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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起始雷同

    站在门前,铃兰习惯性地抚摸自己的留海。

    桃色瞳孔紧盯着门上的图案,少女踌躇不前。

    原因无它。

    铃兰不知道如何面对房间里的男子,禅院的住持,自己的父亲。或者说,卧床不起的僧人。

    游客已经离开,回廊变得空无一人。铃兰望了一眼后院,雪仍在飘落。在热泵的作用下,石灯一个接一个点亮,空摩院的光源逐渐从前庭蔓延到后院。

    天空已黑。她眼前灯火通明,辉煌的光芒有种异样的压抑感。

    吐息……调整呼吸……试图敲门,门内没有回应──

    “父亲大人?”

    眼前的房门紧锁,寂静且没有灯光,恰如屋主的心房,与外界的一切格格不入。

    已经十年了,虽然习惯了对方理所当然不回应,但身为女儿铃兰还是每天都会驻足于此。

    敲门,然后耳朵仔细倾听。

    只能听到房间内沉闷的呼吸──

    父亲的人生,基本在母亲去世那时、十年前的停止了。那起山火让顶天立地的男人遭受了丧妻之痛。铃兰理解这一点。

    临界点是十年前。嵌入他灵魂的大门在那前后什么地方戛然关闭。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就越来越顽固,经常逼得姐姐不得不和其吵架。上一次吵架还是铃兰升学的事。

    前段时间,铃兰考上帝京第一府学,父亲却擅自填写女儿的志愿,拒绝了学院的邀请。

    这事闹得不可开交,诺兰大声质问父亲为什么擅作主张,多年来的矛盾全面爆发。很多人以为诺兰这种美女不会发火,但当得知妹妹的升学志愿被改,那天晚上,诺兰头一次被气哭了。

    铃兰其实没有升学的打算,自从前任法师的母亲去世后,庙里一下就冷清了。因此她很想接过母亲的班,和姐姐一起振兴禅院,让家乡富足起来……可即便如此,父亲的做法也太让人寒心。

    家庭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姐姐和父亲彻底闹掰,迫于气氛,铃兰很难和父亲搭话。

    他就是这样的人。十年来几乎每天都闭门不出,其存在本身,仿佛就象征这个家庭的裂隙,即便身为姐妹的诺兰和铃兰再怎么修补,亲缘关系的伤痕始终在那里……只要男人在场就无法言笑、无法前进,因此男人选择将自己封闭。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铃兰家的经堪称大悲咒。

    可今天与往常不同,她还是鼓起勇气开口:

    “外面……发生了很多事。列车脱轨、自治区封控。听说炎黄军开进来了,要求开放领空。有人拍到了浮空舰,真想亲眼看看啊……到底是什么原理才能飞起来呢?”

    没有回应。

    “然后,还有……”铃兰声音平静,“升学的事。”

    仍然没有回应。

    “姐姐好像还在生气,希望我继续上学。母亲以前也说我适合念书……可我走以后,禅院就只剩姐姐了,她对热泵通道一窍不通啦……所以我不想升学,我要留下来。”

    寂静。

    “要是母亲还在的话,大概会被念一顿吧?”

    喃喃自语着,白皙的手掌抚摸房门。

    她轻声自语,同时用手掌轻抚着房门。没有回应,但铃兰并不气馁。十年如一日的汇报已是常态,哪怕心底稍显寂寞。

    “今天女儿就汇报这些吧……另外,父亲大人,虽然我不在意,但您还是早点和姐姐道歉比较好。姐姐那边,我已经跟她劝过,应该快消气啦……”

    依旧没有声音。

    最后,虽然不可能被看见,但铃兰硬撑着展现笑容。

    “明天是我的成年礼,虽然您或许已经忘了,但我还是希望您能来……”她改变语气,“父亲大人。”

    “明天见。”

    如此躬身说完,纯白的僧女在回廊转身离开、走远,身影在雪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直到女儿背影完全消失,房门内部终于出现了声响。

    #

    雪下得更大了。

    竹简屏幕上的时间已显示“酉时:三刻”,夜幕渐渐降临。离姐姐离开已有一个时辰。

    “还没回来耶……”少女盯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望着这一美丽的冰雪景象出神。

    莫高镇不是很大的镇子。这么大的雪,足以把山间步道淹没、或堵塞街巷。这时候就需要应急方案,加大热泵通道的输出功率。

    所谓“大三昧耶”,其实是一个覆盖整个自治区的大型结界。以“总地脉炉”为核心,通过热泵通道各地禅院发散,形成蛛网结构。

    空摩院大雄宝殿底下同样有一座“支地脉炉”,散热管道、引擎与巨大的佛像融为一体。周围的空间保持着温暖。

    “呼……”

    才抢修完供暖系统,铃兰全身都是机油味。

    正想着姐姐怎么还不回来时。

    “……!”

    暮色的山间台阶上,响起了鞋底踩在地面的急促声响……

    台阶上的雪飘扬,并且脚步声在寂静的山林中荡起轻轻的涟漪,惊醒了树上栖息的鸟群。

    “……有人来了?”

