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天辛/病理医师

    雅兰蒂娅的钟声敲响了。

    那是一口很老的大钟,也许在瓦莱教国存在之前的很长时间,这口巨钟就已经矗立在雅兰蒂娅圣母大教堂不远处的钟楼旁。

    每天黄昏时分,苍老的钟会由敲钟人将清澈的钟声引出,乘落日橙红色的余晖,推得很远,很远,一直到悠扬的钟声来到每一个雅兰蒂娅居民身边,用安宁的力量抚平情绪的杂乱与尘埃。

    然后汉斯就会去买一袋面包,再带一小杯咖啡,坐在“长青门扉”的店门口解决她的晚饭。

    一如往常,长青门扉的商铺里早早摆好了汉斯喜欢的那种奶酪烤面包,很脆,而且很香,浓浓的奶酪香味会在面包进入口中的那一刻爆炸,就好像有一个巨型法术阵列在口腔中引发。甜甜的味道带着奶香占据味觉的高地,毫不拖泥带水的香脆口感让唇齿间每一处都感受到咀嚼面包的欢愉。

    在这时候,汉斯抿了一口黑咖啡。

    清苦的咖啡冲散了奶酪面包带来的略微腻感,虽然这种味道会让味蕾尖叫起来,但是待到苦涩的洪流从舌尖消退后,腻甜便消失了,只有那种让人幸福的奶酪香味残存。

    今天的晚饭也很令人满意,汉斯想,一边又啃了一口面包,就着冰咖啡,配合着钟声送下。

    夕阳是底色,来往的行人是画的景色,如果汉斯喜欢画画的话,这会是一幅有趣的作品。

    夕阳,行人,落叶,咖啡馆,一袋面包和一杯咖啡,就这样。

    但是她不善于画画,上天赐予她一双发现美的碧绿眼睛,但是忘记了给她一双复制所见的巧手,这是莫大的遗憾。

    来往的行人很多,有做完教堂事务的教会人士,有刚从帝国神学院放学的学生,也有很多出来买东西准备晚饭的妇人,但是最多的,还是从各式各样工厂中归家的工人。

    汉斯坐在高脚的凳子上,一前一后轻轻摆动修长的双腿,吃着简单但美味的晚饭,一边观察这些忙碌的行人。

    有多少人注意到一个亚麻色头发绿眼睛的妙龄少女正在悠哉地浏览来往不停的人流?

    但起码会有一个人在等她,汉斯饶有兴趣地在众多人中猜测那个人是谁,毕竟那人和她只在书信上有过交往。

    那个人是圣皮尔德疗养院的医师,这座城毫无疑问的忙人,也许他早就秃顶?这说不定。也可能他为了掩饰滑稽的秃头带上假发或者帽子?当然,也很有可能他是个十足的美男子,首都医院的繁重工作也不能让他变得早衰疲惫……

    冰咖啡的杯子在滴汗,无事可做的汉斯就用手揩下杯壁上的水珠,然后在有些年份的黑色硬木圆桌上画笑脸,借此来打发过余充足的时间。

    那个人遇到的麻烦肯定非同一般吧,汉斯歪着头,用手撑着脑袋望向路的尽头,那边还是一直在走来各式各样忙碌的人们,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咖啡的水也很快被空气中太阳留下的余温带走了。少女放弃了在桌上涂涂画画,转而用指头挑起高马尾的发尖微微缠绕把弄。

    这人真是让人伤脑筋,未免有些太不守时了吧!

