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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刘氏

    李德洲见儿子走神,摇摇头提高音量再次问道:“你是不是和你母亲一样,也觉得为父不务正业?“

    李孝文啊一声呆住,心想他没出声啊。继而讪讪一笑道:“书上说,子不言父过。父亲做事,儿子不敢评论。”

    李德洲冷哼一声:“书?你还知道书,当年要是听我的话少去河里摸鱼,也不至于被人家指着鼻子说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箩筐了。”

    “父亲教训得是,是儿子年少无知,辜负了您的期望。”李孝文嘴上这样说,心里可不这样想。

    李德洲白他一眼:“行了,我自己的儿子啥样自己不知道?你也不用口是心非。我也不是要纠正或者责难于你,只是想听一听你的想法……不过,子不言父过,你真觉得的是为父的错?”

    李孝文刚要舒出的气一下又提了起来,他只是随口引用了个古话,意思也不是原来的意思,没想到父亲会较真,一时期期艾艾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李孝文眼中,父亲一向严厉,说多说少都是错。

    李德洲见儿子唯唯诺诺这样怕自己,一时有些怔愣。沉默好半天,幽幽叹气道:“为父老了。”

    父亲不会永远年轻,不会永远站在儿子前面。

    做儿子的,也不会永远是儿子。该有的主意得有。

    李孝文已经想好的敷衍话突地梗在喉咙。

    父亲,老了?

    李孝文不由地看向父亲,面前的老人身影单薄如风中残烛,他的背不再挺直,银白的发虽梳得一丝不苟却难掩干枯,花白胡子乱糟糟,脸上皱纹纵横……

    父亲……老了。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老的?

    原来父亲已经这么老了?

    李孝文不由自主地喃喃道:“父亲……”

    “嗯。”李德洲难得的回应了一声,父子两的话匣子一下子被打开了,李孝文对父亲的畏惧也一下子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忧愁是感伤是愧疚……

    “父亲,儿子确实和母亲一样,不太理解您,但儿子相信,不管您做什么,一定有您不得不做的理由。”这是他的真心话。

    李德洲没想到儿子会这么说,一时百感交集。想说什么,犹豫半天还是咽了下去,主动转移话题道:“昨天夜里的事,说来听听。你们怎么把人逼到家里来了?”顿一下又补充道,“他们七嘴八舌,我只听了个大概。”

    况且胡人一向是白天劫掠,夜里偷盗还是头一回。若非更夫发现得及时,损失不知几何。

    李孝文面色一暗:“是那刘进。昨晚我们吃喜酒,没留神吃醉了几个,就横七竖八歇在了金宝家,夜里被打更的声音惊醒,才知道时间已晚。

    怕丽娘担心,我便急着回家,恰好听到更夫示警,我们一拥而出人多势众,胡人始料不及,一时四下逃窜,其中两人更是慌不择路跑进了村子。

    我们本想着佯装追击,放他们离去,刘进却说贼人如此猖狂,就是我们太过仁慈,非要活捉了那两人送去官府,一来可以领赏,二来警戒胡人。

    胡人因此被逼急,伤了张大之后逃到了咱家后院。

    丽娘因为等我,没有熄灯睡着了,您知道的,她这个状况很嗜睡,没听到屋外的动静,灯光从窗子上映了出去,这才让贼人翻了墙挟持了她,后面的事,您都知道了。”

    李孝文说完小心翼翼地看向父亲,他不知道父亲要听什么,只能一五一十的将经过重复一遍。

    “刘进?他说的也没错,只不过穷寇莫追,你们昨晚确实太莽撞了,只是可怜了张大,也幸得那胡人只想活命,若是他们想鱼死网破,丽娘估计也难逃毒手?”

    李孝文听罢低头不语,脸上白一下红一下。确实,昨晚大概是酒壮怂人胆,事后想来属实可怕,若非父亲一把年纪夜里奔袭求人,他的孩子和媳妇恐怕都已变硬,随即意识到父亲问这么多只是在担心自己,心中顿时酸涩无比。

    父亲对自己从来如此,关心爱护全在责备刁难中,可惜他以前不懂,还以为父亲厌恶自己……

    “到了,你回去吧。”

    李孝文抬头一怔,破旧木门前叽叽喳喳立着几个小萝卜丁,旁边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面色冷厉面孔陌生,分明不是附近村子里的人。

    瞧着一副非常不好惹的架势,别是来找茬的吧。

    李孝文抢先一步站在父亲面前,回头试探着问:“父亲,那是?”

    “无妨,这是今早新来学童……”

    “父亲,您说他是新来的学童?”李孝文没听父亲说完就接话,说完一脸不可置信,这得有三四十了吧,虽然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可是……这么大的人和一群小孩子一起……

    李德洲什么也没说,轻轻瞟了儿子一眼,几个跨步迎上去作揖道:“易先生,一切已安排妥当?”

