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真切切,我又变回了一个人,在这个对爱情懵懵懂懂的阶段。我甚至都不能将与林薇的相处称之为初恋,初恋至少应该是酸甜与苦涩的交错混合体,而我和林薇的相处,只有短暂的甜与瞬间的辣。消化了很久,我觉得充其量只能称为——恋爱体验。

    我开始在幽怨中反省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

    我决定做一个很多男生失意时,都会去做的事情——告别我的一头秀发,告别我齐鼻尖的刘海,将头发剃成短发,短到什么程度,短到“假光”。那个时候我们都喜欢叫假光,“假装光头”,就是比平头、寸头还要更短的一种。是的,我决定了。

    晚自习逃走,我面色凝重地在街上游荡,寻找着那家幸运的,可以不用在客户头上手下留情、磨磨唧唧,而是一推子到底的理发店。我找到了,这家店店名叫“薇儿造型”。就它了。我只剩苦笑。

    理发店是个夫妻店,老板年纪不小,一看就是个已经帮人理发理了几十年的老手。

    “帮我剪光。”我面无表情。

    “小伙子,你确定吗?”老板郑重其事。

    “我确定。”我的确很确定。

    “头发留到你这长度不容易嘞,我怕减一半你会后悔。”老板真的很有人情味。

    “不后悔。”还是只有三个字。

    “小伙子,你是不是有心事。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嘞?”

    我笑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小伙子,只要你想好了我就开始剪了哦。新造型会很不一样,你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来,跟你过去的造型好好告个别。”老板笑笑,话语中意味深长,与此同时,老板去旁边的柜子里拿出小相机,噼里啪啦给我从各个角度拍了一同。

    理发中,老板一直再跟我讲着他曾经的故事。一个村里的毛头小子,家里一穷二白。他从小也不爱读书,上了一所技校学美发,打架斗殴,惹是生非,女朋友谈了一个又一个(讲到这老板看了看在一旁忙着给客人洗头的、我猜可能名叫“薇儿”的妻子),这学啊才上到第二年就被学校劝退了。老板说,学有什么好上的,我出来了不还是一样干得很好。老板接着讲,他拜了一个师傅,一跟就是八年,后来远赴他乡来江城单干了,这一干又是将近十五年,也就是在这十五年间,他认识了他的妻子。

    “我剪头二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我也是经历过来的嘞,谁没失意过?以前有各种各样失意的人要把头发剪没的,爱情的失意,工作的失意,欠钱的失意,生活的失意,太多太多了。所以说啊,小伙子,这头发一剪,咱们从头开始,没什么好怕嘞。”老板带着外地口音。

    我若有所思,缓缓点头。老板在我头上用推子从前向后一道一道推去……

    头发剪完,老板看看焕然一新的我,又拿起相机给我猛照一通。

    临走,老板随我一同出店门点了支烟。我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大牌子,问老板:“您这家店叫‘薇儿’造型,是因为您夫人名叫薇儿吗?”

    老板淡然地笑笑:“不是嘞。”

    “那……”我瞪大眼看着他,眼中充满难以置信。

    “当年要不是为了她,我才不愿意背井离乡来到这嘞。这家店也是我们共同开的,见证过我们努力过的点点滴滴。”老板的眼神微微黯淡,抬头深深看了眼招牌,吸了一大口烟,深深入肺,然后缓缓吐出。

    “后来呢?”我情绪有些激动,声音微微颤抖。

    “后来啊……后来她离开了。她舍得离开我舍不得的,我就一直守在店里,想着等她回来嘞。结果她人没等到,等到我这个老婆嘞。”老板吸了最后一口烟,将剩下的小半截烟扔在了地上用脚碾碎。

    “小伙子,早点回去吧,不早了。”老板准备进门。

    “好的,谢谢您。”我转身离开,眼里泛着几点泪光。

    余光所至,老板眼里,也泛着几点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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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带着我的新发型来到学校,给同学们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班级前段时间转来一名新同学,一个身高身材和我相当的黑皮,叫宗丞。关键是,他的发型就是典型的假光。他见到我,亲切友好地问候:“哎呦,劳改犯放出来了啊?来来来,哥们为你接风洗尘,哈哈哈。”

