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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初露端倪

    次日天气晴好。颜朔此人,花钱真真大手大脚。只要路遇乞丐必施以恩惠,是以路边行乞之人对之喜闻乐见。也难怪颜夫人不喜欢颜朔,清辉整日只把颜朔往家里拖,这颜朔是出了门就撒钱,撒得不多还不高兴。

    行至山石树木溪流间,要过溪。水声潺潺,绕着卵石顺地形而下,清澈明亮。东方一白一马当先,踏着岩石,过溪去了。

    颜朔虽然对东方再像耗子见了猫一样,但仍旧害怕,躲在李不渡身后目光猥琐中带着一丝防备。李不渡哭笑不得,只好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我师弟?别人见了他喜欢还来不及!”

    颜朔偷瞟了一眼前面一袭蓝衣,轻快敏捷的东方一白,低声道:“他…他太阴了!”

    好吧。李不渡只道是颜朔受惊过度,东方那一夜毫无收敛地言论吓到了他。

    众人走了一天,到了所谓的西城乱葬岗,东方一白和李不渡撇了一眼,就知道来错地方了。虽然这里鬼气也重,但尚且在正常范围之内,普通人的阳气自可抵御,更别提将普通人染成那样。

    “你为何会记得你在乱葬岗?为何别人都不记得去了哪里?”东方一白疑惑,那几人千真万确说是自己完全不记得自己去了哪里,只是冥冥中记得一些香艳之事,而无尘,暂且信他与鬼有缘,因此根本没被女鬼掳走。只有颜朔,信誓旦旦。因此不由不叫人怀疑。毕竟那日当晚,他还在客栈中遇到李不渡,客栈四周却没有什么乱葬岗。

    颜朔急道:“我记得,我说记得就是记得!”

    众人好歹将今日的忙碌当作一次秋游,并无不满。到了颜府,天色已晚。小厮推门而进,只见以老人拄着拐杖,穿着紫红衣衫,头上花白,身后跟着侍女,一见到颜朔,便上前拉着颜朔的手笑眯眯道:“盈儿,可算是回来了,要奶奶好等!这念书念得也太辛苦了,瞧瞧你,都瘦了!”

    “欸,奶奶,下次我得早点回来,不能要奶奶在外面吹风啦!”颜朔顺着老太太的话,说道。

    那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身后的一行人,走上前,拉住东方一白的手,在手背上拍了两下,笑得更加灿烂,道:“阿英也来了,阿英也是好孩子!欸,你怎么和小盈一起回来了?朔儿呢?这,这不是清辉么?”

    “欸,奶奶,小少爷在温书么,英公子是来找小少爷弹琴的!”清辉弯腰道,说着朝老太太的侍女使眼色,侍女也回了个为难的神色,仿佛在说老太太要出门我怎么拦得住。

    “你别哄我开心啦!朔儿这孩子几时念过书?还不是在那里琢磨他那个破琴。噢呦!这么一说,朔儿都好久没给我弹过琴了。书么,不念就不念,我就喜欢朔儿这孩子!”说着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哎呦,婆母今日怎么好容易出来透透气,天晚了,再不回去就该着凉了,我吩咐厨房做了婆母爱吃的桃花酥,婆母快随我来尝尝!”颜夫人带着侍女,满面笑容地赶来,一边请一边拽地要将老太太带走。

    “好好好!难得你有这份心了!盈儿,你这些日子可得用功些,那群英会…”老太太话还没说完,就被颜夫人打断了,“盈儿这些日子可用功了!老太太您啊,就安心享福,别操心了!”

    颜夫人一边说,一边示意颜朔快走,颜朔本来还有些发愣,清辉见状,拉着颜朔赶紧走了,众人跟在他们身后。

    “对不起啊,我奶奶老糊涂了…”说着飞快地看了东方一眼,似有歉色。

    “师父你什么时候改名了?”李不渡小声在东方一白耳边道。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曾改过名?”东方一白小声回复道。

    其实他们二人都是调笑之语,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颜老太太是老糊涂,认人认错了。颜朔和颜盈是兄弟两个,自然有七八分相似,老太太又能认出清辉,可见没有完全糊涂。而在场的这么多人里面,老太太只跟东方说话,还叫他阿英,那么只能是东方长得和他们口中的英公子相像,才能使得老太太认错。

