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稽犁
艾达的房间以前是储物阁楼，所以没有窗户，每次缪莎勒令艾莎禁足时，艾莎其实都是在二楼缪莎的卧室里看书或者练字。缪莎曾经也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受过教育，艾达自小跟她学习，可惜书本又重又贵，艾达很快就只能捡起看过的书看第二遍甚至第三遍。来到船坞镇以后，缪莎也在渔闲时教镇上的孩子们认字，大多数孩子付不起学费，缪莎也不在意，她带着孩子们在用木棍在海滩的沙子上习字。
从黄昏起卓娅家就传来“乒乒砰砰”的声音。艾达从窗户探出头去就能看到卓娅的爸爸从后院架起了木梯子，正站在梯子上修整天窗，卓娅的天窗。艾达转身就想下楼出门，但缪莎堵在楼下。她也没法从缪莎卧室的窗户爬出去，会跟卓娅爸爸的视线撞个正着。艾达揉揉哭肿的眼睛，还是下楼了，缪莎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显然也听到了卓娅家的动静，她本想说“是你害的”让艾达反省，但艾达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缪莎实在说不出口。她叹了口气，拉开椅子，示意艾达坐下：“别去，给蒙克看到了他只会更气。”，蒙克是卓娅的父亲。
艾达两手撑着木桌站住了，声音哽咽：“他们不能这样，我们是好朋友啊！卓娅什么错也没有犯，她准备和罗德断绝来往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她。”
但把待嫁的少女关在高阁中是广泛的习俗。缪莎知道这份苦楚，所以她只是说：“不该这样，但他们可以。”
艾达说不出话来，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翻搅，让她感觉到屈辱又痛苦。缪莎走过去抱住她：“上楼，你可以再看一遍《流浪术士的诗篇》，你要冷静下来，晚上你还要去取回那封会惹出大祸的信。”
缪莎的怀抱总是带着厨房的味道，艾达总是因此安心。她乖乖走上窄小的楼梯，回到缪莎的房间，却没能翻开她最爱的那本书，她站在窗前，眼睁睁看着蒙克把卓娅的窗框钉死了，不止如此，这个该死的酒鬼从后院找来木板，把木板钉在天窗上门，是连阳光都不打算给卓娅留了。艾达甚至很冷静地想：这个白痴，卓娅需要那些光线做工，假如交不了工，蒙克是想得罪属州巴特尔大人吗？
午夜过后，艾达钻入卓娅家的后院捡回藏在木板堆下的信封，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找到那个红珊瑚镯子，那个又贵又没用的镯子。
回家后艾达也没有睡觉，她睡不着，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小卧室里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晨光透过木头的缝隙。
艾达催着缪莎和她一起前去赶海，这一回，她在水下待的时间比所有人都长，她再也没有挑战叉鱼的闲心，反而是专门找个头偏大的鳌虾、扇贝和鲍鱼。这天早上，艾达一个人的收获就足足卖了六个铜币。
她还去恳求了可以出海捕鱼的巴特大叔和罗追叔叔带她上船，艾达保证自己会为他们叉到鱼，但她的个头和力气都还太小了。
午休的时候，艾达照例去找了罗德，罗德住在属州府内，尚未知晓鳄鱼街上发生的小事。艾达大致给他说了卓娅的情况，昨天没有信，以后也不会有信了。罗德怔愣了一下，他提起木剑摔在地上：“那个混账！”
艾达同意，但骂他不会对卓娅的处境带来任何好处。
“我应该……”
“你应该早点带她走？”
罗德误会了：“卓娅都和你说了？是不我好，我不该这样犹豫不决。”
艾达不关心这些：“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办？”
罗德说：“你让蒙克冷静几天，你带几瓶好酒去见他，我给你酒钱，把他哄高兴了，他应该会让你去见一见卓娅的。”
罗德犹豫了一会，补充道：“你什么旁的也不用带，只要能确认卓娅的情况就好。”
艾达四下张望了一下，拉着罗德走入了没人的小巷：“我有一个办法，挑个只有老酒鬼在家的时候，我拿酒去把他放倒，把卓娅放出来，把他关进去。然后我们一起走，都去参加大选。”
罗德小声地数落她：“你都在想什么呀！这是犯罪，官府会把我们当成绑匪的。”
艾达急了：“凭什么把她关在阁楼上就不算犯罪呢！而且，囚犯也可以参加大选。”只要成为术士学徒，叛国以外的罪行都能被一笔勾销。
