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伞下傀
骆冰的电话一直没找着。
在骆强坐牢后的五六年间，宋之平一直看顾着骆冰。自骆冰外出打工后，宋之平就再也没见过他。起初，骆冰会偶尔打派出所电话找他。再后来，电话系统经历了两次升级，号码前加了两位，骆冰的电话就再也没来过。
虽然见不着人，宋之平通过每年返乡的年轻人，还是或多或少地了解到骆冰的一些情况。
骆冰坐过牢，被抓时，当地公安曾打电话到他这里了解情况。宋之平很为他心疼，谁愿意看到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一步步堕入歧途呢？然而，那时的宋之平又能为他做些什么？让骆冰回来？小涧养不住人啊。
在小涧时骆冰对茂芳一直很好。大概十年前，听从鹏城回来的人说，他们两人还结婚了。虽然没有讨到一颗喜糖，他心里仍然由衷地为他们高兴。他想，骆冰结了婚定然会安定下来。
茂芳初中毕业前，据说正好有慈善捐款，她进行了手术，身体逐渐摆脱了残疾状态。高考后又以第一名的成绩被BJ名校录取，据说还出国了。
这些消息让宋之平很是欣慰，骆冰那么多年的用心总算没有白费。他这可是捡到了宝。
此时此刻，“宝贝”茂芳娇小的身体，正深陷在一张软椅中，就像被天鹅绒包裹的玩偶。她柔软的黑发懒懒地披散在肩头，手中茶杯里飘出的雾气沾湿了她如剑的眉、如画的眼。她用手轻拂发丝，葱白的食指间红宝石缀成的樱桃戒指分外惹眼。
相比二十年前的样子，茂芳完全成了另一个人。
她呷了一口温茶。檐外，风忽狂忽停、雨时骤时歇，这天气像是个精神病患。她看着玻璃表面被风拉长的雨线，手机里的天气提示超强台风”海马”要登陆了。空气湿腻粘滑，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在鹏城这个四季混乱的都市，她混乱地生活了九年。九年的时间，都没有让她对这座城市产生些许温暖的感情。在冰冷残酷、诡谲莫测的商海里且浮且沉。似乎她已拥有了很多，甚至是爱情；似乎她依然空空如也，甚至是心灵。
当她仍是个残疾小女孩时，她曾费力地昂起头仰望星空，星空美丽灿烂犹如当年的希冀。那时的她，甚至从不敢设想自己能再像一个正常人般行走，却以为自己的未来必然如星光般夺目。
而今，她已经能够阔步前行，虽然仍略微有些跛足。她额头触目的疤痕也在数次手术中变淡、变浅，略施粉黛后便踪影全无。她才华横溢，她经常得到周围男士的恭维，她却总是礼貌地拒人千里。她财货富庶，多少商界精英唯她马首是瞻，但她总羡慕儿时身残的自己，心灵沉静而豁达。
无可否认，没有骆冰就没有现在的自己。她想，如没有他，自己或许会活成一具枯骨。但是，现在的自己很适合被称作一架傀儡，这与枯骨似乎也不惶多让！
“茂总。约瑟夫来电话，他的飞机迫降广州了。他转坐高铁过来大概一个半钟。”助理郗良的声音打断了茂芳纷乱的思绪。
茂芳抬头看了她一眼：“司机安排了吗？来了先带到缤纷，我一会儿就过去。你再问下祁副总，如果方便他们也可以见一面。”郗良说：“祁副总他下午跟米勒公司在开项目会议，恐怕没时间。”茂芳点了点头。
祁尧海副总是茂芳长一届的学长，曾一起做过项目。他口才好，交游广泛，也是无人机技术方面的专家。瑞泉所有高管中，他是唯一一个茂芳亲自从美国请回来的人，九年来一直是市场拓展部的头。
茂芳在宾夕法尼亚大学主修通信与媒体专业。大三时，她就已参与几个初创公司的项目，研究生阶段更主导了一款游戏的渲染引擎设计。后来此款游戏风靡全球，给她带来了第一桶金。
毕业后，她没有丝毫留恋立即回到了国内。她曾任职的Z公司是美国头部游戏制作工作室。她便是在那里遇见了英国人约瑟夫・塞缪尔。年近四十的约瑟夫，不久竟然对她展开了追求。茂芳因此手足无措，但拒绝的态度倒也十分坚决。
回国后，Z公司的技术总监罗杰专程飞到中国劝她返美。
她依然拒绝得很干脆。她说，她的人生都是某个人给的。不回中国，她都不配为人。
她说的那个“某人”就是——骆冰。
