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终得脱险
想到这里，李不渡掏出手里的纸钱，开始写符，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先写两个，等这俩打起来了就一人脑门上贴一个，给送回鬼界去。
理论上，同时贴上李不渡还有胜算的，但是…这大概也只存在于理论上了。李不渡祈祷两鬼斗得精疲力竭，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柜中鬼似乎听到他这心里的小算盘，只听刺啦两声，柜门被撕了几个大洞。黄衣女见状，身侧又伸出几只手，往后抓去，刚好又把那柜子抓出了几个大裂口，那柜中之物就这么从洞里钻出来了。
李不渡血一下冲到头顶，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天旋地转，嘴唇发颤得叫了一句：“师…师父？”
他师父怎么变成这样了？还能认识他吗，身上也鬼气冲天的，难不成他今天还得大义灭亲？他忽然明白过来，之前墨琴说得极阴之人，恐怕不是他们三人当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他师父。只怕是鬼魂中的一些想要东方那具身体，而另一些想继续留在自己原先的身体里。
东方一白眼中是一片混沌的黑色，听到李不渡那一声发颤的声音，歪头望了李不渡一眼，他浑身的皮肤都已经是龟裂的，里面翻动着红色的，沸腾的血液，那女鬼的手段也不差，何况她又多生了两双手，下手又脏又狠，东方虽然避让，但衣服还是糟了毒手，被划开了几个大口子。李不渡再也没空思虑，将手中的银剑一掷，稳稳地落入东方一白的手中，他也没空闲着，乘着东方一白和女鬼缠斗，将刚才的口子咬开，又画了个符，悄悄走近黄衣女。黄衣女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伸出一双青绿的鬼爪，扣住李不渡的手，李不渡挥剑想要斩断那双手，没想到那手臂居然又软又黏又恶心，根本砍不动。眼看另一只手顺势拿了墙上的蜡烛就要来烧李不渡手上的符，李不渡只得用手去格，没想到一阵强大的拉力突然袭来，李不渡被整个带着撞在洞壁上，眼冒金星。这一撞力道极强，洞壁上岩石和灰尘齐齐落下，将李不渡半个身体都埋在里面。
等到他神志回归肉体时，只见东方一白已经一剑直入女鬼胸膛，双手持剑将女鬼钉在墙上，他的眼睛恢复了短暂的清明，喉咙中迸出两个字：“快点！”
李不渡从石堆里纵出，一把将符贴在女鬼额面之上，那位置原本该是个花钿。这女鬼面露恐惧，口中发出惨厉的尖叫，从脚开始到头，开始萎缩起来，最终变成一具干绿的女尸，周身的黄衣都化作银杏叶落在地上，李不渡看着这具尸体的口中似乎衔着什么，但此刻已经无暇管顾，转身看见东方一白跪在地上，双手撑地，脊背不断地起伏着。
“师父，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他一手抚着李不渡的面颊，说道，那裂缝里的血液灼烧着他的手。
“这座墓上方是一个环形机关，每个时辰转一次，我会让下一次就是生门，到时候，快点出去。还有，你们，肯定，都中毒了，上面的东西就是解药，吞下去毒就解了。”东方一白道，“它们现在在我的身体里，我觉得很吵。”
李不渡心知大概是不少鬼魂在争夺这具身体，但终究用不了这张嘴，但东方能听见他们说话。又一想，原来他听到的轰隆声是机关转动的声音。
“你们现在就开始，从这里往回走，要快，不然等它完全控制我，就晚了。”东方一白死死扣住李不渡的手臂，掐得李不渡生疼。
“这里还有别人吗？”李不渡想到无尘，他虽然是个身怀奇遇之人，终究还是肉体凡胎，有危险。
“没，没了，快，你带我走，快走！”这声音已经近乎渴求，如同一个沙漠中缺水的将死之人望见绿洲那般。
李不渡看着东方的样子，上梁薅了一把解药，一看，灰褐色如同糖浆一样的东西里面居然包含这一条条多腿的虫子，不由一阵恶心。
看东方一白这种寸步难行的样子，李不渡心一横，打横抱起东方一白，只觉得两条手臂和身前被炽烤得发疼，他师父应该更疼。
“二位，先请你们闭上眼睛。”李不渡先是将那水滴型的解药一人塞了一颗。“这是洞内之毒的解药。”二人经过刚才破壁之事都相信李不渡身负绝技，且绝对不会害他们，所以安心吞了下去。
