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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民主

    至于第四十章的原内容,大概就是讲述了大明内部的矛盾即将爆发和李贶生准备南下解决太湖地区开始膨胀起来的郁金香危机。

    ——正文内容——

    李贶生曾经听老头子说过一个概念,叫做海盗式民主,或者说海盗共和。

    这指的并非是一群海盗在海外的某个小岛上建国之后,民主讨论什么的,而是指的一种发生在航行于大海之中的船只上的特殊情况。

    同陆地不同,哪怕到数百年之后,老头子曾经所生活的那个年代,一艘船在海洋之上航行,也几乎是处于和外界完全隔绝的情况,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多时候,船上发生了什么,人们是不可能知道的,因此,为了维系一个对大家都有利的基础秩序,船长通常有着极高的权利,来处理矛盾,抑制冲突。

    毕竟在大海之上,一旦船上爆发了冲突和混乱,那么全员死亡的概念将会被无限扩大。在演变为杀戮和暴力冲突后,即使是幸存下来的水手,也难免因为无法继续操控船只或者船只在冲突中遭到了破坏,而被困死在大海之上。

    在死亡的威胁下,一艘船上的成员必须有着极为紧密的组织和严格的纪律,确保人人各尽职守......至少,有什么问题等回到陆地上再说。

    而海盗式民主,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的。

    由于无法像国家一样利用对水手其家人的控制,和用成长时期的教育及本身的文化传统教导而使得水手服从,海盗这一本身就是用利益所聚集起来的群体,是不可能依靠着这种社会制度进行规范和驯化的。

    因此,一部分海盗反而形成了某种怪异且特殊的‘民主制度’。

    在海上时,船长或者大副等人有着极高的威望和权利,他们可以任意处理任何一个在他们看来影响了航行或者有可能引起船上水手矛盾的人,以保证整艘船的平稳和秩序,防止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矛盾爆发的水手们互相厮杀。

    而水手们在海上,也清楚如果失去了船只,他们自然是不可能单靠自己游回大陆的,因此在死亡的威胁下,反倒清楚并理智的推选出他们之中最有能力的人担任船长或者大副,然后将自己的权利让渡出去,以确保有人能够组织起船上的人,防止意外事故的发生。

    公平的分配,合理的职务安排,个人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对于整艘船的维护,检查,修理......人们推选出自己的领导者,而后,领导者对他们说:现在,闭上你们的嘴,然后听我的。

    这就是海盗民主。

    但这不是海盗民主的全部。

    因为海盗民主最为重要和核心的一点在于,当船长,大副被证明对整艘船的继续航行有害,或者已经没有能力继续履行职责的时候,为了生存,水手们必须立刻推翻自己当初推选出来的领导者。

    如果领导者不愿意,那就把对方吊死。

    这才是海盗民主最为核心的一点,海盗不是什么好人,因此,他们不会去妄谈什么和平,人道之类的说法。海盗们绝不忌讳于杀戮,即使是冤杀也无所谓,毕竟相比起一整艘船的人去陪葬而言,杀死一个被冤枉但他的死亡能够带来价值的人,无疑是更加合理的选择。

    因此,海盗民主得以成立。

    当然,这一形式是特殊且不可复制的,事实上,按照老头子所说,在海上航线逐渐稳定,同时大陆上的城市社会愈发繁荣之后,缺少理论的海盗们也不得不屈服于现实,要么在某次劫掠中死去,要么拿着钱当个富家翁,而之后的海盗,也无法在维持这样的体制,那些海盗更倾向于临时性的‘乌合之众’。

    海盗共和国最终还是消失了。

    李贶生对此的理解是,外部的巨大压力,无时不刻的死亡威胁,随时的高度警惕外加上身为船上成员必备的技术要求,才造就了这一切。

    这的确是无法复制的。

    最简单的一点就是,在船只上,船只缺少维护,检查和修理,是可能会沉没的。而一旦船只在海上沉默,那么,所有水手都会死,在这样的危机感下,人们才可能建立起海盗式民主来最大可能的团结和组织起自身。

    可是,对于生活在大陆上的人来说——难道他们还需要担心自己脚下的陆地是会沉没的吗?

