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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灰涩

    辛竹并不了解陈湘礼的心理活动。她接了案子,就准备着全力以赴。既然并案确认,辛竹与陈睿制订出了下一步工作计划。

    辛竹想,李奔怎么说也是当时的主要侦办人员,她想再去碰一碰。陈睿先下到小涧镇,联系派出所把那边的卷宗调出来研究。

    陈睿的车南下到了阳社,自阳社拐了个90度弯,向西直插小涧。去往小涧的路在这里变成了黄泥路,幸好近期没有下雨,不然,他的小车能不能开进去都还是个问题。离小涧还有五六公里,远远地,便看见一条灰色的山脊立于南侧。那就是小涧山了。

    小涧山的北坡下就是小涧镇。

    小涧镇曾是小涧矿务局所在地。1969年投产,2002年便因资源枯竭,陆续有矿区停产。仅三十余年的时间,一代人老去,一代人长大,他们曾赖以生存的一去不返,他们曾经历的所有皆成过往。

    车子进了镇子。灰黑的屋顶、歪斜的砖墙、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斑驳标语……,这里扑面而来的,是比陈睿的一生还要厚重的历史气息。在中国高速发展的背景下,小涧这个地方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

    车行到丁字路口,右拐,过一处铁道口,往前百米左右,派出所就在马路边。陈睿将车停在楼前,下了车。不久,所长宋之平迎了出来。进了会议室,宋之平略作寒暄便叫人拿来了两叠资料。

    “我听说卧轨案与王夏芹案并案,说真的,太吃惊了。”宋之平一边将资料取出,一边说:“你们发现了这两案有什么联系?”

    陈睿直截了当地说:“社会关系里都有李沙,而且两案中用的药都是比较少见的药。”

    “你们怀疑是同一个人作案?”

    “不不不,虽然不排除这种可能,我们更倾向于这两个案子只是有某种关联。”

    宋之平低头想了一会儿:“骆强?不可能。两个孩子出事那晚,我们还一块喝酒呢。”

    陈睿说:“陈局长有跟所长你通气吧?我们这个组现在只有两个人,你们得派人支援我们啊。不然我们脱一层皮也不能办好这两个案子。”

    “我知道,我自己加入你们组,这样,其他人也能叫得动。”

    陈睿高兴地说:“有你在我们就放心了!所长大人,说说这个案子的情况吧。我们那边没什么资料。”

    宋之平说,那个案子调查到第四天就以自杀结案了。他的调查结果甚至都还没整理上报。他将之前的笔录拿出来一一向陈睿讲解。

    陈睿听宋之平的介绍觉得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问道:“你觉得这案子与王夏芹有关?”

    “不是我觉得,是证据显示与她可能有关。”

    “可惜,她已经死了。”

    宋之平合上本子说:“如果有需要,我们还是可以调查的。”

    陈睿问:“王夏芹的人际关系调查过吗?”

    “没有,只是先有了个大致方案。我昨天接到通知,已经粗略地列了个名单。你看看。”

    在王案下方,宋之平列出了陈林、蒋雪梅、骆冰等十余人。名字后面备注了与王夏芹的关系。有的有电话号码,有的有目前去向,有的什么都没写。

    在卧轨案下方,有李沙、张水长、王倩、茂芳、陈顺景等十余人。这里面,除了李沙有电话,其余名字后都是空白。

    看着这纷繁复杂的名单,陈睿头皮一阵发麻:“这里近三十人,还遍布全国各地,这,这半年也找不完吧?”

    “先电话联系一遍吧。我下面有人空出来时,也会让他们参与进来。”

    宋之平已经让人去查那些空缺的电话了。这十多年间,年轻人只要长大,不出去上学或者打工的便会被认为没出息。他们流动性大,变更号码的可能性也大。要找到那些人的联络方式的确有难度。

    他们做了个初步分工,将三十个人分成三组,列明想要了解的方向。开始了扫地僧的日常。

    陈林在省城带孙子。陈睿问及那天去溜冰场的经过,她说,那天王夏芹说去看看溜冰好不好玩,如果好玩也想学,就去了。

    “你们都拎着袋子吧?红色的?”

