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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关于“原乡”(3)

    有房才有家,有家才有根。父亲一辈子没有什么大作为,但却为儿女们盖了三次房,守住了家,守住了乡村!

    盖土砖房

    爷爷留给父亲的就是两间土砖房,见我和哥哥在一天天地长大,父亲就有了加盖四间土砖房的打算。

    老家在湘中西北角一个偏僻的山区,地理位置重要,鸡鸣三县,但交通闭塞,经济不发达,村民都是自己动手盖房。

    那时,我和哥哥还在读小学,干不了多少体力活,也就帮不上父亲什么忙。

    盖土砖房最主要的是先要放好土砖,再烧好瓦,其次是砌好墙,最后是架梁和封屋顶。

    我曾亲眼见证过父亲和贵叔一起放土砖。父亲首先是把老屋前面稻田里的泥土一点一点地挖松,放水把泥土浸泡,再牵着牛把泥土踩成泥巴。接着,父亲把很多稻草铡成一小截,放到大铁锅里和着水一起煮,煮熟后,把稻草拿出来放到一个大水池子里泡上;等过了一段时间,就用脚将稻草踩成浆,父亲再将这些稻草浆混入到泥巴里。

    做好这些后,父亲牵着牛在里面反复地踩;踩成泥浆后,父亲每次铲一点,把它们放入到一个四方形的砖模里,用脚踩紧后,拿泥膛子刮平;接着,父亲和贵叔就抬着砖模往平地上一放,再把砖模倒过来一翻,一块四方形的土砖就放了出来;晒干以后,父亲再把这些砖搬到一个阴凉而避雨的地方,盖房时就可以用了。

    放好土砖后,接着就是烧瓦。瓦窑是大家一起打的,往往是几家人合伙烧一窑瓦。

    烧瓦前,先得制好瓦坯,制作瓦胚的泥土必须是粘土,不然,瓦的质量就会很差;瓦坯干了以后,再放进窑里烧。

    烧瓦是一门技术活,必须请专门的瓦匠师傅来烧。瓦窑是生产队集体建的,一家盖房用不着一窑瓦,父亲就和贵叔合伙烧了一窑,烧瓦师傅的手艺杠杠的,烧出来的瓦非常好,父亲和贵叔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父亲请地生把地基线放好,看好动工的日子后,就请来泥工和木工,准备盖房。至于小工,按照老家的风俗,谁家要是盖新房了,大家都会主动来帮工,不用付工钱,只需招待三餐饭就行了。

    在动工盖房的那一天,父亲办了十来桌酒席,一是用来款待前来贺喜的亲戚和乡邻,二是用来招待盖房的匠人和帮工。

    大家吃完早餐后,泥工、木工、小工一齐动手,大家一边哼着山歌,一边干着活,甚是热闹。盖房中,最令我佩服的是那些泥匠师傅,他们砌墙的时候不论房子盖得有多高了,都是站在空荡荡的单墙上,在已经砌好的土砖上涂上泥浆,接过小工递过来的土砖,眼睛一瞄,把土砖往上一放,把土砖边缝隙的泥浆抹平,一块土砖就砌好了;接着,又在土砖上面涂上泥浆,接过土砖一放,眼睛一瞄,把土砖往上一放,把土砖边缝隙的泥浆抹平,如此反复再三,几天就把一堵墙砌好了。

    砌好房子四周的主墙后,泥匠师傅就会站在主墙上面祭拜祖师爷,先是放鞭炮,再是提溜着一只雄鸡,拿菜刀往鸡脖子上一勒,将鸡血往房子四周一洒,念念有词,拱手作揖,求祖师爷保佑房子屹立百年,保佑房主吉祥如意。

    架好梁,做好屋顶,盖上瓦后,房子算是盖好了。这时,木匠师傅就会在屋顶上祭拜鲁班爷,同样要放鞭炮,杀雄鸡,朝屋下面扔糖果等。

    按照老家的风俗,新屋落成后,要办喜酒,亲戚、朋友和乡邻纷纷来道喜,那一天,父亲的脸上祥云一片。

    盖砖瓦房

    19世纪80年代开始,土地承包到户了,家家有了余粮,户户有了余钱,大家就开始动心思了,准备把土砖房翻修成砖瓦房。

    父亲也不例外,他一直都在打算这个事,只是因为我正在读大学,急需用钱,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等到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父亲就把要翻修房子的事提到了议事日程,因为我打算在城里安家,直接谢绝了父亲的好意,父亲气咻咻地说:“你们兄弟俩要是不翻修房子的话,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房子翻修好。”