    这么一想,那颜朔醒来一见东方便惊骇大作,言语混乱,颜夫人对东方也是千般万般的不待见,看见东方就跟浑身不舒服,大概也是因为东方长得太像他们从前的故人。看老太太的表现,故人跟他们此前还算交情甚好,只不过不知道这故人跟他们生了什么嫌隙,使得一家人即便见了长得相似的人,也如眼中钉,肉中刺,浑身不适了。这也难怪,当晚他骂了颜朔一顿,颜朔不但不反感他,反而反感东方一白。

    是夜,东方依旧不守夜,他怕颜朔一觉醒来再看见自己,再精神错乱,再不轻不重的来两句话,一个大气没喘上来,那因酗酒成性本来就虚弱的身子骨直接被吓散架了。

    如此一来,只能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利用茶余饭后,多方打探。

    二人拼拼凑凑,就凑出个故事来。

    十二年前,颜朔十五岁,彼时少年气正盛,喜好交友游乐,别人吟诗作对,他便以琴声相和。不久便遇一才子,名唤齐英,此人也是个才华横溢,惊艳绝伦之人。每每谈及,众人必加一句,如颜家大郎一般英年早逝,果真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此人写诗、作文、抚琴样样都会,所以颜盈对他也颇为欣赏,如此一来,齐英和颜盈也成了至交好友。言及于此,众人必又要加一句,齐英此人虽然涉猎颇广,却不精通,论作文,不如颜盈,论弹琴,将将能和年仅十五岁的颜朔相平,但即便如此也高出常人了。及至颜盈在群英会一展才华,临场做成《苏菡传》,声名远扬,前来拜会祝贺的人踏破了颜家门槛。但齐英嫉妒颜盈的才华,从未出现,也从未道贺。一次酒局之后,颜盈毒发身亡,横死家中。而齐英也在半月之后暴尸荒野,直至河水将他的尸体带回遇仙桥下。第二日一早,颜朔看到了早已腐烂不堪的尸体上的穗花,从此一蹶不振,整日饮酒作乐。颜父大受打击,长子突亡,幼子顽劣,深感人生无望,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从此遁入空门,再不归家。

    此中关节,不足为外人道。但当时街头巷尾,上至九十老妪下到十岁孩童,都猜测齐英嫉妒颜盈的才华,下毒害死颜盈,逃亡路上遇难,上天怜悯颜盈,彻夜的流水将他的尸体送往遇仙桥下,以慰颜盈在天之灵。从来颜朔就是和同榻而眠,秉烛夜谈,更甚者,传言他们耳鬓厮磨,有断袖之癖。而短短一月之内哥哥和齐英都撒手人寰,何况亲眼见其死状凄惨,一时间大受刺激。随着颜老爷离家远行,颜朔街头巷尾地买醉,众人也将此流言压回箱底,绝口不提。

    “原来此中还有这样一番隐情。”

    “真是….”

    这一日走到城东乱葬岗依旧是一无所获。

    只听无尘来请二人吃饭。

    第三日。

    在城西南处。时值正午,阳光普照。与城外一酒楼坐下。

    众人也不知道颜朔平时身上到底又多少钱,在城北的乞丐中撒了一阵,又能请人吃饭。

    其实李不渡和东方根本不需要吃饭,但是为了一切不把这个胆小的公子哥吓着还得吃。

    “嚯,好辣,快给我杯水!”凤鸣青夹了一口菜,被辣的眼睛和笔尖通红,连忙要水。

    清辉连忙去端了杯凉水来,给凤鸣青一饮而尽。这一接一饮之间就是一股侠气,李不渡在心里不忍赞叹道。

    东方眉间微挑,只跟颜公子浅浅说了一声便下去了。李不渡也感觉到整个酒楼的鬼气加重。难道那或者幼小或者年轻或者成熟的黄衣女终于要出现了,但愿一次只来一个,说着便也要起身。

    “欸!你去哪?”颜朔呷了一口酒,问道。

    “我…”李不渡大脑飞转,“有不对劲,我去看看。”

    颜朔打了个冷战,抢道:“不行!你们得保护我!”