艾达想到了什么：“对呀！我可以假装绑走卓娅，然后让官府捉走我再要求参加大选！这样就省下去朗格厝的路费了，一路还有官兵护送。”
罗德摆出了严肃的大人的神情：“艾达！被捉住只会使你被原地处决，这条规定不是给我们这些平民用的。”
艾达垂下脑袋，她哪至于连这些也不懂呢？她只是拼命地想要做些什么来摆脱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午休时间快到了，罗德和艾达约定明天再见，他会卓娅再想想办法，也答应艾达帮她打听打听参加大选的方法。另外，没有人知道那个黑袍术士住在哪里，也有人说他是当众行骗被揭穿，连夜逃跑了。艾达不服，假如他当众行骗，他到底骗到什么了呢？
艾达和罗德一同走回坊司府，她见着坊司府大门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则告示，说黑河州在征兵，符合条件的报名者会被带去黑河州首府别日厝当兵，别日厝，大多数从船坞镇去朗格厝的都会经过那里。
艾达又一次雀跃起来：“对呀！我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别日厝，到了别日厝，据说就有通向朗格厝的大路了！”
艾达不满十六岁，身高不足五尺，也不是男性，显然当不了兵，但她觉得自己可以跟着他们一起走，因为顺路。罗德无奈地摇摇头：“就算我帮你求情，你一个女孩，要怎么混在男人堆里旅行呢？”。她也没法女扮男装，船坞镇那么小，镇上的人都是认识艾达的。
艾达落寞地低下头，她好想不管不顾，一个人默默跑掉啊。《流浪术士的诗篇》里的主角尼恩就是这样的，主角无论去到哪里冒险都有大富豪挺身资助。
她摇摇头把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甩出脑袋，她不能放着卓娅不管，罗德一个人是靠不住的。
第三天捕鱼的时候，巴特大叔说卓娅在绝食抗议，她从前天晚上开始就不吃不喝了。刚变卖了海货，艾达就旋风般往卓娅家冲去，但没有人在家，前门、后门和天窗都关得死死的。她站在楼下大喊卓娅的名字，不准她做蠢事。她甚至诅咒发誓自己会永远也不会原谅卓娅，假如卓娅乱来的话。艾达最喜欢的扎旦大叔也没能劝走她，直到缪莎从海滩回来，给了艾达一巴掌，这才把艾达带了回家。
到了下午，缪莎提着酒去看望蒙克和卓娅，被赶了出去，但她想办法留下了酒。这一天中午，艾达没有去见罗德，下午，她站在属州府门口，要求见属州大人。但是，没有人理会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于是艾达站在白瓦街等属州大人出门，她没有很闹腾，因此也没有侍卫需要出来赶走她。她在白瓦街站到太阳西斜，然后转身往家里走。
第四天，富商还活得好好的，预言里的死亡没有来，但是，预言里的暴风雨也没有来。黑袍术士要么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要么是个能看清很久以后的预言家。但是，艾达已经不怎么想起这号人物了，她满脑子是卓娅和离大选还有多少天。缪莎答应艾达自己会再去卓娅家试试。艾达又一次上了白瓦街。罗德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午休时他在属州府门口拦住艾达，涨红了脸要求艾达别再丢人现眼。他说：“你见到了巴特尔大人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会插手父亲管教女儿的事。”
艾达知道罗德也许是对的，但是如果不让她做点什么，她就要被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吞噬了，所以她必须求见属州大人。罗德不会懂的。
艾达在白瓦街站到很晚，直到太阳彻底下山，她才拖着麻木的身体往家的方向走。
艾达站在鳄鱼街的最上头，夜幕缁衣长垂，街道像是要整排滑进漆黑的大海。
但是，今天有什么地方很不一样。家门口的位置明亮非凡。就在道路的中央，艾达看见斗大的夜明珠挂在镏金的马车上，拉车的骏马通体雪白，辔头和马鞍上镶嵌了金带、青金石和玛瑙，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两个掌灯的侍从。
那个人影向艾达走来，借着幽微的灯火，艾达看见了他。他是艾达见过的最为俊美的男人，穿着花纹繁复的玄色长袍和皮靴，一头漆黑的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他站在寂静的夜色里，像是海上的绝崖。