骆冰给了她，她的人生。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准确地说，是从十三岁那年开始，便这么认为了。
没想到，罗杰却为她在中国建立了一家公司。这公司就是瑞泉。
为此茂芳非常感激罗杰对他的欣赏与信任。她虽然已有了一定的资本，但是仅凭自己孤军奋战，她势必难以与群狼争夺市场份额。而罗杰几乎提供了她所需要的一切，包括钱，包括人才。从以前的工作组中，罗杰给了她五个人，考虑到中国这个环境，这五人全是华人。
公司中她占41%的股份，罗杰占40%，其余19%作为股权激励。这是美国科技公司常见的股权配置，在这样的股权结构下技术人才，更能踏实地为公司服务。瑞泉公司吃的是人才饭。没有人才就没有了一切。
经过几年的发展，茂芳的业务从游戏到大数据再到人工智能。在数据流中游泳、探索，她如鱼得水。公司年产值上亿，员工队伍中也多了三百余名本土精英。
她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顺风顺水，逐渐在IT界竖起了自己的一面旗帜。但是，渐渐地，她发现这面旗帜原来并不是自己的。
那是在三年前，4G系统即将商用的前夜。她敏锐地发现，以前在美国时曾参与的虚拟现实与增强现实技术，已经接近了她曾经遥望的商业化门槛。她很早就意识到虚拟现实与增强现实技术将是未来的一个趋势。在这个趋势下，二者融合的算法，将成为无数新产品的基础。
一个全新的世界即将到来，而她将有可能站在这个世界的中央！
在她准备在这两个领域大举投入时，为建立新部门拨款的计划却被否决。
当她努力说服罗杰时，却意外地发现原来罗杰在美国的公司已经有了相关团队并且开始了研究。更过分的是，他们用的竟然是她的数据。这些数据一直在她的个人电脑中。显然他们窃取了自己的数据！
她质问罗杰为何要这样做。罗杰矢口否认，并说，他们是一体的，不必分彼此。
她仔细思考了当下处境，似乎拿罗杰没有任何办法。
她当了五年“老板”，最初罗杰的那五人，把持了所有事业处的技术总监岗位，财务权只能他们两人共同才能实施，加之自己的个人数据也被罗杰掌控，这意味着，瑞泉根本不是自己的。她只是个工具。
在不动声色地回溯过往的许多国外业务之后，更多的发现让她心惊肉跳。公司几乎所有与美国合作的项目，知识产权均是与罗杰的美国公司交叉持有。也就是说，她自己埋头苦干的成果，不管将来用于何处，罗杰均可以分一杯羹。
她不只是工具，更是一条自投罗网的鱼。任何时候对方想收网，她和瑞泉立刻会变成桌上的刺身。
在那以后，她再也不在公司做自己的研究。自己家里的网络、计算机设备里都安装了自己设计的反黑客软件。她想摆脱这张网，她需要同伴，可是，即便那些本土员工，她也不敢相信。这个世界里，她能相信的是谁呢？祁尧海、约瑟夫还是……
骆冰！这个名字再次硬梆梆地闯进她的脑海，撞得脑壳生疼。她与骆冰已离婚四年。她将自己最信任的人赶出了自己的生活。
“人生而不自由”，骆冰曾是她人生的保护伞，罗杰曾是她事业的保护伞。但如果你想奔跑，绝不能撑着伞。
她快步走办公室。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在走道回响。这声音会提醒她，她是一家公司的主人，而不是曾经的残废。所以，即便这样走路时腿仍隐隐作疼，她在人前依然坚持着这样的姿态。
通过电梯，她下到地下停车场，司机刘昂已经在等着她了。
十几分钟，车便到了缤纷酒吧。这酒吧是她三年前开的，主要作为员工放松的场所，同时也给自己提供了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
她走进自己的专用包间。刘昂坐在了包间前的卡座。刘昂是茂芳的专职司机兼私人保镖，公司刚开业不久便经骆冰推荐，进了公司。
茂芳亲自挑选了一包耶加雪菲倒进了研磨器。当咖啡壶开始冒热气的时候，刘昂拉开了包间的门。约瑟夫到了。