“凤姑娘，颜公子，我们回去，但是你们不要往后看，还有颜公子，将我刚刚给你的护身符丢在地上。”
“为何不能看？”凤鸣青虽然脖子没有转，还是忍不住问道。
李不渡稳了稳声音，道：“我在做法驱邪，此法要是被行外人看去，我们会死在厉鬼手上，还请为了我们四人性命不要动。”
“四人？你把你师弟找回来了？他还好吗？”颜朔边走边问道。
李不渡刚刚捡起那张符咒，必须等到他们出去了才能用，只能催促他们走得快点：“实在是说不上好，还请二位快些，再快些，他身上有些伤要尽快处理，不然要晕过去了。”
怀中的东方身上烫的不行，大概是因为李不渡的身上温度适宜，他一直靠着李不渡，有时候还用脸蹭一蹭，搞得李不渡有些心猿意马。
到最后一段路，李不渡也就没这个心思了，只好将他背在背上，他实在是太烫了，烫的李不渡都受不了了。
好在洞口的东西都被清理光了，李不渡背着东方一白，刚刚出洞口，他就将符咒贴在了东方一白手上。他全身的发着光的血液急速涌流，符咒仿佛一个漩涡，将那些沸腾着的血吸入，东方一白的脸色终于从红色变成惨白，刚刚裂开的地方还有一点起皮，不过此刻他的自愈功能正在发挥作用，那些翘起的透明的泛着白色的皮，正在一点点的，回到东方一白的皮肤上，重新和他的皮肤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他刚刚那副可怕的模样了。温度也在逐渐下降，只是东方一白的神志还不清醒，估计怎么叫他都听不见，李不渡心知这只是表面功夫，其实身体内部怕是已经受了多处损伤，表面看不出。
凤鸣青他们看见东方一白，都叹了口气，她悄悄到李不渡耳边道：“我说句不中听的，你要是还有良心，还是带他做点正经的营生吧，他这么小一个人，四处下地，下一次就这样了，能撑下去几年？”
说着又看了东方一眼，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眯着眼睛道：“他这脸怎么这么红，是怎么了吗？”
东方一白似乎是听到这句话了，突然发出了一声呻吟，李不渡心道这种声音，怎么会？难道是？
颜朔立刻凑了过来，凤鸣青红着脸看了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说满脑子下三路。
“他这样，绝对是吃药了！”吃得什么药，不言而喻，李不渡脑子里猛然想到“金枪不倒”四个字，撇了一眼。凤鸣青清了清嗓子，小步快走到了前面。他想到那黄衣女自己掏出的小瓶，心道这女鬼还惯会享受的。
“我以前用过这种药，听说不解决会很难受。虽然对我从来没起过作用。”颜朔提醒道。
“附近有什么水源吗？”
“想不出，河道不在这个方位。”颜朔也想尽力，可是他伤口处又疼，只好龇牙咧嘴的吸气。
其实原本这种药根本不足为惧的，他们仙体就算是有了什么反应，也能靠着超常的体质强压下来，等到药效过去，就一切如常了。巧了，东方现在就不是正常的时候。正想着，东方又难受地呻吟了一声，叫的李不渡头皮发麻，“那个，颜公子，你先回去吧，我去想想办法，你先回住处等我就好了。”
李不渡一路小跑到树林，看着东方一白的面色白里透红，眉头微蹙，乌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脖颈上，胸口好似被兔子撞了似的。师父，对不住了，李不渡在心里疯狂道歉，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等到结束，清理掉手上粘稠白色的液体。李不渡感觉自己做了一个世界上最愚蠢的决定。看着月色下东方一白恬淡脆弱的面容，他凭空生出了一些乘人之危的羞耻感。
眼看东方天色见亮，事情已经解决了。或许也需要告别了吧。
在颜府门前，李不渡抱着神志不清的东方，只见无尘正在道别，站在门口。
李不渡想着他要是中毒了也得解毒，上前询问了一番，看来伽蓝死后还在庇护他，在其他人都被困在里面的时候，他就被丢出洞了，或许是为了当初那一点情愫，或许是为了一点遗憾？但是他知道，其实是无尘看得太重，那位女子反而并未被此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分牵绊几十年之久，或许只有在夜深忽梦少年事的时候才会发出几声悲凉的叹息。不过发现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分量没有自己想得那么重，到底是比发现自己伤害对方更轻松还是更沉重呢？现在的他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人就是贱，或许他当初放弃自己的袈裟，她也不会死得如此潦草。