    易勇哈哈笑着还礼:“承蒙先生挂念,都收拾好了。闲着无事,我本打算带世瑾消消食,顺便熟悉熟悉周围环境,一出门就看到了先生,特在此等候。”

    李孝文顺着易勇的目光看去,见一堆脏孩子围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白净孩子,大概三四岁的样子。

    因长相过于秀气,一眼难辨雌雄,再看气质非凡。

    和村里的孩子站一起,颇像红萝卜里藏了一根白萝卜。

    新来的学童是那个白萝卜啊。李孝文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笑话。一时颇为无地自容。

    李德洲见儿子跟个木桩似的立在一旁,面色发红却懦懦不语,叹口气代儿子向易勇致歉:“这是犬子,有些蠢笨,心直口快,先生勿怪。”

    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哪里哪里,贵公子大智若愚,大智若愚呐。”

    “果真如此也便好了。”李德洲笑了笑,继续道,“易先生若不嫌弃,就让犬子带你们逛一逛,老朽身体不便,不能作陪,还请易先生见谅。”

    几人又各自寒暄一番,李孝文才带着易勇四处晃悠,屁股后面一众孩子仍围着周世瑾叽叽喳喳,却又非常诡异地和周世瑾错开了一些距离。

    李德洲若有所思地看着易勇等人的背影,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孩子,脸上平静无波毫无悲喜的阴郁小脸,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不自觉地想到了一句话: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李德洲心头狂跳,或许,这是李家的机缘。

    李家这边,此时却是鸡飞狗跳。

    何氏正向李德洲发泄心中不满,谁料就厨房刷碗的功夫父子两一声不吭地没了踪影。

    她这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上不去下不来,心情烦躁到了极点。

    李敬仪非要在这时无故哭闹,问又问不出,说又说不明白,哄又哄不好。

    气得何氏破口大骂,话里话外说的全是刘氏不是好鸟,下不出好蛋云云。

    刘氏先听到大女儿哭闹不止没人哄,又听到婆婆口不择言乱咬人。腹中不觉怒火中烧。

    一口恶气没忍住,也跟着骂了起来。

    何氏能让人诟病的也只有一件事:连生了五个女儿才有儿子。

    只不过刘氏是晚辈,不能明目张胆指名道姓,只能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一时间,何氏骂,刘氏不甘示弱,李敬仪哭,李敬序跟着哭。

    孩子哭着哭着大人也哭。何氏哭自己命苦,刘氏哭自己命更苦。

    何氏是假哭。刘氏是真哭。

    刘氏七岁那年,她爹上山打猎,误杀了人,慌乱之中跑回家。半夜三更官差砸门拿人,她爹想翻墙而逃结果摔断了腿,人也没跑掉。

    县衙以杀人罪判处死刑,行刑那天他们就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刀起头落,鲜血四溅,她娘被刺激得时而疯癫时而正常。

    她自己也因此落下了心悸的毛病。

    几个哥哥却愈发冷血得像条条毒蛇,把她当牲口使,脏活累活全是她的,好吃好喝背着她。

    稍有不如意就对她拳打脚踢,母亲就算清醒也是纵容,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就不看。

    她在炼狱一样的家生活了十多年。

    后来遇到了刘进,他说他懂她的不容易,他一定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可她后来才知道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爹。

    再后来她被迫嫁进李家,仍摆脱不了刘进的纠缠。

    一次意外,刘进将她推入泥沼,自此成了把柄。他想让她在什么时候干什么,她就得在什么时候干什么。

    而她的夫婿,不是怕他爹就是听他娘,她算什么?

    她也想一举得男好扬眉吐气,可老天为什么偏偏让她一个接一个地生女儿?说好地儿子为什么生出来是女儿?到底是谁偷走了她的儿子?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到底是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孩子还在哭,上气不接下气。

    作为母亲,她应该将她抱在怀里,顺气喂奶再哄睡。

    可是,她太累了,她做不到。

    她那双本该轻轻抚摸孩子脸颊的温柔的手,猛地掐在了婴儿柔嫩的脖颈上。

    只消一下,只要收紧手指,她就会永远止住哭声,永远长不大,也永远不会成为旁人攻击她的武器。

    只消一下,她们就都解脱了自在了不受世间任何束缚了。

    滚烫的泪落下来,落在婴儿铁青的脸上,也落在她颤抖的手上。但她没有收手。

    就这样吧……

    李德洲让李孝文带人逛逛。李孝文果真非常实在的带易勇和一群孩子大致在村子绕了一圈又回到了私塾。既然到了门口,依着一个孝字自然得进去知会父亲一声。见到父亲后,李孝文免不得要问父亲为什么对易勇如此恭敬。

    李德洲自然不能置若罔闻。况且李孝文愚钝,他还不能点到为止也。话来话去,两人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这边李孝文刚从私塾出来,就迎面撞上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金宝。顺了好半天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家出事了,快回去看看。

    李孝文一听,当即乱了分寸,也顾不得其他,抬腿便往家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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