这是个高大壮实的男人。他原是Z公司的首席财务官。在罗杰另起炉灶后，他主动要求到罗杰的公司负责财务。业界知名的财务官到一家初创企业任职是很罕见的。茂芳猜测，他是为她而转去罗杰公司的。约瑟夫今年46岁，十多年前就已离异。虽然茂芳拒绝了他的追求，但是她觉得约瑟夫是个可以交往的朋友。正因为这层关系，茂芳判断约瑟夫不致于在这件事儿上出卖自己。
这个约瑟夫，是茂芳解开当前局面的关键。她为此已筹划了两年时间。
两年多前，茂芳发觉上了罗杰的当后，请约瑟夫开始记录罗杰逃税的证据。前些天，约瑟夫给她来电话，认为现有证据已经够判罗杰十年了，这才开始向税务局实名举报。
茂芳多次说不必如此，匿名同样可以达到效果。实名举报很可能会葬送约瑟夫在业界的声誉，以致于将来无人敢用他。但是，约瑟夫依然故我，像是一个冲锋的战士。
今天，在这个台风将起的傍晚，他手捧着一束白玫瑰出现在她的身旁。
“玛吉，有五年没见了吧。”约瑟夫将花儿递给茂芳，深深地拥抱了她。
他们身材悬殊，茂芳的头刚到他心窝。她觉得有些不自在，轻轻拍了拍约瑟夫厚实的背。
“其实，你没必要专门来一趟的，约瑟夫。”茂芳一边将花放在餐边柜上，一边说道。
“我必须来。我已经是个无业游民了，不是吗？你必须要给我一份工作才行。”约瑟夫打趣地说。
“好，好，可是你对中国的税法一窍不通。怎么为我工作？”茂芳同样打趣他。
馥郁的咖啡香气，让约瑟夫禁不住拿起杯子品尝。醇厚的味觉让他不禁大加赞赏。
“玛吉没想到你的咖啡比你的声音还美！”
“你回国时，我送你一袋吧。”
约瑟夫想了想接着说：“你可以在美国再开个分公司，或者，我努力学习中国的税务，能行的，相信我。”
“好吧，我相信你。现在说说罗杰。你的那些资料我看到了，几乎没有涉及逃税、避税，你确定他会被关起来？”
“哦，毕竟我是CFO，如果我做的账被查了，那么我就真要上黑名单了。我有我的职业操守。不然我也不用花两年时间。”
“我查到他另一家公司搞了一出庞式骗局，出售根本不存在的太阳能电站。好家伙，一年多时间近3000万美金。这就够他十年的，他还进行了比特币交易2000多万，属于无照经营。这估计五年以上吧。”
约瑟夫有些兴奋，他喝了一口咖啡：“你知道，在美国经济类犯罪只要有钱，就可以与司法部达成和解，不会因此而坐牢。但是，我知道，涉案的银行帐号一冻结，他就没什么钱了。他也将因为他的行为而破产。”
“是的，他贪得无厌，总会受惩罚的。”
“下一步，你的计划呢？”
“收购他所有的专利清单，以及股权。我估计他的钱支付保释金都不够了。”
约瑟夫表现得很惊讶：“你为何还要给他钱？再说那些专利本来就是你的，你还要花钱买？”
“我并不想让他死。我只想拿回我应得的。把价格压到最低，专利到手后，我会将它们全部开源。”
“我看我的小玛吉是疯了！”约瑟夫在沙发上开心地笑了。
“我没疯。我有我自己的计划。你等着瞧好了。”茂芳微笑地看着他。“你估计，他什么时候会跟我谈股权的事情？”
“我想会很快的，不会超过三天。”
“好吧，等我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完。你如果真是无业游民，中国的风景不会让你失望的。这里有一百万人民币，你先拿着。”约瑟夫开心地接过了银行卡。
“我知道，你们现在喜欢手机支付，我得研究一下怎么设置。”
“如果不懂，你可以请教你的司机。你在中国的这段时间，他归你了。”茂芳笑着拍拍他的手，邀请他下楼用餐。
下楼时，茂芳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想也没想就挂断了。不一会儿，手机再次响起，她仔细一看竟然是瑞城县的区号。瑞城县——小涧镇，那是个多么遥远的地方啊！
她接起了电话。服务员引导着约瑟夫下了楼。
“你好找哪位？”
“请问是茂芳女士吗？”
“是的，你哪里？”
“茂芳女士，终于联系到你了。我是瑞城县公安局的，我叫辛竹。有一件20年前的案子，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你看方便吗？”