他道：“你就是艾达吗？我为你而来。”他的声音和潮水与火光一起沉入夜色。
从黄昏起卓娅家就传来“乒乒砰砰”的声音。艾达从窗户探出头去就能看到卓娅的爸爸从后院架起了木梯子，正站在梯子上修整天窗，卓娅的天窗。艾达转身就想下楼出门，但缪莎堵在楼下。她也没法从缪莎卧室的窗户爬出去，会跟卓娅爸爸的视线撞个正着。艾达揉揉哭肿的眼睛，还是下楼了，缪莎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显然也听到了卓娅家的动静，她本想说“是你害的”让艾达反省，但艾达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缪莎实在说不出口。她叹了口气，拉开椅子，示意艾达坐下：“别去，给蒙克看到了他只会更气。”，蒙克是卓娅的父亲。
艾达两手撑着木桌站住了，声音哽咽：“他们不能这样，我们是好朋友啊！卓娅什么错也没有犯，她准备和罗德断绝来往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她。”
但把待嫁的少女关在高阁中是广泛的习俗。缪莎知道这份苦楚，所以她只是说：“不该这样，但他们可以。”
艾达说不出话来，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翻搅，让她感觉到屈辱又痛苦。缪莎走过去抱住她：“上楼，你可以再看一遍《流浪术士的诗篇》，你要冷静下来，晚上你还要去取回那封会惹出大祸的信。”
缪莎的怀抱总是带着厨房的味道，艾达总是因此安心。她乖乖走上窄小的楼梯，回到缪莎的房间，却没能翻开她最爱的那本书，她站在窗前，眼睁睁看着蒙克把卓娅的窗框钉死了，不止如此，这个该死的酒鬼从后院找来木板，把木板钉在天窗上门，是连阳光都不打算给卓娅留了。艾达甚至很冷静地想：这个白痴，卓娅需要那些光线做工，假如交不了工，蒙克是想得罪属州巴特尔大人吗？
午夜过后，艾达钻入卓娅家的后院捡回藏在木板堆下的信封，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找到那个红珊瑚镯子，那个又贵又没用的镯子。
回家后艾达也没有睡觉，她睡不着，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小卧室里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晨光透过木头的缝隙。
艾达催着缪莎和她一起前去赶海，这一回，她在水下待的时间比所有人都长，她再也没有挑战叉鱼的闲心，反而是专门找个头偏大的鳌虾、扇贝和鲍鱼。这天早上，艾达一个人的收获就足足卖了六个铜币。
她还去恳求了可以出海捕鱼的巴特大叔和罗追叔叔带她上船，艾达保证自己会为他们叉到鱼，但她的个头和力气都还太小了。
午休的时候，艾达照例去找了罗德，罗德住在属州府内，尚未知晓鳄鱼街上发生的小事。艾达大致给他说了卓娅的情况，昨天没有信，以后也不会有信了。罗德怔愣了一下，他提起木剑摔在地上：“那个混账！”
艾达同意，但骂他不会对卓娅的处境带来任何好处。
“我应该……”
“你应该早点带她走？”
罗德误会了：“卓娅都和你说了？是不我好，我不该这样犹豫不决。”
艾达不关心这些：“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办？”
罗德说：“你让蒙克冷静几天，你带几瓶好酒去见他，我给你酒钱，把他哄高兴了，他应该会让你去见一见卓娅的。”
罗德犹豫了一会，补充道：“你什么旁的也不用带，只要能确认卓娅的情况就好。”
艾达四下张望了一下，拉着罗德走入了没人的小巷：“我有一个办法，挑个只有老酒鬼在家的时候，我拿酒去把他放倒，把卓娅放出来，把他关进去。然后我们一起走，都去参加大选。”
罗德小声地数落她：“你都在想什么呀！这是犯罪，官府会把我们当成绑匪的。”
艾达急了：“凭什么把她关在阁楼上就不算犯罪呢！而且，囚犯也可以参加大选。”只要成为术士学徒，叛国以外的罪行都能被一笔勾销。
艾达想到了什么：“对呀！我可以假装绑走卓娅，然后让官府捉走我再要求参加大选！这样就省下去朗格厝的路费了，一路还有官兵护送。”
罗德摆出了严肃的大人的神情：“艾达！被捉住只会使你被原地处决，这条规定不是给我们这些平民用的。”