    李不渡撇了颜朔一眼,走不走肯定不是颜朔说了算的,大不了把他的钱还他,但是这里一个和尚一个女人都是凡人,要是黄衣女鬼同伙甚多,这楼上还有许许多多的来往行人,恐怕都不是对手。既然师父走的时候没多说什么,自己留在这里也未尝不可,等到打起来了再去支援也不迟。想到这里便坐下了。

    “唉,我说,你们一个一个的这么闷,都没人说句话陪我解闷!”颜朔看了一圈,一个女侠,话少,一个和尚念经听不懂,还有一个李不渡,还能说上两句话。

    “欸!你叫不渡,他是个和尚,你们真是有缘哈哈哈!”颜朔调笑道,夹了两口菜,笑呵呵道,真是看不出来他又哪一点害怕,东方在场的时候他畏畏缩缩不敢说话,不在场的时候就又变成了一副荤素不忌,酒肉寻常的公子哥。

    “不渡就不渡吧。”李不渡低声道,目光追随着东方的身影,没太在意颜朔的话。

    “起火啦,快跑!”楼下一男子粗着嗓门大喊道,话音刚落一股浓烟便从楼道钻了上来,众人纷纷起身往楼道挤去,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尖叫声,咒骂声迭起,浓烟穿过众人的头顶钻到二楼。颜朔顿觉刚出龙潭又如虎穴,一个酒鬼哪里挤得过常年在外行路的货商?只留着清辉两头急得手足无措。李不渡推开窗门,看了看楼下青草连绵,揪着颜朔的衣领一手撑着窗框一手把颜朔甩了出去,颜朔自然是从被李不渡揪着领子开始鬼哭狼嚎的就没停过。李不渡翻了个白眼,飞身而下,颜朔刚落地就躺在地上嚎叫,李不渡踢了他一脚:“喂,别嚎了,赶紧起来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

    凤鸣青也是一身的好功夫,直从二楼的窗户也是轻功跃下,朝李不渡点了点头,道:“我没有李公子这样的好功夫,无尘大师还在上面。”

    李不渡:“姑娘在这里护住他就好,我去救火。”

    看了一圈应该是楼下厨房起火,现在人手不够,去河边取水就好,此刻也没空去想师父到底在哪,只是帮着众人一起挑水灭火。

    及至结束,李不渡在一颗黄澄澄的银杏树下找到了四人,清辉和无尘的身上还有尚未散去的焦糊气味。他师父不在,刚刚场面胡乱,也并未看见师父的身影,等了这许久也不回。这里的鬼气也不似之前重了。肯定是师父把那鬼女带走了,以免这里混乱情急,易生祸端。李不渡撇了一眼三人,一个抱着剑,衣红如火,一个捻着佛珠,岿然不动,一个还在给颜朔顺气,李不渡道:“你们带着他们先回去,我去找人。”

    找谁,李不渡不用明说大家也知道。

    “不行!”

    李不渡一听差点发火,想把碎银摸出来甩到他脸上说老子不干了。还好颜朔紧急加了下半句,道:“我也要去!”

    李不渡火消了一大半,起码不是拴着自己强迫自己继续保护他,心说但是你这样的去了除了添乱能干嘛?到底要怎么拒绝他呢?

    清辉一边给颜朔捏肩,一边劝道:“少爷,这位公子l有功夫在身上,肯定没事的,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天晚了,不回去夫人该担心了...”

    其余二人也不开口,但内心还算赞同清辉的说法,就这么看着颜朔。

    “不行!我要去!你,回去告诉我娘,我跟他们一起去!”颜朔突然强硬起来,眼一瞪,心一横,打定主意要一起去。

    没有人知道他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毕竟世界上酒鬼那么多,没必要非得去理解。凤鸣青轻轻叹了一口气,显然是不想以身涉险。

    “你们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

    清辉的脸扭得就要哭出来了,凤鸣青揉了揉太阳穴,无尘没什么动静。

    颜朔一看,全都不想他去,身子一矮,抱着李不渡的大腿,使劲蹭到:“求求你了,带我去吧!”

    清辉一见,也身子一矮,哭道:“少爷,不是我不衷心,现在不是玩的时候啊!你说你去能干什么呢!还不是叫咱们担心吗?太太,老太太都指着少爷呢!老爷说不定什么时候也看着少爷的份上回家呢!我求求少爷跟我回家吧!”