他没穿袈裟。李不渡望着他，笑了一下。
“我还俗了。”无尘一身粗布衣衫，只是依旧是个光头。他望了望东方一白。
“挺好。”李不渡也看了一眼。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他似乎放下了经年尘怨，窄窄的衣袖里没有青蛇的位置，大概那条灵蛇的使命早就完成，而他多年的追寻在此尘埃落定。还没等李不渡问过他的俗家姓名，那大师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清辉站在门口等他们，见李不渡回来，赶紧引他到房里，道：“李公子，我家少爷请了大夫，他说等你们回来了，让他给小公子把一把脉。”
李不渡心里苦笑，道：“多谢了。只是他的脉象不同于常人，我自己也懂一点医理，就不用了。”
“那我就去回少爷了。”
“有劳。”
李不渡听到清辉走远了，也没人靠近，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和缓平静的东方一白，点起蜡烛，羞耻的念到：“求求墨琴姐姐见我一面。”
过了一会，墨琴娇俏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你要叫地有感情一点，比方说，求求墨琴姐姐~见~我~一~面~”
李不渡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没有理会她，直接把自己在地下的经历说了一遍，墨琴饶有兴趣道：“不得了了，没想到师弟还有这种体质，那你得给他随身贴符啊，不然每天都跟我聊聊？反正效果也差不多。”
那还是贴符吧。
听了李不渡的描述，墨琴推测原本的那具尸体也是个极阴之人，死后尸身被到此地的邪祟看上，便将其作为自己的容器用来附身。但是其尸身或许已经被名士做过手脚，令其三日内从生到死都经历一遍，所以那人为了能年轻的时间持续的长一点，才会找年轻男子去吸食阳气。两具极阴之人的身体处在同一处，对鬼魂的吸引力是极大的。原本的身体除了状况，不便于施展邪术，而新的身体是个神识极强的人，不易控制，所以不同的怨灵又不同的想法，一半钻进的东方的身体要强行灭他神识，一半留在原主的身体不愿换新身体，一定有某种理由，让他们不得不死死抓住对面，不然一别两宽岂不是美事一桩？只不过怨灵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结为一个整体，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不得而知。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幸好分了两次，不然我的冥界桥不一定能撑得住，我得花点时间加强了，不过，你看看他怀里是不是有个簪子，我只能先问比较完好的残魂了，别的还得修补，得花上一段时间，还得撬开他们的嘴，哎呦，累死我算啦！”
李不渡早就发现东方的发髻上有个没见过的簪子，便道：“是有一个。”
“有就对了，那具女尸的残魂，希望你把它带到百花城，送给一个叫做阮阮的妹妹。不过你们不送也没关系，此事也就一说，顺道就去吧。”
“嗯，我们自会决断。麻烦师叔了！”李不渡点头道。
“哎呀！小事一桩啦！等我从你们这些残魂的嘴里问出点别的就好啦！”
还没等李不渡告别，蜡烛就回归正常了。
“陈妈妈，你不能进去，少爷吩咐过了，谁都不要来这！”是清辉的声音。
“我知道，我就在这说。也不知道什么狗屁道士，出去一天一夜不回来，回来我们少爷就少了一只手，你们倒好，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还成天躲在屋里不出来。大白天不出来见人，什么东西！呸！”
陈妈妈是颜夫人身边的人。