    “是啊,我们在小卖部买了些吃的,有瓜子、饼干、话梅、还有啤酒。”

    “有几罐啤酒?是你拎着的?”

    “有两罐,酒是她买的,当然她拎着。”

    “后来你们把酒喝了?”

    “没有喝,我酒精过敏,她可能不知道。我们买汽水喝了。”

    “在溜冰场时,王夏芹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话?”

    “那当然有。我晚上不常出去玩,她是每天在外边玩,认识的人比我多多了。”

    “记得跟哪些人说过话吗?”

    “这哪记得住啊!”

    “记不记得她跟小孩说话?”

    “哦,这个有。第二天的时候,她跟我说,那个死了的小孩前一天还跟她说过话呢。”

    “说了些什么,你知道吗?”

    “估计就是闲扯吧,跟那么小的孩子能说什么?”

    “那,你们几点走的?”

    “十一点还是十二点,我记不清了。反正还没散场。”

    “走的时候,你们都还拎着袋子?”

    “我带的东西吃完了,她的应该也吃完了吧。欸,不对,我们都没喝酒啊。我们走的时候,我印象里是空手的,我们挽着胳膊打打闹闹的,手里没有东西。”

    陈睿问起王夏芹出事的那天情绪有没有什么异常,陈林回忆了一会儿,说很开心啊,与平日一样。

    他又给身在浙江的蒋雪梅打电话,蒋雪梅正在医院陪孩子,约好第二天再联络。

    如此,在办公室打了一天的电话,耳膜都快穿孔了。陈睿打了个哈欠,与宋之平一道吃了食堂,便去宿舍休息。

    太阳刚刚升起,辛竹就已经到了。昨天她碰了一堆钉子,气得睡不着,那个李奔,一会说忙,一会说开会,后来总算见了面,没说几句又被电话叫走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晚上,远在鹏城的男友陈旭阳又来电话,让她尽快辞职去鹏城。她正窝了一肚子火,把火全撒在陈旭阳的头上。

    快三十了,哪个女孩不想尽快安个家呢?可是,又有哪个愿意有自己事业的女孩,愿意为家而牺牲事业?家是不可或缺的,但是,人生不能只剩下个“家”字。辛竹是这样想的。

    反正睡不着,她五点多就开车来了小涧。

    陈睿刚吃完早餐,出了食堂,便见到辛竹走进来。他赶紧上前问她结果。辛竹又把李奔抱怨了一通。交流完信息,陈睿准备给蒋雪梅打电话。宋之平正好进来,说以前跟蒋雪梅联系过,她喜欢用QQ视频。

    宋之平昨天说过,蒋雪梅跟王夏芹是最好的姐妹。王夏芹出事后,蒋雪梅曾对宋之平说过,王夏芹抱怨过李沙花钱不大气。而恰好,蒋雪梅的女儿王倩正是与李笑关系最好的同学。

    陈睿坐进了宋之平的电脑椅,电话很快接通。

    “蒋雪梅女士,你好!”

    “你好,陈警官。”

    “这次是因为二十年前的王夏芹的案子向你询问一些情况,所以电话做了录音录像,没问题吧?”

    “没有没有,请说。”

    ……

    “我跟王夏芹认识很久了,我们关系一直都很好。她经常来我家,我倒不常去她家,她家正对马路,灰太大了。”

    “请问,她与李沙的事情是她主动提的吗?”

    “不是,是我问她的。95年秋天吧,外面有很多风言风语。我跟她关系好,所以就直接问了,她承认了她喜欢跟李沙在一起。她家那个算是已经废了,我能理解她。女人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对吧。”

    “所以,95年秋天,她提到李沙不愿在她身上花钱?”

    “也不是,李沙出差经常给她买东西。王夏芹是想做生意,她想把小涧宾馆包下来。以前那是国营的嘛,一直亏钱。可是李沙不愿意。为此,王夏芹才抱怨他不大气。”

    “李沙为何不愿意?”

    “我觉得是李沙怕影响他当官吧。你想,小涧宾馆是镇上的门面。给一个小科长包了,其他领导会是什么想法?”