    “我不回,要回你回!”颜朔甩开清辉的手,决绝道。

    李不渡把颜朔从自己腿上掰开,道:“好吧,那你快点起来。”颜朔如释重负,果真轻快地站起来了。

    “二位要走要留都自便吧。”李不渡冲无尘和凤鸣青道,清辉已经被颜朔打发回去通报家里人了。

    “我去。”凤鸣青道。

    “受人之托,必当忠人之事。”无尘的声音平静和缓。

    好吧。李不渡按了按太阳穴,真是太痛苦了。

    于是,少了清辉一个人,剩下的人就这么一齐上路了,时至深秋,很快天就黑了。李不渡和凤鸣青举着火把,乱葬岗附近树林茂密,显得鬼影重重,不时有几声鸟叫,更让人觉得静得可怕。

    “咦?这什么东西?”众人一起扭头看向说话的颜朔。颜朔缩了缩脖子,指着地上道:“我踢到个东西。”

    李不渡扬起火把照亮颜朔脚下。

    白色的纸钱当中,躺着一把剑。

    “这把剑好像是,东方公子的?”凤鸣青轻声道,她自己家里就是铸兵器的,李不渡用一把木剑她觉得奇怪,但东方的剑,她看剑鞘就知道是一把好剑,银色的剑鞘上镶着绿色的小块宝石,在火光照耀下华美异常。

    “是。”李不渡听她的意思,敢情她是觉得东方已经遭遇不测了。他猜东方身上什么也没有,只能放下一把剑来引导自己,只是没想到这颜工子说什么都要跟来,这才带了这许多人。李不渡捡起那把剑,又在众人诡异的目光中捡了好几把纸钱塞到身上。

    “这...这也没必要吧...”凤鸣青一脸诡异地看着李不渡,那眼神好像在说,再穷也不能做这种事吧。

    “有用。”火光照着李不渡的脸,李不渡不知道是自己的脸热气照的发烫还是本身就在发烫。要是东方,肯定是能一脸正经的做完这件事情,再一脸正经的解释。

    一行人继续行走,走着走着,颜朔又道:“等等!”

    这里的鬼气已经很重了,颜朔这一叫又是把李不渡吓得眼皮一跳,问道:“又怎么了?”

    “我那天,就是在这磕...磕了一晚上...”东方的脸棱角分明,在火光之下半明半暗中又添了一丝戾气,颜朔见李不渡眼神不善,怯道。

    “那应该就在这附近了。”说道这里,李不渡突然感觉脚下一软,有个洞!

    李不渡还没来得及拿火光照射,旁边的凤鸣青就在“啊”地一声中滚了进去。是这里没错了。上面也有人,下面也有人,李不渡心力交瘁,道:“你们俩留在上面等我,我要是没出来你们就先回去。”

    “不行!在这种地方千万不能分开走,不然会死得很惨!再说,再说清辉已经回去搬救兵了,我娘知道了肯定会叫人来救我的!”不知道为什么,颜朔突然伶牙俐齿了起来,无尘也不说话,看来他也想下去,东方跟李不渡讲了无尘的事情,李不渡心知他肯定也想去看个究竟,放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二世祖在上面恐怕明天出来就是给他收尸了,就算自己不下去,他这铁了心要下去大可以跟在后面。

    “下面怎么样?”李不渡见洞里还亮着,心知火把没熄灭。“不深。”凤鸣青的声音传来。

    李不渡听完便揪着颜朔的领子,把他往下一扔,又让无尘慢吞吞的自己下,然后自己再最后下去。

    洞不长,李不渡几乎没有这么攀着洞壁就下来了。下来之后他心道不好,没有凤鸣青。好在下面是个单行通道,连个分叉都没有,只能简单粗暴地往那唯一的方向进发了。

    洞壁潮湿滑腻,墙上还有不少人手指宽的小洞,密密麻麻十分恶心,加上洞内的腥味和腐臭味,简直要人一下来就想吐。

    “呕——”

    这下洞里又多了颜朔呕吐物的味道,三人只得往前走,之间一个红色的身影在前方逡巡,正是凤鸣青。这里的鬼气太浓,李不渡无法分辨她身上是否沾了鬼气,只是言语试探了两句,就按下不表。