“啊，我现在有客人，不太方便。改天好吗？”
“好的，请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明天吧，明天十一点。”
“好的，请问你有骆冰的电话号码吗？”
骆冰！茂芳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忽然回忆起二十年前的那一天，她在阳光下看着骆冰一步一回头。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骆冰，我也在找他。如果有他的电话，麻烦你告诉我一声。”
电话挂断，她呆立原地。瑞城警察干吗要找骆冰？莫不是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骆冰会不会有事？她脑中无数的念头起起落落，让她意乱，让她神伤。
半晌，她拨通了骆冰的电话。这个号码，她已经四年不曾打过。骆冰，她也有四年未曾见他。
电话接通，并没人说话。
茂芳先开了口：“你还好吗？”
“我很好。”
“你在哪里？”
“在家里。”
“刚才有警察打我电话。是，是瑞城县的警察。”
沉默。
茂芳继续说：“她问你在哪儿，我说我找不到你。”
继续沉默。
“对不起，骆冰。是我不好！”茂芳眼睛的点湿。
“跟你没关系。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你做了你该做的。”
挂了电话，茂芳拿出纸巾轻轻印了印湿润的眼眶。骆冰与她的情绪，两者她都不愿让人窥见。她清清喉咙，活动了一下脸颊的肌肉，走下了台阶。
次日，与辛竹的电话很短。茂芳得知她是问李笑的事情。她除了二十年前的信息，并没有太多可说的。她虽然非常怀疑，派出所说李笑是自杀的论断，然而，她是一个完全的局外人。既无权说什么，更不能做什么。二十年过去，一切都已成尘埃。她没想到自己会有朝一日，对沉案的可能昭雪，有了些许期待。
在骆强坐牢后的五六年间，宋之平一直看顾着骆冰。自骆冰外出打工后，宋之平就再也没见过他。起初，骆冰会偶尔打派出所电话找他。再后来，电话系统经历了两次升级，号码前加了两位，骆冰的电话就再也没来过。
虽然见不着人，宋之平通过每年返乡的年轻人，还是或多或少地了解到骆冰的一些情况。
骆冰坐过牢，被抓时，当地公安曾打电话到他这里了解情况。宋之平很为他心疼，谁愿意看到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一步步堕入歧途呢？然而，那时的宋之平又能为他做些什么？让骆冰回来？小涧养不住人啊。
在小涧时骆冰对茂芳一直很好。大概十年前，听从鹏城回来的人说，他们两人还结婚了。虽然没有讨到一颗喜糖，他心里仍然由衷地为他们高兴。他想，骆冰结了婚定然会安定下来。
茂芳初中毕业前，据说正好有慈善捐款，她进行了手术，身体逐渐摆脱了残疾状态。高考后又以第一名的成绩被BJ名校录取，据说还出国了。
这些消息让宋之平很是欣慰，骆冰那么多年的用心总算没有白费。他这可是捡到了宝。
此时此刻，“宝贝”茂芳娇小的身体，正深陷在一张软椅中，就像被天鹅绒包裹的玩偶。她柔软的黑发懒懒地披散在肩头，手中茶杯里飘出的雾气沾湿了她如剑的眉、如画的眼。她用手轻拂发丝，葱白的食指间红宝石缀成的樱桃戒指分外惹眼。
相比二十年前的样子，茂芳完全成了另一个人。
她呷了一口温茶。檐外，风忽狂忽停、雨时骤时歇，这天气像是个精神病患。她看着玻璃表面被风拉长的雨线，手机里的天气提示超强台风”海马”要登陆了。空气湿腻粘滑，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在鹏城这个四季混乱的都市，她混乱地生活了九年。九年的时间，都没有让她对这座城市产生些许温暖的感情。在冰冷残酷、诡谲莫测的商海里且浮且沉。似乎她已拥有了很多，甚至是爱情；似乎她依然空空如也，甚至是心灵。