    ……

    蒋雪梅似乎热衷于这些谈资,宋睿不知如何切入重点。

    辛竹一直在旁边坐着,她不失时机地插嘴道:“蒋女士,在案发前,王夏芹情绪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她到我这儿来从来都是笑口常开。她心里憋不住事儿。心里有事说出来人不就轻快了吗。”

    “她有没有向李沙要过钱或者借过钱?”

    “这,应该没有吧。她没说过。而且,除了她想包宾馆,其它的她也不需要多少钱啊。就算跟骆强在一起,家里毕竟是双职工,比多数人家总好一些。”

    “所以你认为他们之前应该不存在经济上的来往?”

    “没有,应该没有的。”

    “那王夏芹开安眠药是因为什么病啊?”

    “她开了安眠药?她没跟我说过,也许就是普通的失眠吧,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病的。”

    此时,对面屏幕后方出现了一个穿着家居服的妇人。

    辛竹说道:“蒋女士,后面那位是王倩吧?”

    “是的,是的,是我女儿。”

    “我可以跟王倩谈谈吗?”

    “可以,可以。”她站起身向后招呼:“王倩,过来一下,警察找你。”

    不久,一张略显丰满的面孔出现在屏幕前。

    “你好王女士,我是瑞城县公安局的,我叫辛竹。关于李笑的案子,我需要向你了解些情况,请问你现在方便吗?”

    王倩略为迟疑了一下,眼睛向旁边瞟了一眼,说:“请问有什么问题?”

    “当年你跟李笑的关系很好,对吗?”

    “是的,我们我们经常一起聊天、学习。”

    “那她出事前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王倩又瞟了一眼旁边,迅速在键盘上打了几个字:电话号码。

    辛竹立即将自己的电话发了过去。王倩低头拿手机记录,她又对着屏幕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好意思,我有点事要出去了。”

    见女儿似乎很不礼貌,蒋雪梅走近了电脑,替女儿解释了几句。陈睿再跟她聊起了过去。

    辛竹走到院子里,不久,她的电话响了。是王倩。

    “喂,警官,不好意思,我不想让我妈听见。”

    辛竹说:“我姓辛,请叫我辛竹就可以了。王小姐,我开了电话录音,有什么情况,请说吧。”

    “我不相信李笑是自杀。”话才开头,她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不要难过,事情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如果我们可以为她伸冤也不枉同学一场。对吧?”

    “她出事前两个月左右,交给了我一个日记本。她说里面的东西很重要,以后再跟我说是什么。”

    “你知道日记里写了什么?”

    “日记是带密码锁的。我不知道密码。我仔细看过,里面夹了一点东西,可能是一页纸。”

    “有一天王夏芹来过之后,我发现日记本被人动过了。我问我妈,我妈说是王夏芹想买一个相同的本子,就拿出来看了一下。但,我发现里面夹的东西没有了。我又不能问我妈。说不定我妈也不知道。”

    “李笑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我保管,可我却弄丢了。我鼓起勇气告诉了李笑。李笑知道后,人几乎傻了。我问她,里面到底是什么,她不肯说,就一个劲地哭。”

    “那几天,她都跟丢了魂一样。大概十几天后,她就出事了。还有,她出事前对我说,她要去做一件大事,她没跟我说是什么事。说是要上瑞城,如果事办成了,我就知道了。”

    “那你能猜出她想做什么吗?”

    “我那时不知道,也想不出来。后来看了日记,我猜想她是想去瑞城告状的。”

    “日记本还在吗?”

    “在,我把日记本撬开了。里面有她写的日记。日记里,她说她被李沙强奸了。”说着,王倩哭出了声来。

    辛竹被这话震惊,拿着电话的手不由轻轻颤抖。强奸自己未成年的女儿,这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她略略平复心情问道:“日记本现在在哪儿?”

    “在我这里。”

    “你当年为何没报警?”

    “李沙被抓进去,不是很快就出来了?报警有用吗?”王倩仍在抽咽。

    “这两件事不同,不能混为一谈。”

    “那我问你,我给你日记本,你可以把他抓起来吗?”