    这并非铃兰的听觉太好,而是山中本身很安静的缘故。她警惕地抬起头,感觉到到有人正朝禅院狂奔而来。

    原以为是归来的姐姐,但脚步完全不像。

    而是别的……“什么”。

    封控消息应该传开,不会有人来参拜才对。况且现在的铃兰无意接待香客。

    #

    “好……!虽然很抱歉,但还是要好好跟上山的施主说清楚才行。”

    铃兰给自己鼓气。

    如果对方是避雪,就勉为其难收留下吧……这么想着、朝屋外走去……但突然,她停住了脚步。

    不对!

    来者的速度堪称异常,而且一直在加速。

    铃兰原以为对方会因为庙门的沉重而停下来,但只听到一声巨响,大门轰然洞开,回荡的余音震得少女心脏一颤!

    ──踢开空气、产生音爆!这哪是什么参拜者,那阵仗分明是架超音速战斗机!第二道庙门被同样的手法洞开……!铃兰清楚地感觉到屋檐上的雪在震动。

    “耶……不会吧……”

    她现在的位置在大雄宝殿前,直线距离的话至少也要经过五扇又重又结实的大门。大门高度两丈,上面针山一般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尖刺,以防妖魔入侵。

    “───嘭!!!”

    又是呼隆隆一声闷响,第三道铁门应声洞开。

    这次的巨响直接把屋檐上的积雪震了下来,雪从脖子落进铃兰的衣服里,把她冻了个激灵。

    “……!”铃兰一时间真的以为是妖魔闯入。可随后声音再度传来,第四道参拜堂的后门也随之敞开!参拜堂后方就是大雄宝殿,也就是说两人仅剩……一门之隔。

    耀眼的光芒刹然涌入──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铃兰甚至来不及思考。

    恍惚间,一切犹如静止不动,在动的唯有自己拂卷的头发。

    “正在追击妖魔……”

    “对方是封印指定的『千年种』。”

    直到很久以后,铃兰都还记得这个瞬间:暮色时分,黑衣男子踹开了少女命运中的最后一扇重门……门扉开启之音,犹如连通一个全新的世界:

    雪花在飘落。

    越过小镇的每一个街角。

    越过暮色苍茫山间的石阶,越过林中飞鸟的羽毛。

    越过枝头的积雪,越过空旷的天空,越过禅院的西角楼,

    越过一扇又一扇厚重的大门。

    然后……

    映在少女惊愕的眼眸。

    十年后再想起来,这大概就是空摩铃兰与师父的初次相遇。

    #

    时间是永乐二八年的傍晚。

    大炎帝国,降娄自治区。敦煌县,莫高镇──|

    “正在追击妖魔……对方是封印指定的千年种。”

    暮色时分,游客的身影消散,传承了百年的自治区禅院内,男子在说这话的同时一脚踹开了大雄宝殿的庙门:

    “……根据逃跑路线,接近这个城镇的可能性很高。要是变成潜伏在城镇里的状况就麻烦了。不想出现受害者的话,现在马上把这座城镇的可疑人物揪出来。拿出身份证、不能确定身份就用铳扫射。不合作的家伙就由我亲自──”

    “哎?!等、等一下。这位施主,请您等一下……!”

    门一洞开,黑衣男子就架起枪摆出一齐扫射姿势并不断喧嚷着,太阳刺绣的披风在身后翩然起舞。

    而在他面前,铃兰则慌慌张张挥着手。

    男人说着一口流利的“国祀国语”,与本地居民常用的“杜门方言”不同,那显然不是古镇上的居民,更不像游客……但重点不在这里。

    铃兰小心问道:

    “施主您……要不要、先包、包扎一下。处理伤口……?”

    男子登场方式异常惊人,到了几乎要索赔修门费的地步,拿着枪的言行也是,想要评价的方面有一大堆……但僧女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些地方。

    因为有一点凌驾于一切之上。

    “那个……听得到吗?您好像在飙血!”

    岂止飙血,伤口像反复裂开,惨不忍睹并且散发着焦味。正常人浑身伤口早去极乐世界了,更何况腹部还有腕口大小的贯穿洞。

    来者黑衣凌乱,像刚经历长途奔波。可能由于失血,面色苍白,简直像在濒死边缘。

    然而,黑发男子不以为意:

    “……又裂开了啊。”

    那话语简直像在说“喔,是吗?裂开就裂开了吧”──男子瞳孔中的色彩毫无动摇,正当铃兰怀疑此人是因失血神志不清的时候。

    在他手中涌出液态火焰。

    “……”应该称作“法术”吧。

    之所以觉得是“液态”,是因为很像苍青的靓丽水墨……而这股闪耀青炎正在灼烧伤口。强行止血。

    铃兰不由屏息,震惊于其处理方式的粗犷,当场目瞪口呆……而在暴力止血后,男子再次看向她。

    “你是这座禅院的僧女,对吧?”

    铃兰这才回过神,紧握衣摆颔首回应:

    “是见习……空摩铃兰。空摩是宗姓,而铃兰是真名。那个……您、真不用包扎吗?”