    他真真儿的是个好哥们儿啊!我上去给他一个飞踹,他浅色的裤子上瞬间多了个鞋底印。

    今天真的很欢乐,我带着凉飕飕的头顶,穿梭在我们高一的各个班级,给我各个班上的朋友带来欢乐。他们或哈哈大笑,或捂嘴偷笑,或没忍住噗嗤喷出口水。总之,我感觉我的生活不会因为缺少了谁而感到空虚了。

    不论这种状态是真的,还是我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孤单装出来的,从我变成“光头”的那一刻起,我感觉我释然了。

    头发短还是有很多好处的,痞样十足,对于我不喜欢的人,威慑力更佳。对于我喜欢的朋友,交谈起来更为坦诚。我和顾言坐在一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能特别清晰地看清脸,一个几乎不能看到脸。阴阳兄弟就此诞生……

    可能是感觉遇到了同类,就在我剪完头发后,宗丞开始无限接近我。我可不愿接受我是他的同类,我感觉我比他帅出很多。

    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讲他的事情,我能听得出来,十件事,有九件事是吹牛皮吹出来的。

    “侉子成,我们这种剪光头的,就适合去当兵。实话实说,我舅爷爷是以前是伞兵部队的,参加过抗美援朝,我舅舅是开直升机的,武直十,知道不?”

    “所以呢?”我边往嘴里塞辣条,边津津有味听着。

    “实话实说,我也会开直升机。”我一口辣条喷出来,撒了满地,香味瞬间弥漫到我周边的座位,引来其他人的围观。

    “然后呢?”我憋着笑,接着问。

    “我舅舅当时是带我到空军的训练基地开的教练机。妈的直升机可真难开,每次都是我和我舅舅一人坐一边,他手把手教我。”

    宗丞说到这,一把抢过我手上的辣条塞了两根到自己嘴里,边嚼边接着说:“有一次我在空中好奇一个红色按钮,我就按了下去,然后轰隆一声不知什么东西从飞机上掉了下去,我舅舅上来对我就是一脚,说‘你他妈瞎搞什么飞机啊’,实话实说……”

    “打住!你这越讲越离谱了,我听不下去了。”他还没讲完我就打断他,是真的有点听不下去,我捂脸狂笑,眼泪几乎快要喷出。

    “你等我把话说完!”宗丞还不想罢休。

    “停停停……我谢谢你,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舅舅什么军衔?”我哭笑不得。

    “实话实说,两杠三星,上校!”宗丞犹豫了一下,还是笃定地回答了我。我拍拍他的背,起身离开,围观的同学们捂嘴憋笑,宗丞的背后多了一张写着“傻X”的字条。

    宗丞这种“假话实说”的功力果然需要和脸皮的厚度相匹配,恐怕我们听的人都不信,他却先把自己给讲信了。因为围观的人不少,传着传着,从“宗丞舅舅是上校”,演变成了“宗丞是上校”,后来我们干脆直接给宗丞起了“上校”这个外号。

    后来的一段时间,上校同志天天与我深入探讨军队的事,我当作笑话一样听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乐此不疲。时间久了,我竟然开始对军旅这个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另一个世界感兴趣了起来,我开始购买各种军事杂志来看,以此来印证上校说的是不是真的。军旅电视剧我也开始涉足,于是我才明白,上校讲的很多内容都他妈是电视剧里的,这个完蛋玩意,这么快就被我识破,我暗自发笑。

    这段时间,我迷上了军事,也迷上了刘猛导演写的书和拍的《我是特种兵》系列电视剧。痴迷程度几近疯狂。我去书店一口气买回了几乎所有刘猛所著的军旅书籍,一本一本啃了起来。边啃边感动着,感动着《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里男主小庄对小影真挚的爱情。而小庄又如何能够承受自己在执行任务时,亲手误杀了自己从小爱着的小影啊!我悲伤着小庄的悲伤,心痛着小庄的心痛,情绪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还好,有上校陪我一起悲伤难过,一起感同身受。那时候我们聊起小庄来,真是滔滔不绝。