    辛竹沉默了一会儿。可以吗?似乎还真不可以。别说这已过了二十年,就算是昨天的事,也不能仅凭一篇日记便定一人的罪。

    “只凭日记当然不行,但是如果早点报案,说不定会查出其它证据。”

    “我是在王夏芹出事后,李沙都已经回来了,才想起撬开那本日记的。那个年代,我们都认为日记是私密甚至神圣的,不经同意便翻看是不可饶恕的行为。所以即便她死了,我都没动过看她日记的念头。”

    “可是我确信,王夏芹想办法拿走了里面最重要的东西。而她又死了,我很想知道她拿走了什么。所以我打开了日记。”

    “你觉得王夏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小时候我真不喜欢她。说起来,她是满漂亮的。可是,我见着她总有点怕她。很泼辣的女人。有一回,单位有个女工说她上班睡觉,她撒泼打滚,把那人骂了三条街。单位上几乎没人敢惹她。”

    “谢谢你提供这么重要的信息。我希望你能把日记寄给我。可以吗?”

    王倩深深吸了吸鼻子说:“可以,我也希望你们能将凶手绳之以法。李沙那个恶魔必须受到惩罚!”

    “你觉得是李沙害了李笑?”

    “强奸总是事实吧!说不定李笑自杀就是为了这个。如果是这样,那李沙也是间接杀人犯!”

    “我希望能尽快调查清楚。这需要像你这样的李笑的朋友多多配合。那个日记本请注意保管好,不要让任何人再看见。尽快寄给我。”

    辛竹将自己在县城的地址发给了王倩。

    夜月轻柔,院中辛竹背着手久久驻足。世上腌臜事她已见过许多,虽然她抓过许多人,为一些人讨回了公道。可是,有些公道是如何也讨不回来的。

    她叹了口气,又回到宋之平的办公室。陈睿还在与蒋雪梅聊。或许年纪大了蒋雪梅谈兴很浓。辛竹走到电脑前,向陈睿使了个眼色,陈睿收了话头,让出了位置。

    辛竹对着屏幕说:“蒋女士,我想了解一个情况。有个同学说李笑的日记本放王倩那儿了。你知道这个情况吗?”

    蒋雪梅沉吟片刻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个本子,好像是紫色的。怎么了?我叫王倩再过来?”

    “不用不用,我就想问问,这个本子王夏芹是不是看见过?”

    “哦,这个啊……。王夏芹是看到过。她那天看见我女儿书桌上有这个本子。她说挺好看的,她也想买一个。我就拿给她看了。”

    “她没有对本子做什么吧?”

    “她?能做什么?本子好好的啊,那本子是上了锁的,打不开。”

    “那天,你是不是离开过,留下王夏芹一个人在家里?”

    “嗯……,我想想……。哎呀,时间的确是太长了。我有时的确会离开让她一人在家里,不过时间都不会太长的。”

    “欸,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哪个同学说的?”

    “不好意思,我们不能透露别人的信息。那本本子你后来还见过吗?”

    “没有,刚才还是好不容易想起来的。”

    挂了电话,辛竹理不清思绪。她将与王倩刚才的谈话说给二人听,对两人说道:“案子越来越复杂啊。这又出来个强奸案。”宋之平无奈地低下了头。自已的辖区出了事,怎么也不会是件光彩的事情。

    三人一同对案情重新进行梳理。据王倩描述,强奸发生在1995年,即便按最高20年的追诉期,即便可以起诉最终也无法定罪。暂且只能按“卧轨案的线索”来使用这一信息。想到此,辛竹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这卧轨案似乎还真与王夏芹有些联系。一是,酒可能是她的;二是,药为同一种进口药。最关键的是这第二点。

    关于药物,宋之平已经询问过,已退休的矿务局医生王连喜。王连喜说,他在的时候,那种安眠药只进过本省生产的利眠灵,没有用过其它省的,进口药更不可能进。所以,这两个案子中涉及的药物,不可能从这里的医院开出来。

    根据陈林等人的证词,王夏芹手中的酒,很可能就是被那两个孩子喝了。而药物的指向,又清晰揭示了与王案相同。王夏芹是后一个案子的被害人,那在前一个案子中到底是什么角色?

    王夏芹贪图物质享受,当她手中有了可以要挟李沙的资本,她会拿来做什么呢?换取利益?钱?

    可是,有谁会知道其中的内幕呢?

    县里的警察来小涧重查二十年前的案子,这个消息很快传开了。辛竹觉得传开了也好,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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