李不渡轻轻扫了一眼东方一白，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眉目如画，只是平白带着一股病气。李不渡知道有些美人得了病又美出一番姿态来，东方大概也属于这一类，但是他是欣赏不来这种病态的美丽的，他只盼着东方早日好起来。想来想去，也不能就这么躲着，他推开门，看见清辉小步走了过来，一脸歉意道：“二位见笑了，陈妈妈也是心疼小少爷，真是打扰二位休息了，我家少爷说给二位一些酬劳，再给二位准备一些换洗衣物。等他安抚好陈妈妈就来见公子。”
李不渡点点头，心里不胜感激，心道是我该谢你们才是。
没过多久，颜朔敲了敲门。李不渡开门，只见颜朔满面春风地走进来，见东方一白还在休息，道：“打扰了。”
李不渡摇了摇头，颜朔就差眼含热泪，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多谢少侠！回来这几日，我终于有个安生觉可以睡了！”
“其实是你自己战胜了自己的心魔，跟我们关系不大。”李不渡如实回答道，其实真要算起来，还得是东方更值得他谢。颜朔也只有那一次夜晚被俘是鬼神作祟，其余恐怕是他自己过不了心里那一关，自己吓自己吓出来的，但颜朔显然并不打算这个说法，只觉得李不渡是他的大恩人，恩同再造，还提出要李不渡收他为徒。
“不行。”
李不渡猛然回头，差点脱口而出叫一声师父。
“凭什么不行！他是你师兄，你是他师弟，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东方一白明显被噎了一下，或许是意识还没完全苏醒，颇有些孩子气地说了一句：“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东方一白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掀开被子，下床，李不渡只道他要喝水，端了一杯热水送了上去，仔细观察了一下东方一白的气色，依然有些苍白，只是他现在行动已经能自主了，看来恢复的不错，想着想着，李不渡突然又想到那晚…突然一阵恐惧袭上心头，他该不会知道吧，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想？
还是颜朔打破了李不渡的胡思乱想，他不服气道：“你凭什么管我俩的事，你师兄照顾你跟照顾月子似的。你还这么…”
“是这样的，颜公子，我和师弟是下山历练的，私自收徒有违门规。”李不渡随口乱编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他们这一路，再多添一个凡人，怎么也不方便。
没想到李不渡刚说完，东方一白得逞似地看向颜朔，就好像小孩子抢先吃到了什么独一份的好东西还故意吃给对面看一样。颜朔本来对东方就有点犯怵，一看他这个表情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好下次再见了。
颜朔前脚刚走，东方一白开始穿衣服，手脚麻利，动作干净。东方这个人，穿衣和打架一样好看。
不穿也好看。
瞎想什么呢？
“师父，这个簪子是从你身上找到的，你还记得吗。”
“我不是你师弟吗？”东方撇了一眼李不渡手上的簪子，一边笑道，“原来你说假话也可以不打草稿啊。”
李不渡心道说假话不打草稿他小时候就会了，只不过后来也找不到什么使用场景了，今天这只能叫故技重施，“还是师父教得好。”
东方一白笑了两下，突然正色道：“我不知道怎么来的，一开始我被脑子里的声音吵晕了，不然也不会被那种低级把戏缠住。好了，我收好东西了，走吧。”
“去哪？”李不渡吓了一跳，心道他师父刚从床上爬起来就要赶路，简直比磨上驴还勤快。他原本打算等师父醒了再休息一天再说。
“不知道。”
“去百花城吧。”
如果东方一白做出了什么让李不渡出乎意料的事情，李不渡的第一反应就是迅速调整节奏，跟上东方。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为了不让颜朔缠着，他俩是偷偷走得，李不渡还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带走颜朔给的东西，被东方大义凛然地收下了，美其名曰给都给了，不要白不要。师父还是那个师父。