    汉斯想,不过,这倒是难得的差事,在末法时代干接触法术这一行业的工作可算得上危机重重。不用说,政府已经将有能力再从枯竭源泉中摄取法术的人都记录在案,并且严加管理,一般平民要是擅自学习魔法,这是要被提起很久的苦役徒刑的。在首都医院里的医师要寻求一个未被记录在案的魔法师办事,这可真是太令人感到有幽默了,一个社会要人要找汉斯帮忙,这到底是要干什么?这倒激起汉斯的兴趣。

    现在是五点十二分,钟声刚好停止,咖啡屋内又开始播放音乐,是旭和新文化繁荣发展年代的音乐,算得上旭和新时代的招牌。

    乐器是什么,她扭头辨认了一会儿,然后便放弃了,因为音乐很急促,作曲家用的是传统的旭和乐器和西陆传入的新式乐器。要用这些去编织旭和樱吹雪的场景可不容易,但是这首曲子做到了,是很欢快的歌曲,年轻的少女甜美清脆的唱腔与音乐的融合并非嵌入,而是花瓣与草叶,锦鲤同池水一样的融洽,躺在一池粉白樱花的水池中,汉斯的思绪也不免和锦鲤一样,在花瓣池中摇曳尾巴游荡……

    “hatsune……嗯……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来着吧?”

    汉斯的思绪从幕府将军与倒幕派的斗争飞到白神山的神社还有巫女,又从大社神樱的花瓣上飘到旭和文艺复兴运动,最后又随着歌曲的高潮结束回到了歌曲本身。

    好像是叫hatsune来着,旭和语里名字总是很麻烦,汉斯绝对在某处看到过这个女孩的名字,因为她是当代旭和文化界传奇一般的存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看见以她为模板制作的缩身玩偶之类。但是名字该如何去写,确确实实是个问题。

    随着最后一段激昂的音乐结束,歌曲结束了,几秒钟的安静之后,是另一首hatsune小姐的歌。

    这首歌的名字是古龙领文字写的,对于汉斯这样远离龙岭文化圈的人来说,要记得是很难的。有印象,但是并不多。

    大概店主先生也是hatsune小姐的粉丝?汉斯一边用手指轻轻随着音乐打节拍一边想,平常的话这时候她早就走了,没想到店主听的音乐还很和她的口味。

    用手指打着节拍,就好像能抓住美好音符的一丝半缕,就像下雨的时候总有人会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拦下几滴飘落的雨丝一样。

    不过这首歌是没办法听完了,因为在汉斯的目光一直关注着的那里终于出现了一个朝着长青门扉快步走来的中年男人。

    那人并不是一个很帅气的男人,但也不至于丑陋,算是很常见的东方央陆人长相。

    按照书信中描述那样,“长青门扉千的桌子,会有一个亚麻色高马尾打扮的女孩会在那边等着”。男人开始慢跑,似乎是很急。

    没办法听完hatsune小姐的歌了,这着实有些让人遗憾,不过工作是很重要的,汉斯拿起包站起。

    也许之后应该吃完晚餐多呆一会听听音乐?这主意不坏,汉斯想,她可以多点一份布丁之类的甜点,最好也是冰的,点缀一点水果和果酱,有清清爽爽的口感,每一勺都有带着果味或者奶味的布丁在勺子上微微颤抖。然后享受甜美的音乐,再欣赏人来人往。

    这倒是个绝好的主意,不过得是下一个晚餐时分。

    “非常抱歉,让您久等了,是天辛小姐吧?”

    男人突然到了她的面前,几乎要吓她一跳。

    “嗯……对,是我。”汉斯的怨气一下子也被弄得不知所措,只是应答着男人的问话:“汉斯·天辛。”

    “松井平次,您叫我松井就好。”

    叫松井的男人很恭敬地递上一张名片。

    “松井平次……旭和人诶。”

    “旭和人,但是啊一直在瓦莱工作。”

    汉斯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一下这位难得的客人。

    刚才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的,松井是很标准的东央陆人,黄色的皮肤很有标志性,但是松井又并建筑工人之类的劳力工人,因此又比较白些,更容易让人联想到嫩生姜的那种颜色。但显然,生姜先生已经不年轻了,除了肤色,皮肤和头发都让他更像“老姜”。松井的头发看得出来精心打理,在脑后绑了一个短马尾,但人毕竟步入了中年,头发或多或少还是斑白了一些,就和一把乌黑的墨鱼面中逃进去几根细细的鸡蛋面一样。

    除此之外,松井也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毕竟都只是很平凡的长相,棕黑色的眼睛不大不小的鼻子,还有剃得很干净的胡须,没有什么让人生厌的地方,当然,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让别人留意的地方。

    “如果方便的话,您现在就去我家里吧……您吃过饭了吗?”