艾达垂下脑袋，她哪至于连这些也不懂呢？她只是拼命地想要做些什么来摆脱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午休时间快到了，罗德和艾达约定明天再见，他会卓娅再想想办法，也答应艾达帮她打听打听参加大选的方法。另外，没有人知道那个黑袍术士住在哪里，也有人说他是当众行骗被揭穿，连夜逃跑了。艾达不服，假如他当众行骗，他到底骗到什么了呢？
艾达和罗德一同走回坊司府，她见着坊司府大门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则告示，说黑河州在征兵，符合条件的报名者会被带去黑河州首府别日厝当兵，别日厝，大多数从船坞镇去朗格厝的都会经过那里。
艾达又一次雀跃起来：“对呀！我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别日厝，到了别日厝，据说就有通向朗格厝的大路了！”
艾达不满十六岁，身高不足五尺，也不是男性，显然当不了兵，但她觉得自己可以跟着他们一起走，因为顺路。罗德无奈地摇摇头：“就算我帮你求情，你一个女孩，要怎么混在男人堆里旅行呢？”。她也没法女扮男装，船坞镇那么小，镇上的人都是认识艾达的。
艾达落寞地低下头，她好想不管不顾，一个人默默跑掉啊。《流浪术士的诗篇》里的主角尼恩就是这样的，主角无论去到哪里冒险都有大富豪挺身资助。
她摇摇头把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甩出脑袋，她不能放着卓娅不管，罗德一个人是靠不住的。
第三天捕鱼的时候，巴特大叔说卓娅在绝食抗议，她从前天晚上开始就不吃不喝了。刚变卖了海货，艾达就旋风般往卓娅家冲去，但没有人在家，前门、后门和天窗都关得死死的。她站在楼下大喊卓娅的名字，不准她做蠢事。她甚至诅咒发誓自己会永远也不会原谅卓娅，假如卓娅乱来的话。艾达最喜欢的扎旦大叔也没能劝走她，直到缪莎从海滩回来，给了艾达一巴掌，这才把艾达带了回家。
到了下午，缪莎提着酒去看望蒙克和卓娅，被赶了出去，但她想办法留下了酒。这一天中午，艾达没有去见罗德，下午，她站在属州府门口，要求见属州大人。但是，没有人理会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于是艾达站在白瓦街等属州大人出门，她没有很闹腾，因此也没有侍卫需要出来赶走她。她在白瓦街站到太阳西斜，然后转身往家里走。
第四天，富商还活得好好的，预言里的死亡没有来，但是，预言里的暴风雨也没有来。黑袍术士要么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要么是个能看清很久以后的预言家。但是，艾达已经不怎么想起这号人物了，她满脑子是卓娅和离大选还有多少天。缪莎答应艾达自己会再去卓娅家试试。艾达又一次上了白瓦街。罗德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午休时他在属州府门口拦住艾达，涨红了脸要求艾达别再丢人现眼。他说：“你见到了巴特尔大人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会插手父亲管教女儿的事。”
艾达知道罗德也许是对的，但是如果不让她做点什么，她就要被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吞噬了，所以她必须求见属州大人。罗德不会懂的。
艾达在白瓦街站到很晚，直到太阳彻底下山，她才拖着麻木的身体往家的方向走。
艾达站在鳄鱼街的最上头，夜幕缁衣长垂，街道像是要整排滑进漆黑的大海。
但是，今天有什么地方很不一样。家门口的位置明亮非凡。就在道路的中央，艾达看见斗大的夜明珠挂在镏金的马车上，拉车的骏马通体雪白，辔头和马鞍上镶嵌了金带、青金石和玛瑙，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两个掌灯的侍从。
那个人影向艾达走来，借着幽微的灯火，艾达看见了他。他是艾达见过的最为俊美的男人，穿着花纹繁复的玄色长袍和皮靴，一头漆黑的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他站在寂静的夜色里，像是海上的绝崖。
他道：“你就是艾达吗？我为你而来。”他的声音和潮水与火光一起沉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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