    “啊啊啊啊啊后面怎么,怎么下雾了?”又是颜朔,颜朔走在倒数第二个,又爱东张西望,但是李不渡此时却不得不赞他这望得好,因为是单行道,他们又是从后面来的,所以自然不会在意自己的来路上是什么情况,此刻从他们的位置朝后望去,浓雾已经占满了整个通道向他们袭来。

    “快走!”他道,虽然他不知道这个雾里是什么东西,但是无缘无故突然出现这个点已经足够叫人不安的了。

    滴答一声,李不渡感觉自己的手上一亮,火把上也发出呲呲的声音,一滴紫色的水滴落在手上,这水滴没有从他的手上滑落,反而渗入了他的皮肤内部,而原本的皮肤呈一片紫色,李不渡闻了闻,是一股腐臭的气味。

    有毒,李不渡心道不好,这种毒对自己应当是没什么作用,虽然因为仙气的逸散自己身上的仙气会越来越稀薄,但是只要仙体还在,凡间诸毒应当是无法伤他的,即便现在有皮肉伤,过段时间就会自己痊愈,但是对他后面这群人来说就不一定了,应该扯个谎让他们先回去了,凤鸣青突然惊呼了一声,“怎么回事?”

    李不渡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感觉双腿灌了铅一样越来越重,而雾气的扩散也越来越快,扑面而来,李不渡只觉得两眼一黑。

    一边后悔没喊一句师父救我一边陷入了昏迷。

    再睁眼已经是一副完全不同的景象。身周树木算不得葱茏,他有一瞬间怀疑了自己是不是回到了月白峰,很快就否定了。

    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他无法控制。他发现“自己”是晕倒的,视角非常低,然后才爬起来,看了看手,又看了看腿,最后才站起来走路,往山上山下看了好几眼,才决定往上走。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直接被迷晕了然后夺舍了别人?他在仙界也听闻过这种奇技淫巧,但都是在秦墨他们聊天的时候一笔带过,从没想过这些居然是真的。这里是什么地方?夺舍起码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吧,他现在的状况难不成和原主人共生?

    他惊悚地发现,这是个女人是身体,难怪他觉得即使站起身来视角偏低,非常难以习惯。虽然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但是他仍然控制不住地觉得裆下一凉。

    走走停停地上了山,他发现前面是一片平坦的空地,三面围着白色的栏杆,这是一座寺庙。此刻已经是傍晚时分,夕照给平台两边的竹林都染上了金光,寺院的牌匾上写着“慈山寺”三个大字,在夕阳余晖中熠熠生辉。往里是烟雾缭绕的香炉摆放在寺院的正中,金光落在佛寺塔顶,时间仿佛在青烟中静止了,成住坏空,涅槃寂静。

    是杀神幻梦。薛泽平曾经对他说过,他们的代理宗师雾梦仙人非常擅长此道,先引人入梦,麻痹你的神魂,在某一个瞬间对你用杀招,这样魂魄已死,尸身毫无损害。其实这种事不能说叫死,从外表来看,更接近沉睡。因为这样的人并不会变成所谓的晶魄,只有外人刺破其心脉的时候,才能叫真正的死亡。这是一种非常歹毒的手法,但是失传已久,雾梦仙人也做不到梦中杀人,顶多就是让人失控,因此许多山门秘地就是用这种方法设置禁令的。但李不渡从来没有遇到过真实的杀神幻梦,此刻算是见识到了。

    为什么没人?那视角左右切换,像是在张望。

    不久一个小沙弥从缭绕迷离的烟雾中走来,那是一张李不渡极为熟悉的脸,虽然他早有预料,但不得不说,无尘年轻的时候还算是的俊俏的小生。杀神幻梦现在无法杀神,但是它还有一点及其恶心的地方,就是整个梦境,都是闯入者的梦境,如果你跟别人一起去,不幸被选中成为那个幸运儿的话,那么等梦醒之时,你就已经没有秘密了。

    看来无尘就是这次的幸运儿,李不渡一边庆幸,一边在想到底怎么从这个梦境出去。他不知道梦境里的时间流逝是不是和现实一样,好在杀神幻梦的弱点在于,在入梦时分肉身不能受到剧烈的刺激,不然就会立刻醒来。除非梦主人能在不知不觉中断他心脉,不然此刻对他造成任何伤害无异于脱离梦境。这也意味着,他大概率得指望着东方能发现他们,或者他们其中一个人能发现这个梦的解法,不然他还真的有可能等到最后的杀招发起。

    “女施主是来祈福还是来还愿的?”小沙弥笑道。

    李不渡判断自己肯定是摇了摇头。

    少年无尘皱起眉头,道:“无论哪种,女施主还是快些好,我要关山门了。”

    少年无尘还没有现在这么淡然和视一切为虚妄的气度,明显是想直接关门,语气也不那么和缓。

    女人拉住了无尘的衣袖,吓得无尘连连后退,脸红到了耳根,道:“女施主到底所谓何事?”

