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死刑

    胡崇礼等到谈话结束再一次走进牢房里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当他坐在杰瑟•虞对面时,他清楚这是一场审讯,使雷卫司就像他设想的那样对真相一头雾水,可等到那几个家伙被换下去,茅知至进来时,口吻又好像对一切了如指掌。

    也就是说这两拨人互不通气?这种时候还能想到玩内斗,被那些畜生杀掉这么多人简直活该啊!他躺在牢房的床板上,除了沙子带来的颗粒感,倒也还算舒服,不过胡崇礼还不打算睡,他现在知道了叶松雪和他关在一块,而且还能使用法术,他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便小声说道:“死了没有?”

    “你打招呼的方式真是独树一帜。”他听到了叶松雪哭笑不得的声音,“不过还是很高兴你

    没有记恨我。”

    “别傻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我是自己跳进你挖的坑的。虽然我也不在乎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你有兴趣解释,那我就开门见山的问了,那几个老家伙知道多少,洋人知道多少,你又知道多少?”

    “洋人们什么都不知道,但在我的帮助下茅山派掌握了几乎全部事实,当然,不能算上发电厂那部分,虽然我的位置没有被奈何公的法术波及,但当时我力竭了。”

    “你是我见过最垃圾的妖怪。”胡崇礼嘲讽道。

    “或许吧,不过我这种法术很费劲的,就拿刚刚来说,马原剧烈的情绪波动差点把我弄晕过去,那句话还是我好不容易才说出来的。总之,我应该能回答你大部分的问题,尽管问吧,就当是赔礼。”

    要说胡崇礼最感兴趣的,那自然就是叶松雪本身,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具下隐藏着一股超越生死的执着,这股执着她已向他展露了冰山一角,而且不难看出与会谈室里变成另一种存在的马原有关。

    “你知道马原是妖怪,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做的这些也是为了她对不对?”

    “看来给你展现那段对话的确让我省了不少解释的功夫,没错,流着那种血的生物如果真的以普通人的身份过一生就太浪费了,碰巧的是它们也是这么想的。”

    “你和它们合作了?”他立即否定了自己,“不,如果是的话你就不会在牢房里,袭击的畜牲们会把你一起带走。所以你只是利用了一下情况,而且不在乎自己最终的结局,一方面你故意编些漏洞百出的故事,拉我入伙的同时希望好奇心能把她留在这里面,另一方面又使绊子把我的安排打乱,好吧,我承认的你的手段挺高明的,但你凭什么觉得事情会往你期望的方向发展?”

    “就像我一开始说的,这是一场赌局,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让她觉醒,不过我注意到绑架的时候他们在她手上划开一道口子,而等她被救出来的时候伤口已经彻底消失了,于是我打赌这是那些妖怪所为,只要马原再次落到他们手上,她的血脉就有进一步觉醒的可能。”

    “等等,如果说你在赌博的话,那你的筹码就是……我?”胡崇礼眉头一皱,随即补了一句,“而且应该是死的,按理来讲我不可能活下来。”

    叶松雪的判断简单而准确,只要能把他卡在墙里,他就百分百会去找叶松雪向他暗示的最大嫌疑人奈何公,这时候马原再怎么怕他也不敢独自离开,因而他绝对能把马原送到敌人的手上。

    “但你做到了,而且活了下来,虽然你自己也忘了过程,但是看,我对你给予了多大的厚望,而且对你的实力绝对相信,至少比那几个迂腐的老头子要好吧?”

    “我他妈头一次见把害人说的这么有情有义的。”胡崇礼被她气笑了,“不过你费这么多功夫在一个被榴弹炮吓懵的小姑娘身上有必要么?”

    “就像那个神父说的,无限再生就意味着无限可能,即使她现在什么都不会,终有一天会成为这世上最强大的妖怪,因为她无法真正被杀死,无论是我还是那些妖怪,乃至于使雷卫司都不能不忽视这一点,面对一个无法毁掉的东西,至少不能让她站在自己对立面,不过最好的当然是为自己所用。”

    “你撒谎的技巧的确是我见过最高档的,用真话让我自己编一个你想要的故事,好了,别搁这糊弄人了,你赔礼的诚意呢?”胡崇礼曾跟一群谎话连篇的混蛋处了许久,养成的直觉不可谓不敏锐,他敢打赌这妖婆被戳到了痛处,不然为什么这老妖婆没有继续她一贯而恼人的东拉西扯,而是用沉默回应他呢?

    他满怀希望地等着,很快又意识到这沉默不比无线电的滋滋声更令人满怀希望,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耳畔却传来一声叹息。

    “你有没有听自己的前辈讲过使雷卫司的前身,也就是各国组成的盟军是怎么打二十年前那场仗的?”

    依然是不着调的话,却把眼睛半开半合的胡崇礼激得兴奋了起来,他再了解不过了,这是一个人要说自己不想吐露的心声会用上的语气。

    “我认识一个喜欢把这些故事翻来覆去讲的老头子,听说妖怪在正面战场几乎没有还手能力,但如果是行军过程中一头扎进部队里或是把部队分散开来,常常眨眼间就死掉不少人,而且那种情形下的交火距离让打中自己人比打中妖怪更容易。”

    虽然时代自有它的局限性,但即使到现在士兵手里的栓动步枪换成了高射速高弹速的自动武器,他还是听说搜索部队在接到赶往发电厂的命令前就没掉了一小半,人类和妖怪一对一获胜的概率微乎其微。想到这里,胡崇礼心中不免生出一股骄傲——他一个人秒了两只,而且还是用转轮手枪做到的。