    “空摩啊,宗姓倒挺少见的。”男子无视她的话开口,“我叫昼。楚原昼,帝京三垣镇魂塔,天巡门学院的……”

    男子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

    “……『降魔师』。”

    ──听到这个专属名词,铃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轻飘飘的眼神仿佛夜里落了一层无声的细雪。

    对方有着流利的黑发,还有几乎要碰到地面的长款大衣也是漆黑一片。

    身高即使不算上他的皮靴也几乎快有五点五尺,铃兰踮起脚尖也只能勉强够到他的胸膛位置。

    (※作者注解:五点五尺,即现实中的183.2厘米。)

    虽然施主的相貌端正,但他的目光不知道是疲惫还是不悦。仅仅是对视,就让人不禁退后一步,其目光就是如此锐利。

    而且全身滴血,有点可怕。

    ──不过想到对方的可怕姿态是由于受伤,铃兰还是鼓起勇气:

    “那个,请从开始再说一遍吧……这位降魔师大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之前好像听到了,千年种……妖魔出现了什么的……?”

    “你没有听错。”

    男子从门上倚靠的姿势起身,迈着疲惫的步伐,走向禅院大殿的地砖。而在他背后,一柄绑了白色绷带的长剑格外醒目。

    “不过在正式说明之前,”他说,“有件事得确认。”

    确认什么呢……?正当铃兰打算开口的时候──

    黑深的枪口里突然闪过苍蓝的烈焰!男子随手一枪飞出闪耀的子弹,幽炎照亮了铃兰的额头!震得后者所有话语都冻在了嘴唇上。

    “……!”

    子弹正中少女的眉间,瞬间产生的气流旋开了额前的卷发,甚至连她身后的供台上的陶瓷盘也被冲个粉碎。

    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倒映在她瞳中、枪口里的青炎熊熊燃烧,照亮了相当大的区域。

    “……施、主……?”铃兰难以置信地呢喃。

    她瞪大了眼睛,放弃思考般傻在原地,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击穿了。

    对此,楚原昼放下武器。

    “原来如此。总之不像被妖魔冒充的样子。没有净化反应。”

    “净、净化……”

    铃兰回过神来,表情先是僵硬了几秒。

    目瞪口呆之后,各种不同的感情纠缠着涌出,少女的眼眸像是融化了一样升起薄雾。

    “好……好过分!”

    ──铃兰半是咬唇半是忍泪,对方毫无感情的话语冷酷到让她感到难以置信。

    几秒钟前才九死一生,她发抖委屈得几乎想哭。但一想到自己示弱这就让她十分羞愤,脸颊涨红之余甚至握紧了拳头。

    而在少女面前,楚原昼摆出一副科普般的语气解释道:

    “刚才是法弹,只对妖魔有效。放心好了,不会留下伤口。”

    “居然把开枪说的那么理所当然……真够敷衍耶!”

    铃兰再也忍不住,属于僧侣的矜持烟消云散,甚至一点敬语也不再想留下了。

    对于气得嘟嘴的少女,楚原昼后退半步,收回手枪重新解释道:

    “妖魔潜伏在城镇的情况首先要考虑这种可能性,先把禅院击溃的话,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大开杀戮了……抱歉,这座禅院实在空旷,我还以为已经被攻陷了。”

    黑色降魔师淡淡地宣告着。

    “什么……?”

    铃兰听后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裙摆,嗓子里几乎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颤音,像鱼吐泡泡一样不断浮现出来:

    也就是说,这个叫做楚原昼的男人到访这个禅院,在初次见面的僧女面前怀疑起了“是不是妖魔假扮的人类”。

    之所以突然开枪,只是想判断少女的真身而已。

    “别在意。”

    “肯定会在意耶!什么不好偏偏怀疑是妖怪。”

    铃兰再也忍不住、捏紧两只小小的拳头大声抗议。

    “过去的话无需再提。”

    “……别想敷衍过去!”

    铃兰又羞又恼盯着前方,气鼓鼓的胸口仿佛养了两团冬眠的小松鼠,脸上的表情相当丰富。

    不过楚原昼却视若无睹。

    “回归正题。听我把话说完。某个妖魔潜伏在这座城镇的可能性很高,这个禅院应该记录了附近地脉走向才对。立刻把今天的风水检测数据给我!”

    “记录日志?”

    楚原昼索要的东西,铃兰再熟悉不过,男人的恳请很真诚,但是擅自外借绝对是渎职行为。

    记录日志,全称是“地脉网格记录日志”,是“大三昧耶”系统运作时录制的“地脉流动波形”──在朝廷那边亦叫“风水”。

    各地的记录日志不同。在空摩院,这些日志一直由负责检修热泵的铃兰保管。而僧女盯着眼前的怪人: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索要地脉日志?

    这和犯罪有什么区别?

    要知道,日志既可以掌握地脉情况,也可以监测周期,做出截断地脉风水等违法操作,直接危害一方生命……因此绝不能交出去。

    然而在铃兰的面前,楚原昼却坚定不移伸手:

    “拜托了、这是紧急事态。我要借用那个调查镇上的情况,把妖魔……把那个怪物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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