    李不渡发现自己的这一副身躯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难不成,是个哑巴?这跟无尘说的话对不上啊?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有个大和尚过来了,似乎是来找无尘,看见这一番境况,便把女人请进了寺庙,找了一间空厢房,住了下来。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端一碗素面。”无尘关门前留下这么一句话。这是一间极为朴素的屋子,只有床铺和一张桌子,床边开了一扇窗户。此刻“他”就坐在桌边,四处打量,不一会,无尘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进来了。

    女人吃完了素面,无尘终于从碗汤里看见自己的相貌。这张脸实在算不上好看。若说长相倒还清秀,但左脸眼睛上下有一道蝴蝶形的黑斑,初见必是要将人吓一跳的。但原主却盯着这碗里的倒影凝视了许久,李不渡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跟她对视,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种,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方的惶惑,这样的惶惑,李不渡很熟悉,不久之前他在另一个人的记忆里,看到了这种惶惑,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方生。

    看来这又是一个所谓的被驱逐出仙界的人。李不渡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所谓的鬼,大部分是由那些喝了截魂汤又被赶回人间的仙形成的。那么为什么仙界要派人来人间,似乎变成了显而易见的事情。正当李不渡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他发现无尘站在门外偷偷地看她,那是一个少年人特有地亮晶晶的眼睛,和特有的好奇。她也毫不避讳,就这么直勾勾地看了回去。

    一连几天,这个女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要么她是个哑巴,要么她还没能从截魂汤给人带来的失忆与无知中重新振作起来。她此刻在寺院内做些洒扫活,都是非常简单的事情,由无尘这个年轻的和尚带着他一起。无尘已经把她当作了一个哑巴,把自己内心的不解,对佛法的参悟,和对方丈的想法都和盘托出。李不渡觉得挺稀奇,为什么年少时的那么活泼好动嘴巴根本停不下来的一个少年,能变成这样沉默寡言的僧人。时间对人的盘剥果然不仅仅体现在皮肉的衰老上。

    所以,当她有一天出声的时候,不仅李不渡,无尘也被吓了一跳,满脸通红。

    “我是谁。”这是她跟着无尘扫山门外的落叶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大概是得益于无尘每日的絮叨,她终于开口说话了。李不渡觉得这场面有些似曾相识。

    “你原来会说话!”无尘捂着胸口,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李不渡非常理解少年无尘的心情,毕竟他把师兄的坏话都说尽了。

    “嗯。”女人的语言功能果然还是没能彻底恢复,只是浅浅地嗯了一声。

    “你不会把我说的话说出去吧?”无尘惊恐至于履带祈求地问道。

    女人摇了摇头。

    “那就好!”

    “我是谁?”女人又发出了同样的疑问,李不渡这才发现以她的声音应该是比无尘大上十岁左右,从脸上其实不太能看得出来。

    无尘见她每次说话都不超过三个字,料想她肯定没可能在外面乱讲话,也就放心了不少,道:“你是谁得自己想,你是我关山门的时候发现的,我们这没人知道你是谁。”

    “嗯。”女人的回答依旧浅淡。

    日子依旧平平无奇,随着女人的言语能力越来越接近正常人,寺院里的人觉得她总是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只有一个人例外。无尘是寺院里最小的和尚,只有女人才陪着她。因为女人第一天上山穿着红衣,所以寺院里的众人都叫她“红姑娘”,但无尘从来不这么叫。