当她仍是个残疾小女孩时，她曾费力地昂起头仰望星空，星空美丽灿烂犹如当年的希冀。那时的她，甚至从不敢设想自己能再像一个正常人般行走，却以为自己的未来必然如星光般夺目。
而今，她已经能够阔步前行，虽然仍略微有些跛足。她额头触目的疤痕也在数次手术中变淡、变浅，略施粉黛后便踪影全无。她才华横溢，她经常得到周围男士的恭维，她却总是礼貌地拒人千里。她财货富庶，多少商界精英唯她马首是瞻，但她总羡慕儿时身残的自己，心灵沉静而豁达。
无可否认，没有骆冰就没有现在的自己。她想，如没有他，自己或许会活成一具枯骨。但是，现在的自己很适合被称作一架傀儡，这与枯骨似乎也不惶多让！
“茂总。约瑟夫来电话，他的飞机迫降广州了。他转坐高铁过来大概一个半钟。”助理郗良的声音打断了茂芳纷乱的思绪。
茂芳抬头看了她一眼：“司机安排了吗？来了先带到缤纷，我一会儿就过去。你再问下祁副总，如果方便他们也可以见一面。”郗良说：“祁副总他下午跟米勒公司在开项目会议，恐怕没时间。”茂芳点了点头。
祁尧海副总是茂芳长一届的学长，曾一起做过项目。他口才好，交游广泛，也是无人机技术方面的专家。瑞泉所有高管中，他是唯一一个茂芳亲自从美国请回来的人，九年来一直是市场拓展部的头。
茂芳在宾夕法尼亚大学主修通信与媒体专业。大三时，她就已参与几个初创公司的项目，研究生阶段更主导了一款游戏的渲染引擎设计。后来此款游戏风靡全球，给她带来了第一桶金。
毕业后，她没有丝毫留恋立即回到了国内。她曾任职的Z公司是美国头部游戏制作工作室。她便是在那里遇见了英国人约瑟夫・塞缪尔。年近四十的约瑟夫，不久竟然对她展开了追求。茂芳因此手足无措，但拒绝的态度倒也十分坚决。
回国后，Z公司的技术总监罗杰专程飞到中国劝她返美。
她依然拒绝得很干脆。她说，她的人生都是某个人给的。不回中国，她都不配为人。
她说的那个“某人”就是——骆冰。
骆冰给了她，她的人生。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准确地说，是从十三岁那年开始，便这么认为了。
没想到，罗杰却为她在中国建立了一家公司。这公司就是瑞泉。
为此茂芳非常感激罗杰对他的欣赏与信任。她虽然已有了一定的资本，但是仅凭自己孤军奋战，她势必难以与群狼争夺市场份额。而罗杰几乎提供了她所需要的一切，包括钱，包括人才。从以前的工作组中，罗杰给了她五个人，考虑到中国这个环境，这五人全是华人。
公司中她占41%的股份，罗杰占40%，其余19%作为股权激励。这是美国科技公司常见的股权配置，在这样的股权结构下技术人才，更能踏实地为公司服务。瑞泉公司吃的是人才饭。没有人才就没有了一切。
经过几年的发展，茂芳的业务从游戏到大数据再到人工智能。在数据流中游泳、探索，她如鱼得水。公司年产值上亿，员工队伍中也多了三百余名本土精英。
她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顺风顺水，逐渐在IT界竖起了自己的一面旗帜。但是，渐渐地，她发现这面旗帜原来并不是自己的。
那是在三年前，4G系统即将商用的前夜。她敏锐地发现，以前在美国时曾参与的虚拟现实与增强现实技术，已经接近了她曾经遥望的商业化门槛。她很早就意识到虚拟现实与增强现实技术将是未来的一个趋势。在这个趋势下，二者融合的算法，将成为无数新产品的基础。
一个全新的世界即将到来，而她将有可能站在这个世界的中央！
在她准备在这两个领域大举投入时，为建立新部门拨款的计划却被否决。
当她努力说服罗杰时，却意外地发现原来罗杰在美国的公司已经有了相关团队并且开始了研究。更过分的是，他们用的竟然是她的数据。这些数据一直在她的个人电脑中。显然他们窃取了自己的数据！
她质问罗杰为何要这样做。罗杰矢口否认，并说，他们是一体的，不必分彼此。
她仔细思考了当下处境，似乎拿罗杰没有任何办法。
她当了五年“老板”，最初罗杰的那五人，把持了所有事业处的技术总监岗位，财务权只能他们两人共同才能实施，加之自己的个人数据也被罗杰掌控，这意味着，瑞泉根本不是自己的。她只是个工具。
