的可能。平衡被打破,自身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成了定数,且因初速度和惯性的原因,只会越来越不平衡。

    这让我想到了泰坦尼克号的沉没,船体进水后更重的那一侧开始下沉,另一头被硬生生拔出水面,因为另一头的重力,船体从中间开始断裂,最终裂成两段,沉入海底。泰坦尼克号的沉没过程,就是我们大多数人在青春时代与那个人相处的全部过程。

    果然没猜错,到家之后,对面楼栋传来了一声惨叫:“靠!成宁,你大爷!”

    果然没猜错,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今晚,我无论如何都没联系上林薇。

    电话不断被挂断,后来,索性改成了呼叫转移。短信也不回,我找借口打开家里的电脑,试图用QQ联系可不论怎样,我就是联系不到林薇,我甚至揣测林薇遇到了危险或是受到了某种威胁,不能或是不敢与我联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发送一个又一个的短信:

    林林,你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林,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情惹你不开心了?

    林林,我今天没听你的话,我就不该穿这件左青龙右白虎的倒霉紧身衣。

    林林,是不是我今天太显眼了,我真抱歉,可实力不允许我拿第二名呃……

    林薇,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要不要来救你?你给点信号呗!

    林薇,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

    记不得发送了多少条短信,但始终,一晚上都未收到回复。直到半夜,直到天亮,直到我该起床了,都没接到。我清晰地记得我捏着橙色屏幕的小灵通颤抖了一夜。这一夜,我大概是想明白了,林薇对我实施的冷处理不是针对这一夜,而是针对了我的所有。虽然我下定决心第二天会继续联系她,但我不愿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一个百分之九十九点久的可能性,林薇以后应该不会再理我了。

    我和林薇就是这么有默契。

    林薇对我态度180度的大转弯让我措手不及,一天时间,判若两人。在刚刚尝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恋爱的淡淡甜意时,这种甜意伴随的幸福感戛然而止,天地间突然变成了刺骨寒冰、熊熊烈火,叫人如何承受?如死刑场上大刀阔斧落下的那一瞬间,我的整个灵魂,魂飞魄散。

    第二天的4×400米接力跑比赛,我边跑边怒吼,我希望我的吼声能强势地盖过全校的呐喊声,我希望我的吼声林薇能听得一清二楚,我希望我的怒吼能去除掉所有的不开心。我在途中试图侧脸去搜寻林薇的身影,然而恍惚中我只看到好多人对我指指点点、哈哈嘲笑。我扭过头不再看他们,继续着我的怒吼。我就是要跟所有人干到底!

    当年我确实是倔,往后的时日我死活不愿意去她的班级当面找她,大概因为我现在被宣判凌迟处死的境地、不知进退的身份、半死不活的状态,所以害怕面对她。但更可能的是,我怕当面找她,那个既定的事实就会从她口中亲自说出来——那个能够一下子就把我暴揍至死并当垃圾一样丢入万丈深渊的——事实,我接受不了的,我需要时间思考与消化,我急切地想要知道我该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最终,我单单把希望给寄托在短信上。我每天坚持发着短信,希望林薇有一天能被感动。

    但是没有。

    大概是因为当时的短信接、发都需要收取1毛钱的费用,林薇实在受不了我这么狂轰乱炸的短信。她回复了我,像是最终审判、最后通牒:“你真的很烦!能不能不要给我发短信了。”

    我炸了毛,憋了一个星期的眼泪喷涌而出。我回复:“不能,你不理我,我就给你发一辈子短信,发到死为止。”是的,我就是这样的人,既不要钱,也不要命。

    林薇平复了心态,回复我:“我们结束了,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凭什么?”

    “凭我马上就要比赛了,凭马上就要高考了,我感觉我有好多事情搞不定,我压力真的好大!反正就是,我不想再跟你玩过家家了!”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你这样说,搞的我好像很逊,就跟我是个累赘一样,一直拖你后腿的累赘!”