看着东方一白带着病容翻墙爬树身手矫捷，要是说这个病弱少年模样的人现在能杀死一头牛恐怕没人会信。想着李不渡突然傻笑起来，东方一白奇怪的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理论上，同时贴上李不渡还有胜算的，但是…这大概也只存在于理论上了。李不渡祈祷两鬼斗得精疲力竭，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柜中鬼似乎听到他这心里的小算盘，只听刺啦两声，柜门被撕了几个大洞。黄衣女见状，身侧又伸出几只手，往后抓去，刚好又把那柜子抓出了几个大裂口，那柜中之物就这么从洞里钻出来了。
李不渡血一下冲到头顶，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天旋地转，嘴唇发颤得叫了一句：“师…师父？”
他师父怎么变成这样了？还能认识他吗，身上也鬼气冲天的，难不成他今天还得大义灭亲？他忽然明白过来，之前墨琴说得极阴之人，恐怕不是他们三人当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他师父。只怕是鬼魂中的一些想要东方那具身体，而另一些想继续留在自己原先的身体里。
东方一白眼中是一片混沌的黑色，听到李不渡那一声发颤的声音，歪头望了李不渡一眼，他浑身的皮肤都已经是龟裂的，里面翻动着红色的，沸腾的血液，那女鬼的手段也不差，何况她又多生了两双手，下手又脏又狠，东方虽然避让，但衣服还是糟了毒手，被划开了几个大口子。李不渡再也没空思虑，将手中的银剑一掷，稳稳地落入东方一白的手中，他也没空闲着，乘着东方一白和女鬼缠斗，将刚才的口子咬开，又画了个符，悄悄走近黄衣女。黄衣女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伸出一双青绿的鬼爪，扣住李不渡的手，李不渡挥剑想要斩断那双手，没想到那手臂居然又软又黏又恶心，根本砍不动。眼看另一只手顺势拿了墙上的蜡烛就要来烧李不渡手上的符，李不渡只得用手去格，没想到一阵强大的拉力突然袭来，李不渡被整个带着撞在洞壁上，眼冒金星。这一撞力道极强，洞壁上岩石和灰尘齐齐落下，将李不渡半个身体都埋在里面。
等到他神志回归肉体时，只见东方一白已经一剑直入女鬼胸膛，双手持剑将女鬼钉在墙上，他的眼睛恢复了短暂的清明，喉咙中迸出两个字：“快点！”
李不渡从石堆里纵出，一把将符贴在女鬼额面之上，那位置原本该是个花钿。这女鬼面露恐惧，口中发出惨厉的尖叫，从脚开始到头，开始萎缩起来，最终变成一具干绿的女尸，周身的黄衣都化作银杏叶落在地上，李不渡看着这具尸体的口中似乎衔着什么，但此刻已经无暇管顾，转身看见东方一白跪在地上，双手撑地，脊背不断地起伏着。
“师父，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他一手抚着李不渡的面颊，说道，那裂缝里的血液灼烧着他的手。
“这座墓上方是一个环形机关，每个时辰转一次，我会让下一次就是生门，到时候，快点出去。还有，你们，肯定，都中毒了，上面的东西就是解药，吞下去毒就解了。”东方一白道，“它们现在在我的身体里，我觉得很吵。”
李不渡心知大概是不少鬼魂在争夺这具身体，但终究用不了这张嘴，但东方能听见他们说话。又一想，原来他听到的轰隆声是机关转动的声音。
“你们现在就开始，从这里往回走，要快，不然等它完全控制我，就晚了。”东方一白死死扣住李不渡的手臂，掐得李不渡生疼。
“这里还有别人吗？”李不渡想到无尘，他虽然是个身怀奇遇之人，终究还是肉体凡胎，有危险。
“没，没了，快，你带我走，快走！”这声音已经近乎渴求，如同一个沙漠中缺水的将死之人望见绿洲那般。
李不渡看着东方的样子，上梁薅了一把解药，一看，灰褐色如同糖浆一样的东西里面居然包含这一条条多腿的虫子，不由一阵恶心。
看东方一白这种寸步难行的样子，李不渡心一横，打横抱起东方一白，只觉得两条手臂和身前被炽烤得发疼，他师父应该更疼。
“二位，先请你们闭上眼睛。”李不渡先是将那水滴型的解药一人塞了一颗。“这是洞内之毒的解药。”二人经过刚才破壁之事都相信李不渡身负绝技，且绝对不会害他们，所以安心吞了下去。
“凤姑娘，颜公子，我们回去，但是你们不要往后看，还有颜公子，将我刚刚给你的护身符丢在地上。”
“为何不能看？”凤鸣青虽然脖子没有转，还是忍不住问道。