在不动声色地回溯过往的许多国外业务之后，更多的发现让她心惊肉跳。公司几乎所有与美国合作的项目，知识产权均是与罗杰的美国公司交叉持有。也就是说，她自己埋头苦干的成果，不管将来用于何处，罗杰均可以分一杯羹。
她不只是工具，更是一条自投罗网的鱼。任何时候对方想收网，她和瑞泉立刻会变成桌上的刺身。
在那以后，她再也不在公司做自己的研究。自己家里的网络、计算机设备里都安装了自己设计的反黑客软件。她想摆脱这张网，她需要同伴，可是，即便那些本土员工，她也不敢相信。这个世界里，她能相信的是谁呢？祁尧海、约瑟夫还是……
骆冰！这个名字再次硬梆梆地闯进她的脑海，撞得脑壳生疼。她与骆冰已离婚四年。她将自己最信任的人赶出了自己的生活。
“人生而不自由”，骆冰曾是她人生的保护伞，罗杰曾是她事业的保护伞。但如果你想奔跑，绝不能撑着伞。
她快步走办公室。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在走道回响。这声音会提醒她，她是一家公司的主人，而不是曾经的残废。所以，即便这样走路时腿仍隐隐作疼，她在人前依然坚持着这样的姿态。
通过电梯，她下到地下停车场，司机刘昂已经在等着她了。
十几分钟，车便到了缤纷酒吧。这酒吧是她三年前开的，主要作为员工放松的场所，同时也给自己提供了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
她走进自己的专用包间。刘昂坐在了包间前的卡座。刘昂是茂芳的专职司机兼私人保镖，公司刚开业不久便经骆冰推荐，进了公司。
茂芳亲自挑选了一包耶加雪菲倒进了研磨器。当咖啡壶开始冒热气的时候，刘昂拉开了包间的门。约瑟夫到了。
这是个高大壮实的男人。他原是Z公司的首席财务官。在罗杰另起炉灶后，他主动要求到罗杰的公司负责财务。业界知名的财务官到一家初创企业任职是很罕见的。茂芳猜测，他是为她而转去罗杰公司的。约瑟夫今年46岁，十多年前就已离异。虽然茂芳拒绝了他的追求，但是她觉得约瑟夫是个可以交往的朋友。正因为这层关系，茂芳判断约瑟夫不致于在这件事儿上出卖自己。
这个约瑟夫，是茂芳解开当前局面的关键。她为此已筹划了两年时间。
两年多前，茂芳发觉上了罗杰的当后，请约瑟夫开始记录罗杰逃税的证据。前些天，约瑟夫给她来电话，认为现有证据已经够判罗杰十年了，这才开始向税务局实名举报。
茂芳多次说不必如此，匿名同样可以达到效果。实名举报很可能会葬送约瑟夫在业界的声誉，以致于将来无人敢用他。但是，约瑟夫依然故我，像是一个冲锋的战士。
今天，在这个台风将起的傍晚，他手捧着一束白玫瑰出现在她的身旁。
“玛吉，有五年没见了吧。”约瑟夫将花儿递给茂芳，深深地拥抱了她。
他们身材悬殊，茂芳的头刚到他心窝。她觉得有些不自在，轻轻拍了拍约瑟夫厚实的背。
“其实，你没必要专门来一趟的，约瑟夫。”茂芳一边将花放在餐边柜上，一边说道。
“我必须来。我已经是个无业游民了，不是吗？你必须要给我一份工作才行。”约瑟夫打趣地说。
“好，好，可是你对中国的税法一窍不通。怎么为我工作？”茂芳同样打趣他。
馥郁的咖啡香气，让约瑟夫禁不住拿起杯子品尝。醇厚的味觉让他不禁大加赞赏。
“玛吉没想到你的咖啡比你的声音还美！”
“你回国时，我送你一袋吧。”
约瑟夫想了想接着说：“你可以在美国再开个分公司，或者，我努力学习中国的税务，能行的，相信我。”
“好吧，我相信你。现在说说罗杰。你的那些资料我看到了，几乎没有涉及逃税、避税，你确定他会被关起来？”
“哦，毕竟我是CFO，如果我做的账被查了，那么我就真要上黑名单了。我有我的职业操守。不然我也不用花两年时间。”
“我查到他另一家公司搞了一出庞式骗局，出售根本不存在的太阳能电站。好家伙，一年多时间近3000万美金。这就够他十年的，他还进行了比特币交易2000多万，属于无照经营。这估计五年以上吧。”