    “你就是啊。好了不要再给我回复短信了,你再回复,我……我就答应隔壁班追我的那个男生。”

    我实实在在被威胁住了。我颤抖着捏紧手机,一个字都不敢再发送出去。随后我在我的座位上抱头痛哭。糗大了!以后在二班人眼里,我就在自己的脑门贴上了“彻头彻尾的loser”这一标签。好在是午休时间,除了我的座位附近,很少有人看到我崩溃的情绪。

    在我抱头痛哭的时候,我的同桌顾言塞了一只耳机到我耳朵里,里面正在播放了一首叫《MineMine》的歌曲。那个时期正逢翻盖的彩屏音乐手机最为流行,顾言用的就是这种手机,虽然叫做音乐手机,但音质和现在的智能机相比真的相去甚远,也难怪只流行了几年,就被后来的国产触屏山寨机的风潮盖了过去。

    普普通通的音质伴随着极度悲伤的歌词,我哭的更凶了。

    想起那一个夏天

    那不是,那不是,那是冬天

    想起你生气的脸,每天都像冬天

    我至今不知道周杰伦是怎么用如此轻快跳动的旋律和节奏,把如此悲伤不堪的歌词给唱出来的,但我仍然相信周杰伦对这首歌的诠释无懈可击,因为这首歌在我心中留下了足够深的印记。

    我与林薇这艘泰坦尼克号的沉没,带给我了一个潜移默化的改变——我给自己包裹上了一层无比坚硬的保护壳。换句话说吧,就是伤口愈合后结的痂。

    林薇与我分开后,剩余的高一时光还有漫长的好几个月,这几个月我并没有闲着,我开始搞出各种各样的离奇事件,我跟我的兄弟团策划实施了各种各样幼稚的整蛊计划和告白计划。除了辛苦地整蛊老师,和黑皮臭单身们疯狂地追姑娘,这几个月还相继发生了好多事,其中就包括了我与璇子的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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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月后。

    我记得是一直到了林薇毕业后,她托小可给还没放暑假的我递了一张贺卡,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什么跟什么嘛!莫名其妙搞得文邹邹的,真让人摸不着头脑。这句话什么意思啊,你帮我看看,小可。”我满脸问好,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

    “我也不知道啊,你得自己慢慢体会。毕竟爱情的苦涩我也没有尝过呦,啧啧啧。”靠!这一把狗粮撒在我脸上,我转头给旁边的顾言来了一个单臂锁喉的偷袭。

    “好啦好啦,成宁我跟你说,林薇有话托我告诉你。”小可故弄玄虚,顾大头这个阴柔的长发男人能被这个古灵精怪的漂亮姑娘看上,真是他的福气。

    “你说说看,我听听看,看看我能不能听得下去。”说完我把双手虚握在耳朵上,随时准备按下去。

    “也没什么,她跟我讲了为什么跟你分手……”

    “停停停!”小可还没说完,我就一把捂住耳朵,大声叫停。

    小可不说话了,微笑着看着我,我松开耳朵接着说:“小可,你用一首歌的歌词帮我转达给她,周杰伦的歌,叫《MineMine》,歌词是这样说的……”

    我“咳咳”清了清嗓子,直接用唱的:“我的眼皮跳一下,代表你在想我;我的耳朵痒一下,代表你在讲我坏话。我没这么不好吧,不用跟朋友说吧,如果以后和好了,看到你朋友不是很尴尬。”

    “还想着和好呢?”小可边听边笑。多美好的笑声,笑得如此耐人寻味,笑得如此似曾相识,就在几个月前,曾还有另一个姑娘跟小可坐在一块儿,一同嬉笑。混账啊,我还是会回忆到曾经幸福的场景。

    当天晚上,我收到了林薇的告别短信:“成宁同学,我省比赛的名次还不错,并且通过了体育特招考试,就要去上海上大学了。我觉得你也应该学着长大了,不能总停留在原地,你得向前看。还有,《MineMine》这首歌真的很好听!我估计要不是周杰伦的资深歌迷可能都没听过。最后,郑重地向你说声对不起。谢谢你曾经那段时间的陪伴,在我毕业前那段迷茫的时候。”

    我躺在床上,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了这条告别短信。我放下我的小灵通,眼睛死死盯着房顶的天花板和那盏泛着黄色暖光的吊顶灯,我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又流泪了。

    平复情绪,我提起小灵通倔强地回复:“好恶心啊你,什么时候搞的这么煽情了!小可告诉你那段歌词了吧?!我说我的耳朵今天怎么一直在痒!!!”

    “哈哈哈哈哈!加油吧,你在高中还要继续战斗呢!”林薇回复。

    嗯,我没再回复,结束掉这段对话,结束掉这段相处,我还要继续战斗呢。但其实我的真实内心还想多补充一句:林薇,我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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