李不渡稳了稳声音，道：“我在做法驱邪，此法要是被行外人看去，我们会死在厉鬼手上，还请为了我们四人性命不要动。”
“四人？你把你师弟找回来了？他还好吗？”颜朔边走边问道。
李不渡刚刚捡起那张符咒，必须等到他们出去了才能用，只能催促他们走得快点：“实在是说不上好，还请二位快些，再快些，他身上有些伤要尽快处理，不然要晕过去了。”
怀中的东方身上烫的不行，大概是因为李不渡的身上温度适宜，他一直靠着李不渡，有时候还用脸蹭一蹭，搞得李不渡有些心猿意马。
到最后一段路，李不渡也就没这个心思了，只好将他背在背上，他实在是太烫了，烫的李不渡都受不了了。
好在洞口的东西都被清理光了，李不渡背着东方一白，刚刚出洞口，他就将符咒贴在了东方一白手上。他全身的发着光的血液急速涌流，符咒仿佛一个漩涡，将那些沸腾着的血吸入，东方一白的脸色终于从红色变成惨白，刚刚裂开的地方还有一点起皮，不过此刻他的自愈功能正在发挥作用，那些翘起的透明的泛着白色的皮，正在一点点的，回到东方一白的皮肤上，重新和他的皮肤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他刚刚那副可怕的模样了。温度也在逐渐下降，只是东方一白的神志还不清醒，估计怎么叫他都听不见，李不渡心知这只是表面功夫，其实身体内部怕是已经受了多处损伤，表面看不出。
凤鸣青他们看见东方一白，都叹了口气，她悄悄到李不渡耳边道：“我说句不中听的，你要是还有良心，还是带他做点正经的营生吧，他这么小一个人，四处下地，下一次就这样了，能撑下去几年？”
说着又看了东方一眼，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眯着眼睛道：“他这脸怎么这么红，是怎么了吗？”
东方一白似乎是听到这句话了，突然发出了一声呻吟，李不渡心道这种声音，怎么会？难道是？
颜朔立刻凑了过来，凤鸣青红着脸看了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说满脑子下三路。
“他这样，绝对是吃药了！”吃得什么药，不言而喻，李不渡脑子里猛然想到“金枪不倒”四个字，撇了一眼。凤鸣青清了清嗓子，小步快走到了前面。他想到那黄衣女自己掏出的小瓶，心道这女鬼还惯会享受的。
“我以前用过这种药，听说不解决会很难受。虽然对我从来没起过作用。”颜朔提醒道。
“附近有什么水源吗？”
“想不出，河道不在这个方位。”颜朔也想尽力，可是他伤口处又疼，只好龇牙咧嘴的吸气。
其实原本这种药根本不足为惧的，他们仙体就算是有了什么反应，也能靠着超常的体质强压下来，等到药效过去，就一切如常了。巧了，东方现在就不是正常的时候。正想着，东方又难受地呻吟了一声，叫的李不渡头皮发麻，“那个，颜公子，你先回去吧，我去想想办法，你先回住处等我就好了。”
李不渡一路小跑到树林，看着东方一白的面色白里透红，眉头微蹙，乌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脖颈上，胸口好似被兔子撞了似的。师父，对不住了，李不渡在心里疯狂道歉，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等到结束，清理掉手上粘稠白色的液体。李不渡感觉自己做了一个世界上最愚蠢的决定。看着月色下东方一白恬淡脆弱的面容，他凭空生出了一些乘人之危的羞耻感。
眼看东方天色见亮，事情已经解决了。或许也需要告别了吧。
在颜府门前，李不渡抱着神志不清的东方，只见无尘正在道别，站在门口。
李不渡想着他要是中毒了也得解毒，上前询问了一番，看来伽蓝死后还在庇护他，在其他人都被困在里面的时候，他就被丢出洞了，或许是为了当初那一点情愫，或许是为了一点遗憾？但是他知道，其实是无尘看得太重，那位女子反而并未被此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分牵绊几十年之久，或许只有在夜深忽梦少年事的时候才会发出几声悲凉的叹息。不过发现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分量没有自己想得那么重，到底是比发现自己伤害对方更轻松还是更沉重呢？现在的他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人就是贱，或许他当初放弃自己的袈裟，她也不会死得如此潦草。