    哥哥在镇上做生意,已经在镇上买了宅基地,准备盖楼房,他直接了当地说:“老房子暂时还能住,先等等再说吧。”

    父亲是个牛脾气,一听我们兄弟俩都不同意翻修房子,就放下狠话说:“你们不翻修,我自己来翻修。”

    父亲是快六十岁的人了,我们以为他不过是说赌气而已,谁都没有当真。

    一个月以后,母亲打来了电话,气急地说:“你爹真是发疯了,开始在家烧红砖,准备要翻修房子了。”

    既然父亲心意已决,我们再反对也无济于事,我只好给父亲寄了一些翻修房子的钱回去,希望能帮他早日达成心愿。

    年终的时候,父亲打来了电话,很高兴地说:“房子已经翻修成砖瓦房了,你们全家都要回老家过年啊。”

    我心里在想,父亲还真是个干大事的人,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居然就把房子翻修好了,我很爽快地说:“爹,你把心放怀窝里吧,一放假,我们就回。”

    在过小年的时候,我带着妻子和儿子回到了老家;儿子一见翻修一新的房子,乐陶陶地说:“爸爸,爷爷的新房子好洋气呀,应该不用到外面去上厕所了吧。”

    妻子是最怕回老家的,她眉梢一挑,翘嘴说:“每年一想到要回老家,我就头疼,最怕上那个厕所了。”

    在我们老家,土砖房里是没有厕所的,为了晚上解小手方便,家家都是放一个尿桶在卧室里,冬天也许还感觉不出气味来,但是,一到夏天,一股尿骚味就会扑鼻而来,这对于初来咋到的人来说,确实是难以忍受的。另外,解大手的时候,都要到外面的厕所里解,而老家的这种厕所,一般都是很简陋的旱厕。

    一种旱厕是把一个大木桶放在栅栏屋里,上面开一个槽,边上再做两个踏板,人往上一蹲就开始痛快淋漓;另一种旱厕是在栅栏屋里挖一个大坑,在坑上架两快木板,人往上一蹲就开始一泻千里。冬天的时候,一旦要解大手了,就得冒着刺骨的寒风,缩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跑出来;夏天的时候,由于天气炎热,不但蛆虫会从木桶或粪坑里爬出来,而且蚊子和苍蝇也特别多,盯着人的屁股一顿乱咬;因此,每上一回厕所,就得遭一回罪,受一回过。

    再有,在我们老家的土砖房里,没有专门的浴室,准备洗澡的时候,就把脚盆放在灶房里,烧好热水后,一股脑儿地灌进去,然后坐到里头洗。家里的水都是从几里路的山洞里挑来的,想要痛快地洗一个澡无疑是一种奢侈。

    令人记忆犹新的是,妻子头一回去我家后,就落下了后遗症,用她的话说,什么都可以忍受,就是忍受不了你们家的那个厕所。

    对于儿子和妻子的话,我无法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因为我知道,就算是父亲把土砖房翻修成了砖瓦房,新修的厕所会不会如他们的意,我是很难打包票的,只得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房子翻修了,上厕所应该方便一些了吧。”

    见我们回来了,父亲和母亲自然很高兴,父亲忙不迭地带着我们四处参观。

    儿子跟他妈妈一样,最怕上老家的厕所了,他一进门就问:“爷爷,新房的厕所盖在哪里呀?”

    “我就晓得我孙子最关心的就是厕所了,这回我翻修房子的时候,特地在偏房里盖了一个厕所和一个浴室;美中不足的是,新房还是没有通得了自来水,冲厕所和洗澡的水都得去牛鼻子洞里挑。”父亲既自得又不无遗憾地说。

    妻子和儿子一听再也不用到外面去上旱厕了,都开心地笑了。

    住在新房里自然舒服了很多,妻子和儿子并没有闹着要回城里,我们也就比之前多住了好几天。在回城的时候,父亲满脸自信地说:“威威,明年早点回来呀,爷爷包你用上自来水。”

    威威其实很喜欢老家,每次回家都跟着他爷爷去放牛放羊,对乡村的一切充满着好奇,甚至闹着要带一只小羊羔到城里去养,潜在着一种无法褪去的乡土基因,他很高兴地说:“好的呀,我相信爷爷!”