    “不用麻烦你费心啦,已经吃过了哦。”汉斯用手指指咖啡桌上的食物包装,侍者正准备把他们收掉,“还有,不需要用尊敬语,虽然我会说旭和话,但是尊敬语……怎么说呢……感觉很奇怪吧,而且你才是客人不是吗?”

    “哪里哪里,能找到您……哦不,能找到天辛小姐帮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既然已经吃过了,那我就吩咐家人沏茶招待,可以吗?”

    “当然,这随你的喜欢就好。”

    “嗯,这样也好。”松井和汉斯走到宽敞的大路上,这里停放着松井的电气载具,这可是很昂贵的家伙。

    这家伙,还真的不简单嘛。汉斯想,这铁疙瘩可是很贵的,她在这里从来没见过,也只是听说过。

    松井拉开门,手把手教着汉斯进入载具内,然后发动完载具才开始接下来的说话。拉动拉杆,摁按钮,摆弄镜子,一切操作行云流水,让汉斯眼花缭乱。

    “疗养院里有很多比较困难的患者,刚刚因为一个老病患的老毛病犯了,耽误了太多时间,非常对不起。”

    “别在意啦,也才过了一会儿,我也才刚刚吃完东西就是。”

    汉斯的性格自认为是不坏的,她是那种在别人面前极少会发怒的那种性格,最多在背后嗔怪两句,在面前是绝不会看见她直接抱怨什么的。

    载具在宽敞的中心大道上行驶,东方人特有的宗教辟邪挂件在一堆机械按键的上方乒乒乓乓,晃来晃去。其中有一些汉斯认得,是狐狸的符号,很有旭和特色。

    在一堆乒乒乓乓的护身符下面算得上很整洁了,看得出来松井很爱护他的载具。最中央的地方有一只陶瓷的胖猫,胖嘟嘟的白猫因为内部机械的作用一上一下地摆手。

    如果有毛就好了,毛绒绒的,让人看了就想摸一摸,她想。

    “找天辛小姐要麻烦您什么还没说吧,现在说会麻烦吗?”

    松井平次还是习惯用这种很尊敬的语法,那就随他便了,汉斯也慢慢习惯了松井平次这种过分的谦逊。

    “当然,不影响驾驶的话,说出来当然没问题。”

    “是这样,我父亲,松井龙江,曾经是亚拓拉帝国内战时期的一名国际旅军人,奉行国际主义的他参与了这场工人农民们的斗争,这场战争……嗯,对于国内来说提起的比较少,立场问题吧,毕竟他们在为了共和斗争,而我们……这方面还是不提的好。总而言之,父亲在战争结束后回到了旭和,这段历史他也很少提起,但是最近他变得很奇怪,简直是性情大变,您想象一下,一个沉默寡言的老爷子突然变得精神饱满,几乎比我还要年轻几岁。”

    松井平次开始滔滔不绝,他被他父亲突如其来的变化折磨得有些难以承受了。

    但是这是好事呀,老爷子有活力,这不是好事吗?

    “但是,天辛小姐,父亲他记忆开始出现问题,这是更主要的,就比如说,亚拓拉帝国的共和党人和国际旅输掉了内战,对吧。”

    “是啊,这算得上是常识吧。”

    “但是我父亲突然有一天说出了不一样的历史,他惊讶地说:“平次!战争不是赢了吗!”然后说了一大堆我们根本不知道的历史,他的记忆错乱了一样!”

    松井平次装作他父亲的样子怪声怪气地惊叫,应该是想抒发一下内心一直以来的不满,但是很滑稽。

    “这怎么会?精神病理的话我不太好办吧。”

    忍着笑,汉斯简单地询问。

    “嘛,一时半会确实不好说清楚,不过很快就到了,到时候您就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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