他没穿袈裟。李不渡望着他，笑了一下。
“我还俗了。”无尘一身粗布衣衫，只是依旧是个光头。他望了望东方一白。
“挺好。”李不渡也看了一眼。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他似乎放下了经年尘怨，窄窄的衣袖里没有青蛇的位置，大概那条灵蛇的使命早就完成，而他多年的追寻在此尘埃落定。还没等李不渡问过他的俗家姓名，那大师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清辉站在门口等他们，见李不渡回来，赶紧引他到房里，道：“李公子，我家少爷请了大夫，他说等你们回来了，让他给小公子把一把脉。”
李不渡心里苦笑，道：“多谢了。只是他的脉象不同于常人，我自己也懂一点医理，就不用了。”
“那我就去回少爷了。”
“有劳。”
李不渡听到清辉走远了，也没人靠近，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和缓平静的东方一白，点起蜡烛，羞耻的念到：“求求墨琴姐姐见我一面。”
过了一会，墨琴娇俏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你要叫地有感情一点，比方说，求求墨琴姐姐~见~我~一~面~”
李不渡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没有理会她，直接把自己在地下的经历说了一遍，墨琴饶有兴趣道：“不得了了，没想到师弟还有这种体质，那你得给他随身贴符啊，不然每天都跟我聊聊？反正效果也差不多。”
那还是贴符吧。
听了李不渡的描述，墨琴推测原本的那具尸体也是个极阴之人，死后尸身被到此地的邪祟看上，便将其作为自己的容器用来附身。但是其尸身或许已经被名士做过手脚，令其三日内从生到死都经历一遍，所以那人为了能年轻的时间持续的长一点，才会找年轻男子去吸食阳气。两具极阴之人的身体处在同一处，对鬼魂的吸引力是极大的。原本的身体除了状况，不便于施展邪术，而新的身体是个神识极强的人，不易控制，所以不同的怨灵又不同的想法，一半钻进的东方的身体要强行灭他神识，一半留在原主的身体不愿换新身体，一定有某种理由，让他们不得不死死抓住对面，不然一别两宽岂不是美事一桩？只不过怨灵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结为一个整体，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不得而知。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幸好分了两次，不然我的冥界桥不一定能撑得住，我得花点时间加强了，不过，你看看他怀里是不是有个簪子，我只能先问比较完好的残魂了，别的还得修补，得花上一段时间，还得撬开他们的嘴，哎呦，累死我算啦！”
李不渡早就发现东方的发髻上有个没见过的簪子，便道：“是有一个。”
“有就对了，那具女尸的残魂，希望你把它带到百花城，送给一个叫做阮阮的妹妹。不过你们不送也没关系，此事也就一说，顺道就去吧。”
“嗯，我们自会决断。麻烦师叔了！”李不渡点头道。
“哎呀！小事一桩啦！等我从你们这些残魂的嘴里问出点别的就好啦！”
还没等李不渡告别，蜡烛就回归正常了。
“陈妈妈，你不能进去，少爷吩咐过了，谁都不要来这！”是清辉的声音。
“我知道，我就在这说。也不知道什么狗屁道士，出去一天一夜不回来，回来我们少爷就少了一只手，你们倒好，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还成天躲在屋里不出来。大白天不出来见人，什么东西！呸！”
陈妈妈是颜夫人身边的人。
李不渡轻轻扫了一眼东方一白，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眉目如画，只是平白带着一股病气。李不渡知道有些美人得了病又美出一番姿态来，东方大概也属于这一类，但是他是欣赏不来这种病态的美丽的，他只盼着东方早日好起来。想来想去，也不能就这么躲着，他推开门，看见清辉小步走了过来，一脸歉意道：“二位见笑了，陈妈妈也是心疼小少爷，真是打扰二位休息了，我家少爷说给二位一些酬劳，再给二位准备一些换洗衣物。等他安抚好陈妈妈就来见公子。”