    在我的老家,祖祖辈辈的生活用水,都是从村西北山脚下的牛鼻子洞里挑来的,而牛鼻子洞距离大多数村民的家有差不多四里路的距离,小时候,我没少跟着父亲去挑水,两个肩膀上至今还留有消不去的硬茧。

    几个月后,母亲打来了电话,不无担心地说:“你好好劝劝你爹吧,不知他又发什么神经,年纪一大把了,竟然领头为队里在打自来水池。”

    我心里非常明白,父亲决意要做的事,谁也劝不了;何况这是功在千秋的好事,既然他乐意去做,就让他去做吧,我耐心地开导母亲说:“我会跟他说的,您放心好了;再说,父亲向来不干没有把握的事,既然他愿意去干,就听其自然吧。”

    后来,听哥哥在电话里说,这是政府的扶贫项目,主要是为了解决贫困山区村民的饮水问题,而驻扎在我们村的扶贫干部很看重父亲的为人和号召力,就动员父亲领头来干这个事。

    我想,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好事,父亲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是绝对不会推辞的。

    时光如梭。眨眼间,又快过年了,父亲习惯性地打来了电话,兴冲冲地说:“现在村里的条件好多了,你们要早点回来过年啊!”

    父母都老了,回家看看他们是理所当然的,我毫不犹豫地说:“爹,我知道的,单位一放假,我们就回,你和娘要照顾好自己。”

    尽管最近工作很忙,但我还是在大年三十前带着妻子和儿子回到了老家。父母一见我们回来了,脸上堆满了笑容,特别是父亲,没等我们落座,就拉着他孙子威威来到了屋坪的自来水龙头下,一把拧开水龙头,笑靥如花地说:“威威,爷爷没骗你吧,我们这水好大好清的,都是从后面大山里引下来的。”

    儿子非常的兴奋,他捧起一把水,喝了一口,很兴奋地说:“这水真的好甜呵,爷爷真棒!”

    大年三十的晚上,突然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小山村里一片银装素裹。一大早,父亲就发现队里自来水池的出水管破裂了,急于星火地拿着钳子、扳手和水管,佝偻着背,踏着雪,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蹒跚地往自来水池走去。

    母亲见状,把心提到嗓子眼里了,急匆匆地走进我的房子,脸色慌张地说:“你爹好像到队里的自来水池去了,你快跟上去看看。”

    我来不及多想,马上披上大衣,急匆匆地去追赶父亲。

    队里的自来水池建在我们屋后的一个山坳上,因为年轻人大多都外去打工了,是父亲带着十来位老人,用铁锨和撬棍一点一点地凿出来的。

    等我快要追上父亲的时候,只见父亲正站在自来水池的石磡上脱衣服,我一下子惊呆了,莫非父亲要下到自来水池里去?我急慌慌地喊:“爹,里面的水又深又冷,你千万别下去呀!”

    父亲装做没听见似的,两手抓着自来水池边上的石磡,两只脚踏着自来水池石磡边上的石阶,正一步一步地往下退。

    当我到达自来水池石磡上时,父亲正穿着短裤,光着身子在齐腰身的水池里重新安装水管,全然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

    我愣愣地站在石磡上,什么也干不了,只能默默地为父亲祈祷。

    盖楼房

    自国家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以来,中国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村的土砖房和木板房渐渐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就算还有,大多只是在那些被开发保护的古镇里,家家户户开始兴建钢筋混泥土结构的楼房,甚至还有人盖起了非常气派的别墅。父亲虽然已经七十岁了,但他的心依然还很年轻,想把我们家的砖瓦房翻修成钢筋混泥土结构的楼房。为了这个事情,父亲还特地打电话把我和哥哥召集回去,一起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父母的年纪都大了,我自然不同意再翻修房子,可是父亲却非常地执拗,一根筋地说:“你们兄弟不翻修的话,我就自己来翻修。”

    我真不知道父亲哪里来的底气,竟然这么大的口气和决心,便有意激将他:“就算在农村,现在翻修房子也至少要20万呢,您老人家哪里来的钱啊?”