    讲完小庄,上校又来了:“我还有一个舅舅,他是特警……”

    和顾言他们一样,上校同志也成了未来我与璇子相处的“全程见证者”,一定程度上,他为我和璇子的“秘密相处”起到了相当大的掩护作用。除了“假话实说”这点毛病,他人是真的很不错,我打心眼里视他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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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到十多年前那次剪短发的事情,我万分感概,十多年后的如今,我再次将头发剪短。因为我家地处贸易新区,楼盘甚多,越来越高的入住率,导致这一带早高峰开始的时间不断提前,为了避免每天开车拥堵的急躁情绪,我不得不走得越来越早,考虑需要节省几分钟摆弄发型的时间,我决定再度剪短发。我自高一之后,留了十多年的长发再一次离我而去。

    理完短发的我,思绪万千,我想我不得不聊一聊我的感受。

    我一直觉得理发是件很麻烦的事,需要出行,需要等待,需要忐忑地问询价格,生怕遇到理发刺客,如果遇到,还得硬着头皮说一句:这么贵啊!然后转身匆匆离去,幸好未理的头发盖得严实,硬着的头皮不容易被看出来。最主要的,理发过程中需要用符合时宜的笑声和急中生智的话语来招架理发师的调侃,理发师也许也是为了缓解尴尬气氛才选择调侃,但也有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因为估计我不予回应也不是不行,毕竟嘴在我脸上,理发师又不能逼我说话。归根结底,不得不坦然,我的语言能力确实不如大多数理发师。

    总之,理发我认为是件让人焦虑的事情。

    前阵子回江城,家门口10元理发天天排长队,男人们不论老少,应对酷暑必不可少的手段就是理发。我不愿等待,未果。生意不好的理发店只能证明价格高,我连进的欲望都没有。家人说你该剪头发了,太长了。不是我不想,但其实又是我不想。

    这两天回到邺城,楼下有快剪,生意很一般,所以通常不用等待、非常便捷。我头一天去了一次,大门紧锁。当晚又去了一次,大门依旧紧锁。第二天下午又去,酷酷的花臂小伙终于翘个二郎腿坐在店里了。

    这个小伙酷到不行,除了问怎么剪以外一言不发,倘若你主动跟他说句什么或是问个问题,他会用犀利的语言把你怼回去,像吃了枪药。但是吧,他又极其好笑,因为以他的年龄,装出社会青年般的“甩”性,像极了当年叛逆期时的我自己。这种个性,我极为喜欢!我进店后对他说:我昨天来过,昨天店关门嘛。他回答我:昨天休息,谁他妈愿意天天上班啊。

    近七八年,我的发型都是以背头为主。面对早高峰的拥堵,我早早就有剪短发的冲动,这种冲动随着早高峰时间向前的推移,越发强烈,以至于如今我终于将它轻描淡写地变为实际。刚剪一半,花臂小伙冒出一句:靠!你头发好多啊,换成别人已经剪完了!我哈哈大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笑的过程中不断有碎发掉进我的嘴里。

    变成短发后,我照了照镜子,拍了两张自拍,戴眼镜的、不戴眼镜的,我发现我更能看清楚我这张脸了。我翻出了我16、7岁时候的老照片,放在一块儿对比,跟现在的发型倒真是像。像极了。

    短发让我感觉我又见到了16、7岁时的自己。十多年,感觉一切都变了,又感觉一切都没变。

    十多年,一切都变了,城市、生活、学历、工作、房子、车子、手机、手表,他们,我们,一切。

    十多年,一切都没变,苍穹之间还是阴晴不定,四季冷暖还是循规蹈矩,我还是那个我,一切之外,唯一变的只有岁月摩挲在容颜上的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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