    也就是说,海盗们没有最低限度的保障,而陆地上的人们,无论如何都会想着至少他们还能在陆地上生存,没有那种无法抵抗的巨大危机感。

    “顺便一提,我来你们这个世界之前,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无论是合众国,俄国佬还是英国佬,都已经飞到了你抬头所看见的那片星空之上,搞了一些空间站之类的。

    我记得,我来这边之前,合众国那边好像有个叫朱什么家的还提出过,合众国的未来在宇宙里,人类只有全部离开地球,到空间站里去居住,才能真正的实现民主了......虽然到我离开之前,合众国那几个投入巨资建设的空间站也一共住了不到十万人就是了。”

    李贶生大概有点理解这种想法。

    他不清楚星空之中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抬头看看天上就清楚一点,在海上要是船沉没了,说不定几个幸运的水手还能抱着一块木头漂到大陆或者什么海岛上,但如果是那种能够飞到‘星空之中的空间站’,一旦出事,所有人连这种概率极低的幸存可能性都不会有,全部都得被摔死。

    如果能够让所有人都登上星空,那么,在这样的外部危机感下,的确是有可能可以实现前所未有的民主社会的。

    只不过,老头子生活的那个世界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飞上星空......听上去像是那些民间的奇异话本里说的东西。

    “可我们现在搞不出那什么空间站,我们也飞不上去星空,更不可能把全国人都塞到一首船上生活,我们只能考虑如何在现有条件下完成一定程度的民主化。”

    “不是我们,是你们,不包括我,我只是个外来者,我已经干涉了足够多的事情了,以至于你们已经快要丧失自己独自走下去的能力了,所以,是你们,得你们自己来。”

    完整的海盗民主流程是,水手们推选出一个有着足够能力的人作为他们的领导者,船长,带领他们在危险的海上航行中保证安全,然后,当船长失去了领导他们和保证安全航行的能力时,水手们就应该起来,吊死船长,推选出下一个船长。

    老头子可不是被推选出来的,即使后来建立了议会,理论上补足了这一手续,但他仍然不是被推选出来的——当然,这无所谓,李贶生不是那种顽固的要求程序正义的人。

    但是,正如老头子所说,海盗民主的最后一点,并没有被补齐。

    那就是......吊死失去了领导能力的领导者。

    一个老的只能躺在床上,对于国家的统治和管理几乎于零,如今只能依靠过去的威望和行政惯性保持国家运转的统治者,真的还能够被认为具备着领导人们前进的能力吗?

    如果没有,那么,他们的确应该做出他们该做的事情。

    否则,他们连民主的第一步都踏不出去。

    “其实,现在我稍稍有些后悔,毕竟一开始我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些,只是被穿越的兴奋和某种理想能够实现的激动冲昏了头脑,完全不加限制的的对你们进行了干涉,一味的想要实现我自己的理想——结果导致你们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我现在倒是觉得挺后悔的,当年就应该把精力更多的放在变革社会制度上,而不是一味的只盯着经济生产。而且,对你们而言,我也实在有些搞不清楚像我这种穿越者到底是好是坏了。”

    “不论是好是坏,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事实就是,您已经做了这些事情,并且您做的事情已经影响到了这个国家几乎所有人,我们必须在承认这一现实的基础上去进行下一步。”

    “真是乱糟糟的。”

    “您说的,天下大乱,形势大好。”

    “那不是我说的,是我老师说的......不过也是。”

    略微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老人叹了口气,说到:

    “贶生,你是知道这个世界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穿越者的吧。”

    “......不,我不知道。”

    “扯淡。”

    “是,我知道,七年前就知道了。”

    “你知道几个?”

    “两个,不比您多。”

    “怎么知道的?”

    “七年前我跟了您调查罗刹国那边的线,查到了一点东西,我知道了罗刹国那边有个君主,之前统治罗刹国迅速崛起,和您早期的统治风格很像,而且......他出生的时间点和您失去系统的时间只差了三年,加上您去特意调查过那家伙。

    一开始我只是怀疑那人是新的系统持有者,但是,后来我觉得有些问题,很多统治思路对方都有着明显的违和感,不像是一个偏远小国出生的人,哪怕有系统也是。”

    “然后呢?另一个你查到了是谁?”