    父亲大包大揽地说:“你们兄弟俩只要点头同意就行,其它的事都不用管。”

    哥哥也很纳闷,煞有介事地说:“爹,你不会是中了什么大奖吧?”

    “你们呀都小看我们这些农村老人了,盖房子的钱,我和你爹早就积攒起来了,钱的事真不用你们操心,”向来低调的母亲扫了我们一眼,居然很自得地说,“你爹想翻修房子的想法有好几年了,本来我也是不同意的,毕竟年纪大了嘛,但转念一想,人活着不就得向前看吗?既然现在有这个条件了,我跟你爹也想住住新楼房,享享福呀。”

    原来两位老人是这个想法呀,我迫不及待地说:“我和哥哥早就商量好了啊,等我们把城里的房子装修好了,就接爹和娘去住。”

    “是的啰,爹和娘,你们何必再翻修房子,花那个钱,吃那个苦呢?”哥哥接过我的话,一本正经地说,“再说,这乡里的房子盖得再好,也升不了值,还不如用盖房子的钱到城里去卖个小套房!”

    父亲突然变了脸色,像吃了枪药一样地说:“你们懂个什么吧,老家才是你们的根,晓得不?”

    我和哥哥似乎都明白了父亲的真正心思,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父亲翻修房子。

    父亲一下子容光焕发起来,趾高气扬地说:“孩儿他娘,快去把存折拿来,看存了多少钱。”

    母亲并没有生父亲的气,反而打趣道:“老东西,有了几个钱,就摆起谱来了啊。”

    我一脸狡黠地说:“爹,你们还真存了几十万呀?”

    “几十万没有,翻修房子的钱应该是够了的。”父亲很自信地说。

    哥哥开着玩笑说:“爹,你不会是真的中了什么大奖吧?”

    “乡里人靠的是勤劳致富,谁会去靠运气赚钱呀。”父亲一脸的风淡云清,咧着嘴说。

    几分钟后,母亲拿着几张存折走了过来,笑容满面地把存折交到了我哥哥手里,我和哥哥一看一算,还真是吃惊不少,这几张存折上的钱加起来,足足有二十五万呀。

    母亲见我们满眼惊讶的样子,指着我们手里的存折一一解释道:“这张是你爹养牛和养羊赚来的;那张是你爹承包别人家的田卖粮食赚来的;这张是你爹养鱼赚来的;那张是你娘卖蔬菜和鸡鸭赚来的;这张是你们平时孝敬给我们的,舍不得花,都给你们存着呢。”

    我心里很是难受,一脸嗔怪地说:“我们孝敬你们的钱,是特地给你们花的,不是让你们存起来的,你们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吧。”

    父亲眉梢一挑,很满足地说:“我们的日子过得滋润着呢,餐餐有鱼有肉有酒的,比过去的财主还好过不知多少倍呢。”

    “你们呀,真是不晓得享福。”我很生气地说。

    为了完成父母的心愿,也为了不让父母太受累,哥哥经过深思熟虑后,试探着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翻修房子我是支持的,但不能再让爹和娘受苦了,必须全部包给别人来盖才行。”

    我非常赞同哥哥的这个提议,附和着说:“爹和娘的年纪都大了,确实不能为了翻修房子而把身体搞垮了,那就包工包料吧。”

    “只包工,不包料,就这么定了。”父亲并不赞同我们的想法,来了个一言堂后,就撅着屁股走开了。

    见父亲决意如此,我们若是再一味地坚持,难免会伤了父亲的心,最终采取了一个折衷的办法,由嫂子回老家主管房屋的翻修,以减轻父母的负担。

    父亲虽然被我们取消了翻修房屋“主管”的资格,但父亲并没闲着,他几乎睡在工地,吃在工地,事事亲历亲为,确保着整个房屋翻修的进度和质量,工匠师傅非常钦佩地说:“这老头做起工夫来跟后生仔一样,有股子狠劲。”

    半年后,新房盖成了,父亲打来了电话,喜不自禁地说:“房子已经翻修好了,进新屋的时候都回来呀;楼上楼下都有自来水了,每个套间里都有单个的厕所和浴室,方便得很呢。”

    父亲开心,我自然很欣慰,无比坚定地说:“我们一定请假回,你和娘也要多注意身体!”

    “好,真好,我和你娘等你们回!”父亲在电话里头很兴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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