    又过了一段时间,李不渡突然发现事情往不对劲的方向发展。她身边的蛇越来越多了。李不渡无法想象她在仙界到底修得是什么道,是否到了人间还是有一样的影响。蛇被看作是一种不详的象征,带来灾祸。起初,红姑娘也非常害怕,但蛇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一日,她醒来,发现厢房的窗户被打开了,大约是觉得手上一股寒凉,抬手便看,没想到一条青色的小蛇圆头圆脑,趴在她的右手上,两只黑色的眼睛映着窗外晨光,竟有几分姗姗可爱。李不渡自然是要被吓晕过去了,他怕这些东西,还以为是幻梦的杀招终于来了,但他仍旧没办法控制这具身体,只是因为他对蛇的记忆实在太不美好了。

    “姐姐,吃早饭了。”无尘在门外喊了一声,他对红姑娘的称呼已经变成了姐姐,总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叫。

    “姐姐给你看一样东西!”红姑娘将袖子一捋,一条青色的小蛇赫然在目,与她细腻白嫩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啊!”无尘被吓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最后又变成红色,他挠了挠头,问道:“那你想起来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了?”

    红姑娘摇了摇头:“没有!”

    无尘喘了口气。忽而又转头道:“寺院的蛇越来越多,不会是因为!”

    说道一半,他突然住口,小声道:“师父和师兄都不堪其扰,这后面有个村庄,你去…你去那里养蛇吧。”

    “养蛇?”

    “嗯,市面上有人会买一些毒蛇入药,但是很危险…”无尘这个少年果然还是思虑太少,这会又想到危险的话,显然觉得刚刚那一番建议十分没脑子,又道:“太危险了,还是算了。”

    “我不怕。”

    不说原主了,连李不渡都发现蛇对红姑娘非常的乖顺,但凡是条蛇,无不乖顺臣服。就像皇帝在外,别人见了都得跪下那个样子。

    李不渡心想此行不虚,原来如果在仙界有什么本事,到了人间还是会有一点点用处的。

    听了无尘的建议,红姑娘明显是心思微动,没过多久,就找了了一份活计,可以边做工,边养蛇。出门那日一开始是阳光晴好,走到半道上居然下雨了,连李不渡都要说一声运气太背。

    找个树林茂密的地方,躲雨躲了一阵,就听到山路上有人啪啪啪踩着水花下来了。

    “你人呢?听到就回我一声啊!”无尘的声音从山路上传来,从青松翠柏的间隙里传来,犹如人间仙乐。

    红姑娘十分高兴,也不顾此时的雨势,伸着手走到山道上,喊道:“在这呢!”

    “等我!”

    无尘踩着水花,沿山路小跑,激起的水花将僧衣的衣角打湿了一片,只是他浑然不觉,只是一手撑伞,一手抱着怀中的伞,一路兴冲冲地跑来,脸颊上还有两团红晕。

    “你不做功课么?今日不去念经吗?”红姑娘问道。

    “今日…今日不用!”无尘的个子还没有后来那么高,站在上一级台阶上正巧和红姑娘平视。小和尚面容十分清秀,又是红扑扑的,只让人觉得美好,他喘两口粗气,道:“我来给你送伞,你放心,我一有机会就下山看你!”

    “谢谢你的伞。”红姑娘道,“你放心,我日后一定时常上山!”

    无尘一张脸洋溢着喜悦,“真的吗!”

    “真的。但是我现在要下山了。”她找到了一份粗使丫头的差事,每日浆洗衣物,干些粗活累活。但主人家里一定是不能养蛇的。她还要回到山林来。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你想起来了吗?”无尘问道。

    她缓缓摇了摇头。

    “那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好不好?”

    她点点头,李不渡从她点头的幅度来看,她应该只是非常轻微的点头了。他觉得原主一定是一个非常淡漠的人。

    “就叫,伽蓝吧。”

    “什么意思?”

    “我刚念到的,是一个很好的意思。”

    “那我走了。”

    山下的生活如出一辙,兴许是因为脸上的胎记,没有多少人喜欢她,主子也不会太想看到她,只要她的活计一做完,便返回山林,去看看自己喂养的蛇。每每回去,就会采一些当季花朵,送往寺庙。

    还有一件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对着洗衣之后的水盆发呆,对着一去不回的溪流发呆,李不渡总是看着那张脸,看到那张脸上的神情。她一定不是在为自己脸上的胎记发愁,也从没有为了别人的嘲笑挂怀,她从始至终,似乎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我是谁。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因为她永远也想不明白,听方采诀和秦墨说,有些人想了几百年也没有想明白这些事情,否则哪里会有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求而不得呢?她看起来一定是一个神秘的人,不在乎容颜,不在乎年龄,不在乎他人的闲言碎语,即便是她有些在乎的,比如蛇,比如无尘,那也只是因为她觉得那跟这个问题有莫大的关系。