    “二十年前的叛军...他们没有被彻底消灭,当时禁卫军和西山工人民兵还有水师汇合后,虽然在兵力上超过了叛军,但仍然无力歼灭叛军,我查到了一笔财政支出和边防的军事调动,然后去跟了广东那边的几条走私线,发现,除去死亡和被捕的叛军,大约有六千余叛军最终离开了国内,有差不多两千叛军最终去了一个指定的地方。

    这方面您让保卫局介入了,做了保密,我查的不是很清楚,但我大概清楚的是,据说那些叛军并没有解散,而且在某个当年发起兵变的叛军高层的子嗣领导下,在南边大概是暹罗,澜沧和高棉的交界地建立了自己的势力。

    理论上,涉及到本土之外的事情,应该是情报局负责,虽然叛军涉及国内事务,但本身,二十年前的叛乱在被平定和审判之后,残余的叛军事务就该被归类到情报局管辖范围了,可您仍然命令保卫局封锁了相关的资料。

    我不确定是因为什么,我也不能确定那个据说是残存叛军的现领导者是否和您一样是穿越者,但我可以肯定,您一定是基于某个重要的原因才做出的决定。”

    “你想的是,等我死了之后,你就去想办法找到这两个人之中的一个,然后从他们哪里弄到未来的知识对吧。”

    “您给了我查阅了西山资料库的权限后,我就认为没有这种必要了。”

    “那就是说给你权限之前,你还是有这种想法的咯?”

    “我不认为因为快速的前进而出现问题了,所以就想要停下是什么正确的做法。”

    “......谁知道呢,至少,六十年前,造反可不需要太麻烦,一场小范围的天灾,几百个挨饿的农民就能搞一场起义。而现在,火铳,大炮,完善的国内运输体系还有职业化的军队,如今造反的难度可是大大减少了。

    我很担心啊,贶生,如果再发展下去,而你们又迟迟因为我的原因,觉得没必要走到最后一步,打倒皇帝的话,在过去个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这样不加限制的发展下去,你们造反的可能性,我害怕会被完全抹除。”

    “明明是您说的群众路线。”

    “我说过了,那是我老师说的,不是我说的。”

    李贶生没有低头,没有沉默,没有深思,对于这个问题,他几乎不需要什么犹豫,便能够立刻给出答案来。

    “无所谓。无论您怎么想,这是我们该考虑和承担的事情,像您这样的穿越者因为某种缘故不断的出现这是事实,就如同天灾一样,我们无法寄希望于指责天灾没有道德,不讲人情而主动消失,于您和您一样的人,也是如此。

    或许像您这样的穿越者打乱了本该由我们自己所创造的历史进程,但事到如今,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我不愿意去思考这些无价值的事情,我更希望保住当下的进步。

    而且,您是否太过傲慢了?您干涉了我们,我们承认,但您认为是您做到了这一切,做到了这六十年以来的进步?这是否太过傲慢?

    我们至今都没有良好的通风装置,大批的煤矿劳工几乎不到三十岁就会得上严重的肺病和呼吸病。各种矿洞每年都在发生塌陷事故,冶炼工人每年都有死亡名额,并且即使不死,身体也无法正常感受到温度,苏州,扬州等地的纺织工人,一年要掉几万根手指头。

    农村保障体系保证了富农和小地主的土地不会被士绅大地主兼并,但也使得粮食价格一直被打压到堪称廉价的程度。大批贫农和中农甚至宁愿去城市做工也不愿意继续留在乡下种田——而这数以百万计的农民劳工没有任何的保障,靠着比谁都长的工作时间,比谁都累的工作强度,比谁都少的工资,完成了如今天朝的盛世。

    他们的结局大多数回到农村,供自己的孩子上个学,幸运的能够从此摆脱贫困,不幸的,只会让他们的下一代继续重复他们的命运。

    大多数都是不幸的。

    靠着这些,靠着我们,你们穿越者才得以改变了这个世界,但仅凭你们,是什么都做不到的。您是否太过傲慢了?”

    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那就好。”

    “等您死了,我们会接手,然后继续走下去的。”

    “希望如此。”

    李贶生起身,准备走出房间。

    在走出房间之前,因为持续的交流而显得精力开始有些不振的老人突然说到:

    “贶生,别去管南边那小家伙,但也没必要给他们援助,不要管就好。”

    “为什么?他们可是叛军,当年要是他们赢了,我说不定也会被杀。”

    “他们自己可不认为自己是叛军,而且,你猜得没错,那小家伙和我一样,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只不过我没有和他交流过的,但是......他走的路子,是我曾经也想走的,让他去做吧。”

    “什么路?”

    老人笑了笑,说了个李贶生有些陌生的词汇。

    “爱和勇气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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