李不渡点点头，心里不胜感激，心道是我该谢你们才是。
没过多久，颜朔敲了敲门。李不渡开门，只见颜朔满面春风地走进来，见东方一白还在休息，道：“打扰了。”
李不渡摇了摇头，颜朔就差眼含热泪，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多谢少侠！回来这几日，我终于有个安生觉可以睡了！”
“其实是你自己战胜了自己的心魔，跟我们关系不大。”李不渡如实回答道，其实真要算起来，还得是东方更值得他谢。颜朔也只有那一次夜晚被俘是鬼神作祟，其余恐怕是他自己过不了心里那一关，自己吓自己吓出来的，但颜朔显然并不打算这个说法，只觉得李不渡是他的大恩人，恩同再造，还提出要李不渡收他为徒。
“不行。”
李不渡猛然回头，差点脱口而出叫一声师父。
“凭什么不行！他是你师兄，你是他师弟，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东方一白明显被噎了一下，或许是意识还没完全苏醒，颇有些孩子气地说了一句：“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东方一白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掀开被子，下床，李不渡只道他要喝水，端了一杯热水送了上去，仔细观察了一下东方一白的气色，依然有些苍白，只是他现在行动已经能自主了，看来恢复的不错，想着想着，李不渡突然又想到那晚…突然一阵恐惧袭上心头，他该不会知道吧，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想？
还是颜朔打破了李不渡的胡思乱想，他不服气道：“你凭什么管我俩的事，你师兄照顾你跟照顾月子似的。你还这么…”
“是这样的，颜公子，我和师弟是下山历练的，私自收徒有违门规。”李不渡随口乱编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他们这一路，再多添一个凡人，怎么也不方便。
没想到李不渡刚说完，东方一白得逞似地看向颜朔，就好像小孩子抢先吃到了什么独一份的好东西还故意吃给对面看一样。颜朔本来对东方就有点犯怵，一看他这个表情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好下次再见了。
颜朔前脚刚走，东方一白开始穿衣服，手脚麻利，动作干净。东方这个人，穿衣和打架一样好看。
不穿也好看。
瞎想什么呢？
“师父，这个簪子是从你身上找到的，你还记得吗。”
“我不是你师弟吗？”东方撇了一眼李不渡手上的簪子，一边笑道，“原来你说假话也可以不打草稿啊。”
李不渡心道说假话不打草稿他小时候就会了，只不过后来也找不到什么使用场景了，今天这只能叫故技重施，“还是师父教得好。”
东方一白笑了两下，突然正色道：“我不知道怎么来的，一开始我被脑子里的声音吵晕了，不然也不会被那种低级把戏缠住。好了，我收好东西了，走吧。”
“去哪？”李不渡吓了一跳，心道他师父刚从床上爬起来就要赶路，简直比磨上驴还勤快。他原本打算等师父醒了再休息一天再说。
“不知道。”
“去百花城吧。”
如果东方一白做出了什么让李不渡出乎意料的事情，李不渡的第一反应就是迅速调整节奏，跟上东方。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为了不让颜朔缠着，他俩是偷偷走得，李不渡还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带走颜朔给的东西，被东方大义凛然地收下了，美其名曰给都给了，不要白不要。师父还是那个师父。
看着东方一白带着病容翻墙爬树身手矫捷，要是说这个病弱少年模样的人现在能杀死一头牛恐怕没人会信。想着李不渡突然傻笑起来，东方一白奇怪的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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