约瑟夫有些兴奋，他喝了一口咖啡：“你知道，在美国经济类犯罪只要有钱，就可以与司法部达成和解，不会因此而坐牢。但是，我知道，涉案的银行帐号一冻结，他就没什么钱了。他也将因为他的行为而破产。”
“是的，他贪得无厌，总会受惩罚的。”
“下一步，你的计划呢？”
“收购他所有的专利清单，以及股权。我估计他的钱支付保释金都不够了。”
约瑟夫表现得很惊讶：“你为何还要给他钱？再说那些专利本来就是你的，你还要花钱买？”
“我并不想让他死。我只想拿回我应得的。把价格压到最低，专利到手后，我会将它们全部开源。”
“我看我的小玛吉是疯了！”约瑟夫在沙发上开心地笑了。
“我没疯。我有我自己的计划。你等着瞧好了。”茂芳微笑地看着他。“你估计，他什么时候会跟我谈股权的事情？”
“我想会很快的，不会超过三天。”
“好吧，等我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完。你如果真是无业游民，中国的风景不会让你失望的。这里有一百万人民币，你先拿着。”约瑟夫开心地接过了银行卡。
“我知道，你们现在喜欢手机支付，我得研究一下怎么设置。”
“如果不懂，你可以请教你的司机。你在中国的这段时间，他归你了。”茂芳笑着拍拍他的手，邀请他下楼用餐。
下楼时，茂芳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想也没想就挂断了。不一会儿，手机再次响起，她仔细一看竟然是瑞城县的区号。瑞城县——小涧镇，那是个多么遥远的地方啊！
她接起了电话。服务员引导着约瑟夫下了楼。
“你好找哪位？”
“请问是茂芳女士吗？”
“是的，你哪里？”
“茂芳女士，终于联系到你了。我是瑞城县公安局的，我叫辛竹。有一件20年前的案子，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你看方便吗？”
“啊，我现在有客人，不太方便。改天好吗？”
“好的，请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明天吧，明天十一点。”
“好的，请问你有骆冰的电话号码吗？”
骆冰！茂芳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忽然回忆起二十年前的那一天，她在阳光下看着骆冰一步一回头。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骆冰，我也在找他。如果有他的电话，麻烦你告诉我一声。”
电话挂断，她呆立原地。瑞城警察干吗要找骆冰？莫不是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骆冰会不会有事？她脑中无数的念头起起落落，让她意乱，让她神伤。
半晌，她拨通了骆冰的电话。这个号码，她已经四年不曾打过。骆冰，她也有四年未曾见他。
电话接通，并没人说话。
茂芳先开了口：“你还好吗？”
“我很好。”
“你在哪里？”
“在家里。”
“刚才有警察打我电话。是，是瑞城县的警察。”
沉默。
茂芳继续说：“她问你在哪儿，我说我找不到你。”
继续沉默。
“对不起，骆冰。是我不好！”茂芳眼睛的点湿。
“跟你没关系。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你做了你该做的。”
挂了电话，茂芳拿出纸巾轻轻印了印湿润的眼眶。骆冰与她的情绪，两者她都不愿让人窥见。她清清喉咙，活动了一下脸颊的肌肉，走下了台阶。
次日，与辛竹的电话很短。茂芳得知她是问李笑的事情。她除了二十年前的信息，并没有太多可说的。她虽然非常怀疑，派出所说李笑是自杀的论断，然而，她是一个完全的局外人。既无权说什么，更不能做什么。二十年过去，一切都已成尘埃。她没想到自己会有朝一日，对沉案的可能昭雪，有了些许期待。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