    一日,风沙之后,万物被盖上了一层黄沙。伽蓝围着头巾,踏着秋色,进入寺里。

    天空显得格外的苍白,佛像也不再像从前那么熠熠生辉,小沙弥长成了一个俊秀少年,身上依旧穿着僧衣。

    “我要走了。”

    “去哪里?”

    “我不知道。”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漫山遍野的尘灰簌簌落下,伽蓝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但是也有一双悲伤的眼睛。她举起手,一条青蛇从她食指与拇指间的缝隙缓慢钻出,昂了昂头,“我不是一个正常人,是你给了我名字,告诉我应该怎样生存,但我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你愿意给我走吗。”

    无尘语塞了。眼前的人神秘莫测,越神秘的东西越让人着迷,让人宁愿放弃自我而选择追随一身。刹那之间,身前仿若有两条路,一生注定只能走一条。

    “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无尘的眉心微蹙,“你说得那些有什么重要的,留在这里,就这样不是很好么?或者,你也可以嫁一个如意郎君…”

    伽蓝摇了摇头,她听说中原热闹,人口众多,消息灵通,尤其是江南地区,总而言之,越富庶的地方,消息就越灵通,她想去看看,为什么她会是一个毫无过去的人。

    “你想跟我走,对么?”伽蓝看着她。

    无尘的眼睛忽地一下瞪大了,道:“你说什么?”他的表情复杂,窘迫有之,难堪有之,羞惭有之。

    “戒律清规,当真那么重要么?做人,合该快意恩仇,高兴的时候就高兴,伤心的时候就伤心,这样才是人啊。”伽蓝歪着头,那绿色的小蛇似乎也和主人心意相通,钻进它的衣袖里了。

    “重要!就是重要!”师父的那些教诲言犹在耳,他觉得痛苦,但是无可奈何。

    “你不跟我一起走,我会伤心。”

    但是李不渡已经知道了结局,也许事后无尘会后悔,当初能够再勇敢果决一点就好,但因为一瞬间的犹豫就后悔一生的事太多太多。凡人的一生太短太短,可是这短暂的一生,也能攒下数不清的懊悔和遗憾。

    伽蓝依然用着伽蓝的名字,但李不渡觉得她并不伤心,云游四海,结识各种有趣的人,看到各色美丽的风景,她一定是一个快意恩仇的女孩子,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女孩子在仙界的曾经是什么样的。直到来到所谓的繁城,也就是李不渡他们所在的城市。她住店当晚,劫匪当道,这个生性如风一样的女孩子,就倒在了利刃之下。

    就是现在!劫匪的利刃就是杀神器,李不渡依旧沉浸在故事里,直到看到劫匪破灭而入,他举刀反抗,短兵相接,声音算不得悦耳,鏖战之后,随着锵地一声,手上的佩剑成为碎片,幻境的场景犹如尘埃散去,他依旧在来时的路上,只是脚下竟然有水。

    凤鸣青也在,李不渡摇醒她,无尘和颜朔都已经不知所踪了。

    “他们两个我来找,你先出去。”李不渡神情严肃,往回看,岩洞里的雾已散去,洞壁上挂着水珠,又叮嘱道:“出去的时候当心点,尽量别碰到洞里的水。”

    凤鸣青也意识到这里不是普通人能闯的地方,刚从梦里惊醒,略带呆滞的点点头,活动了下筋骨便踉跄着往回。

    李不渡松了口气。起码现在安全了一个。

    点起洞中的火烛,李不渡发现前方的石壁上是出现了刻文。他从小没有经受过具体的文学方面的学习,对颇为复杂的文章也只能抓耳挠腮,所以他每每看到长篇文章都不免头疼,只是此刻刻文里或许有什么线索,只得硬着头皮看下去。

    墙上的刻文写得是一个人的一生,刻得歪歪斜斜,显然不是专习雕刻的工匠,而且越往后刻文越潦草,印记也愈加浅淡。李不渡余光中,一抹红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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