    “盟军一开始的办法是让茅山派的道士均匀地分散在行列里面,后来敌人开始转向军队里的军官,用切断指挥链的方式迫使进攻节奏放缓,于是就有人提出了如今的方案,用同等规模的精锐部队来对抗妖怪,而且只要把其中有战斗经验的干掉就行了,剩下的便组成了如今使雷坊的主体,以上这些你应该听过一个比较模糊的版本,不过他们不会告诉你的是,有几只妖怪也在这个队伍里面,其中包括我,还有马原的母亲。”

    “我猜猜,除了你和奈何公,仗一打完就都被杀了。”

    “既然我们不是人,那么残忍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吧?”叶松雪似乎是在为使雷卫司辩护,话里却隐约有些幽怨,“按理来说只有足够弱小的才能活下来,但这时候就有一个棘手的情况。孙虚云,也就是马原的母亲,在明面上的战争结束了以后就成了盟军最大的威胁,而且还是没办法除掉的威胁。”

    “所以使雷卫司做了什么,调离,还是找个地方把她关起来?不然我应该见过这个家伙才是。”

    “不知道。”

    “不知道?”

    “有一晚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那时候我还不用守着那个法阵,只是招呼妖怪酿酒,然后突然就瞥到马七抱着个刚出生的婴儿走进脊兽楼,说孙虚云留给了他这个孩子,再过几个小时巡逻队就发现一副骨架,鉴定的人说是孙虚云的,可是谁信呢?她能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别在裤腰带上出门遛弯,然后问别人要不要拿这个当球踢,比起说死了,高层更愿意相信是金蝉脱壳,不过这么多年也没有一点消息就是了。”

    “那你怎么想?”

    “我了解她,因此才觉得她死了,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在这里的二十年比你在这的三年还要枯燥,在这么长虚空一般的岁月后,我只想再看一次那股力量绽放的景象。”

    “啥?他们说你用了我的眼睛,难道就是那时候……”胡崇礼想起那恶心又绚丽的画面,心里不由得一阵恶寒,即便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他还是能感知到记忆里有什么极其恐怖的存在,而且他确信那不是奈何公捣的鬼,相反,他似乎还得谢谢那家伙,不然他现在就睡不好觉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愿望也太愚蠢了。”

    “我还以为我们俩是一样的。”叶松雪轻笑道,“如果那股力量能成为神祇,那我必定是它最忠实的信徒。”

    胡崇礼觉得这话跟叶松雪本人一样莫名其妙,不过考虑到自己也是为了找刺激才答应的叶松雪,一时也无话可说,对方也没有把话题进行下去的意思,任由他躺在床上一遍遍地复盘对话的细节。

    叶松雪,马七,还有那个孙虚云,这三人得是什么关系啊……不过既然是茅山派,倒也正常,那群家伙都是把妖怪当人看,脑子比他还不正常,但凡有那么一点警惕心,也不会放着她自由使用法术,而且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哦等等,好像我自己现在也是这副德行了?胡崇礼很想嘲讽自己两句,但是他睡着了。

    隔天早上胡崇礼就被拉出去搞了一场正儿八经的审讯,对面还是那几个老伙计,杰瑟•虞和他的队员,这次他表现得还算老实,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再之后便是审判,他和叶松雪的分别被拉到两个罪人席上,戴着枷锁镣铐,身后各有三杆步枪。这一次叶松雪不但戴了头套,手上也扎入了限制施法的针。

    忙乱擦拭后的审判席上坐着三个人,中间的是茅知至,左右是茅知春和指挥使杰弗逊,每人手上各拿一份证词,但真正需要的只有一个人。

    胡崇礼很好奇这事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这么一套流程砸下来,他已经开始怀疑昨天的谈话是不是自己做的一个梦了,尽管军事审判的权力在都指挥使手里,但茅知至也不能胡来,如果草率地判个无罪,头一个丢人的就是他自己,更何况他胡崇礼来使雷卫司可不是什么人事调动,他是来服司寇之刑的,即使他对大明律唯一的了解就是家里放本《大诰》能判轻一点,他也知道现在没有任何一个条文能帮助他脱身。

    “事实似乎已经很明了了,”茅知至忽然把头从材料里抬起来,“妖怪为扰乱耳目杀害了千户茅知秋,身为最大嫌疑人的叶松雪为证明清白伙同小旗胡崇礼试图查明真相,没想到弄巧成拙吸引了使雷卫司的常规调查,从而贻误战机。”

    胡崇礼张了张嘴,尽量让自己的眉毛不要抬起来,他很想看看现在叶松雪嘴边是不是有一抹得意的弧度。

    邪门,太他妈邪门了。调查的最终版本竟然与叶松雪一开始编的不谋而合,啧,倒不如说这是最好的解释了,洋人们对整个经过的具体细节一窍不通,所以真相就变成了茅知至手里的一团橡皮泥,这个说法的确不够真,但它也不够假,叶松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我是为了抓人立功,这些动机甚至能解释之后的事情,比如叶松雪配合了指挥使发布了他的命令,并且像茅知夏如实交代,以及自己出现在发电厂,整个逻辑很难被推倒,也不会让人觉得他们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理顺这一切后,胡崇礼不禁有些困倦,这群家伙可真够阴险的,要搞明白他们的操作可得费不少心思,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是这样,无罪也是难以企及的奢望,流刑也靠不住,鸿胪府已经是大明最边缘的地方了,哪有从边疆往里发落的?

    茅知至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铁面无私的脸中看不出半分偏袒,胡崇礼抬起头看着茅知至,其余人也都屏息凝视,等着他下达最后的判决。

    “然叶松雪以妖怪之身背叛人类,理当处死,胡崇礼以戴罪之身擅离职守,理当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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